蒋勇闻言,惊得一身冷汗,“这……这不行那不行的,那你说如何是好?”
三子苦涩一笑,望了望外边湛蓝的天空,喃喃道:“只能听天由命了,希望舅舅真的能把曹刺史亲自请过来吧。如此,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
这天夜里,外边依旧下着雪。
李文柏的脚冻得受不了,便让下人烧了一盆碳,放在脚底烤着。想了想,决定给京城那边写一封信。
这不是一封普通的信。
而是一封交合县施五等人的罪证。
罪名有二,一曰私征徭役,二曰私开矿脉。二者皆是遇赦不赦的死罪。
他要把来到交合一直到现在的情况大致写下,同时附上各类证据,比如一十二个村子的农妇们的问话记录,钱德兴的口供、指证、矿脉的地图,以及新押入大牢的六个管事的画押口供等等。
这些人证物证,虽然还没有牵涉到曹严,但足以致施五于死地了。
本来按照程序,李文柏应该讲这些证据上呈给他的上司,也就是西州刺史曹严。但如今他要扳倒的就是曹严,且曹严就是施五的后台,他又怎么可能将这些证据给他?
所以,直接上呈到京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
施五已经去请曹严了,一旦他把曹严请过来,就算李文柏这边铁证如山,也会被以权谋私的曹严视作无物。到最后,别说扳不倒施五,就是李文柏自己,都有可能性命不保。
交合县上任知县是怎么倒下的,李文柏可一直没有忘记。
“只是京城路远,又加上大雪封路,等着信寄到京城,京城再派人过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李文柏叹了口气,还是继续把信整理写完。
书房外有人敲门,李成和李二一起走了进来。
“大人,那些壮丁都已回了各自的村里,陈将军那边矿脉的位置也已经确定。”
李文柏点了点头,问道:“三子和蒋勇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李二回答道:“蒋勇今日去了一趟三子的府上,在里面待了小半天才出来。其他异动倒是没有。自从大人抓了施五的管事,放走了一十二个村子的壮丁,这两人便都成了缩头乌龟,天天缩在家里等死呢。”
“缩头乌龟是没错,可他们却并非在等死。”李文柏写好信,将众证据整理在一起,塞进了一个大纸袋中。
“大人的意思是……”李二不解,形势都这么明朗了,难道他们还不是在等死?
李文柏没有说话,反倒是李二身旁的李成笑了笑,道:“李捕头怕是忘了,施五还没回来呢。”
“施五?”李二愣了愣,猛然想起什么,道:“你是说……曹严?”
“不错。”李成点点头,说道:“施五去前庭,就是为了请他那老丈人曹严的。一旦曹严来了,你觉得三子和蒋勇,还死得了吗?要知道,曹严可是西州刺史,西州最大的官。他要是横加阻拦,咱们大人也没办法。”
“原来如此……”
两人说着,便都看向了李文柏,一脸的担忧之色。
李文柏笑了笑,道:“你们不必过于忧虑,他曹严再一手遮天,也不敢堂而皇之的藐视大齐律法。本官这里已经是铁证如山,他承认不承认,也由不得他。”
说着,把手中的纸袋递到了李二的手中,吩咐道:“你派两个得力的手下,快马加鞭,尽快将这封信,送至京城御史台,上达天听。”
李二接过纸袋的时候,李文柏又说道:“切记,此事事关重大,务必要快。”
李文柏很少这么严肃,李二眼神一凛,心中了然,点点头,郑重说道:“大人放心,必不辱使命。”
一旁的李成见状,问道:“大人这是要……”寄信到京城,还要上达天听。这是要请外援的节奏啊。
“他施五有后台,本官难道就没有吗?”李文柏嘴角微微一扬。
“比后台,本官还会怕他?”更何况,他真正捏到了死穴!
第128章 刺史
离道驿馆, 是距离交合县最近的一处驿馆, 相距交合县城仅有三十里的路。
几辆马车, 带着两队的兵马扈从, 在深沉的夜色中, 缓缓停在了驿站的门口。
“来人啊。西州刺史曹大人莅临,还不出来迎接?”
一个领头的扈从推开驿馆的门,朝着里面大声吆喝道。
不消片刻, 驿馆里慌慌忙忙跑出几个小吏, 一见两架大马车,两队的兵马扈从, 这架势,当即不敢怠慢, 恭恭敬敬地走上前。
“刺史大人今夜要在此留宿一宿, 尔等备好两间上房,好酒好菜伺候着。”说着,领头的扈从掏出一块令牌,在驿馆小吏的面前晃了晃。
小吏一见令牌, 便知道来人真的是刺史,一惊, 点头哈腰地将众人迎接进来。
马车缓缓驶进驿馆, 停下后,后一架马车上的帘布先是一动,钻出一个肥硕的身影。身影有些艰难地走下马车,不待休息, 便向前一架马车走去。
这个肥大的身影,赫然便是离开交合好些日子的五爷——施五。
只见施五走到马车旁,恭敬地说道:“泰山大人,让小婿扶您下车吧。”
马车上的人嗯了一声,缓缓钻出马车,将手搭在施五的手上,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此人身材也很肥胖,跟施五有的一拼,但年纪更大些,加上长期酒色财气没有节制,身子虚浮,完全看不出什么精气神来。
若不是那一身只有刺史才能穿的四品冠带,恐怕都没人敢相信,这样一个糟老头子,居然是西州的刺史。
“施五啊,此处距离交合县城,还有多远啊?”曹严一边搭着施五的手向房间里走去,一边问道。
“回老泰山的话,这离道驿馆,便是距离交合县最近的驿馆了,大约相距三十里。咱们今晚在此留宿一夜,明日一早,便能抵达交合县。”施五语气谦恭,脸上尽是讨好和谄媚,和在交合时的交横跋扈,好像完全是两个人。
曹严点点头,没有说话。
等到了驿馆小吏安排的上房,施五扶着曹严坐在凳子上,自己则是亲自给老丈人沏了壶茶。
“你说,李文柏那个小小县令,居然把陈一志这个府兵都尉也拉拢了?”曹严问道,肥大的脸上到处是褶子,让人看不出什么表情。
大齐国朝文武官员泾渭分明,尤其在地方,文官与武官更是不能交往过密。李文柏原本只是一个县令,手底下最多也就几十个衙役,掀不起什么大浪,曹严根本就没放在眼里,他甚至都不想来。
可李文柏一旦拉拢了陈一志,那兴致就完全不一样了。陈一志的手底下,可是掌控着足足六七百的兵力啊。若是陈一志听李文柏的,那么在交合县,还真没有谁敢硬撼其锋芒了。
这也是曹严愿意跟着施五长途跋涉跑到交合的原因。
“是的。那个李文柏确实有些手段,居然把一向明哲保身的陈一志也拉拢了。”一提到李文柏,施五便唉声叹气起来,“泰山大人,看来咱们都被那小子给骗了啊。他从一开始就在装,到了前庭,也跟您装,骗取您的信任。结果呢,一回到交合,便跟玩命似的,一个劲儿的找小婿的不痛快。”
听施五居然说自己被李文柏骗了,曹严有些不喜地哼了一声,“区区一个七品县令,也敢在本官的治下胡作非为?他若不识趣,本官不介意让他长点记性。”
“可……那小子毕竟在京城有人,据说圣上对他也颇为看中……”施五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哼。”曹严拍了拍桌子,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暴戾与不屑。“他便是京城有人又如何?如今大雪封路,他就是一个瓮中之鳖。他若是再敢跟本官对着干,那就别怪本官下狠手。等到来年开春雪化了,料京城那边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巧言令色获得圣上赏识的小小商贾县令,跟本刺史计较。”
曹严很自信,他觉得李文柏就算再厉害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商贾出身的小子,能有现在的地位,也不过是靠着嘴皮子,拍马屁上位的,死了就死了,朝廷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七品县令,去为难一个四品刺史。
但他根本不知道,李文柏这个七品县令,对京城那边的很多人,意味着什么。
“也是。还是泰山大人看的明白,是小婿糊涂了。”施五连连点头奉承。
曹严看了施五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觉得自己这个女婿,年纪越大越没用了,居然连一个小小的李文柏,都应付不了,狼狈地跑到前庭求救。
“行了,你也别担忧了。等明天本官一到交合,保管让那李文柏,乖乖做人。矿,你继续挖,壮丁,你继续征募,料他也不敢拦你。”
“是,泰山大人。”
……
……
第二天一早,交合县衙。
李文柏洗漱完毕,将手从温热的脸盆中抽出。手背上冒出了水汽,李文柏望着淡淡的水汽,笑了笑。
只花了片刻喝了点粥,换了一身规整的七品浅绿官服,便匆匆忙忙走出后堂。
他不喜欢生活节奏太过急匆匆,但今天不一样。
陈一志在前堂等他,手摁在腰间的刀柄上,背对着公堂,望着县衙外的漫天风雪。
听到李文柏走来,陈一志转过身,笑着看着他。
“让陈叔等了这么久,文柏失礼了。”李文柏拱了拱手,满怀歉意地说道。
“冠玉你这是说哪里的话。”陈一志快步向前,拉住李文柏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大笑道:“若非冠玉足智多谋,只怕一十二个村子的百姓,到现在都还回不来呢。说到底,陈叔我,还得替西高村的村民们,谢谢你这个父母官呢。哈哈哈……”
说着,就要躬身行礼。
“哎。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李文柏连忙拉住陈一志,摆手道:“若非陈叔你出手相助,吓走施五,小侄哪能如此轻松破案?这份功劳,小侄可不敢独吞。”
一番客套后,两人一同骑上了马,走出了县衙。
“施五这个交合一霸,仗着背后有一个刺史老丈人,在交合称王称霸了多少年了。想不到,最后居然栽在了你小子手里。还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英雄出少年啊。”
陈一志和李文柏并排而骑,心情很好。
李文柏出言推辞了两句,心里却没有陈一志想得这么开。
他想得比陈一志远得多,在他看来,如今施五并不在交合县,他们哪怕掌握了一切证据,距离胜利还远得很。
因为他的真正目标,是西州刺史曹严。
只要曹严一天不倒,那么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有付诸东流的可能。
很快,两人骑着马,停在了一座宅邸的门口。
这是蒋勇的宅邸。
陈一志收起笑意,撇过头给手下递了个眼色,然后朝着宅邸挥了挥手。
一个大头兵躬身施了个军礼,带着两队人马,几下便冲破了蒋府的大门,鱼贯而入。
很快,府里便传来了男男女女的尖叫声和讨饶声,大概是婢女和一些仆从。
没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紧接着,五花大绑的蒋勇,被两个兵卒提了出来,跪在了李文柏的马前。
“李……李文柏,你不能抓我。我岳父还未归来,你不能抓我。”
蒋勇双目充血,怒瞪着李文柏,大声喊叫着。
李文柏居高临下,俯视着如同一个小丑一样可笑的蒋勇,面无表情。
“等施五回到交合县,我连他也抓。更何况你蒋勇?来人,枷锁拷上。”
“是。”两个衙役走上前,将准备好的枷锁,戴在了蒋勇的脖子上。
见李文柏无所畏惧,完全不受威胁,蒋勇也干脆不求饶,张大嘴巴破口大骂起来,嘴里满是污秽之词。
李文柏还没说什么,反倒是一旁的陈一志听不下去了,怒道:“来人呀,掌嘴。把这小子的嘴巴打烂,本将军倒是要看看,这小子的嘴到底有多硬。”
“是。”
一个兵卒闻言,走到蒋勇的面前,举起巴掌,就要挥下去。
蒋勇瞪大了眼睛,心中既怒且悔,喘着粗气,望着眼前的兵卒。
兵卒深吸了口气,捏了捏手掌,看准蒋勇的脸,便要打下去。
这时,街道的拐角处,传来一声怒喝。
“我看谁看。”
第129章 对峙
兵卒顿了顿, 抬头看向远方。
所有人都寻着声音的来源, 扭头看向街道的拐角。
在听到声音的一刹那, 蒋勇便激动的颤抖起来, 眼中泛起了欣喜的泪水。
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
“父亲, 父亲他果然来了。这下有救了,这下我们有救了。”蒋勇低着头喃喃道,然后使劲扭转着身体, 想要向街角看去。
李文柏调转马头, 看着街角缓缓驶来的两架马车,眉头一皱。
这个施五, 怎么回来得这么及时?
他身旁的陈一志则是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被掩饰住。说到底, 对于施五, 他还是下意识地不想招惹。
人都是这样,一旦长期被某个人或者势力压迫,那么将来即便有了翻身之日,再次面对这个人或者势力之时, 还是会不自觉地产生抵触或者不安的情绪。
但是一想到李文柏已经掌握了施五犯罪的所有证据,陈一志便放下心来, 心想:“反正本将军只需要听李文柏指示就行, 到时候出了事,也有李文柏在前面扛着,本将军怕什么?”
想到这,陈一志便浑身轻松下来, 挺了挺胸,傲然望着前方缓缓驶来的马车,恢复了往日府兵都尉的威严。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抽他。”
正当众人都看向前方的马车时,李文柏突然转头,对那个兵卒呵斥道。
兵卒愣了愣,看了看李文柏,又看了看陈一志,见陈一志没有反对,于是深吸一口气,朝着蒋勇的脸,狠狠地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