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的声音打破沉默,“来人,把李文柏带下去,让他好好冷静冷静!”
门外的亲兵立刻按刀进来,李文柏又装作冷笑一声,看也不看上首的贺青,果断转身走了出去。
****
贺青关押的地方也不是营中用来关押奸细的牢房,而是选在了李文柏自己的帐篷里。
帐篷外被几十个士卒牢牢看守,别说逃走,就连有人想要进来,也要先得到贺青的手令才行。
李文柏的帐篷被彻底搜查过,许多地方被翻得乱七八糟,就连床榻也有挪动的痕迹。
“做戏而已,还真是敬业。”李文柏一笑,确认四周无人后才背对账帘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地手册,翻开一看,里面竟用简体中文和数字符号记录着李文柏穿越以后想要发明的灵感,以及试验中的所需原料和注意事项。
默默合上笔记,李文柏眼中精光电转。
正想着,外面响起年轻的声音:“李先生,将军让小的给您送饭来了。”
“进来吧。”李文柏站起身,见一个身着破旧军服的少年端着饭食走进来,莫名觉得有几分眼熟,刚想询问,脑中一阵灵光闪过,“你是李二?!”
李二抬起头,还残存着几分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激愤:“正是小的,李先生,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吗?”
李文柏只是淡淡一笑:“怎么这么问,不应该全军都知道了吗?”
“小的不信!”李二脱口而出,饭桌磕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先生会害死伤员,还通敌叛国?我李二不相信!”
李文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李二的双眼,那双澄澈的瞳孔中只有悲愤和疑惑,唯独没有谨慎和怀疑,这样的眼神,只有不谙世事的少年才会有。
再想到他冒着违背军规的危险也要为自己火长求医的样子,李文柏心头一软,无奈地笑起来:“放下饭就出去吧,此事与你无关。”
李文柏无意,李二却不干了,少年猛地将脸凑上来,脸颊涨得通红:“果然,是钱军医他们搞的鬼吧!贺将军肯定是被他们蒙骗了!”
“哦?”李文柏诧异地挑起眉毛,“为什么这么肯定?”
面对这位自家火长的救命恩人,李二和贺青的态度完全不同,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一切说了个清楚。
却原来赵杆和钱德兴等人商议计划的时候,虽然已经十分谨慎,但帐篷毕竟不隔音,李二早就觉得钱德兴看李文柏的眼神不对劲,一日夜起之时见军医帐篷还亮着灯,担心之下靠近偷听,竟然刚好听到赵杆提议要想办法废了李文柏 。
虽然没能探听到具体的计划,但单就这一句,还是足以激起李二心中的不安,本打算过几日打听清楚后再告诉李文柏的,没想到出了这么回事。
“如此说来,陷害我的还真是钱德兴和赵杆?”李文柏确认说道。
李二点了点头,李文柏这会儿见到账外有人影,当即又故意大声说道:“贺将军的所作所为...莫非是在包庇那二人?”
“什么?”李二茫然眨眼,“请先生恕罪,小的未曾听清楚。”
“啊,没什么?”李文柏揉揉额角,“二子,能帮我办件事吗?”
李二忙不迭地点头。
李文柏满意地揉揉李二头顶,靠近他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说了个清楚。
送走满头雾水的李二,李文柏刚扒了两口饭,账帘外又响起熟悉的声音:“李兄弟,可用完饭了?”
话音刚落,贺飞宇的出现在李文柏眼前。
“真是的,还有完没完了...”李文柏干脆放下碗筷盘腿坐在地上,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笑地说道:“少将军大驾光临,是来审讯我这个‘奸细’的吗?”
“...”贺飞宇哽住,半天终于憋出一声苦笑,“兄弟聪明非常,就不要再装傻了吧。”
李文柏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一转身坐在桌案边:“少将军站着做什么?快上座啊。”
贺飞宇苦笑着摇摇头,把屁股放在了李文柏对面的椅子上,长叹一声:“李兄弟,我对不起你,但父亲怎么说还是想利用你...”
“少将军此言何意?”
没想到,贺飞宇听到李文柏的话仍旧完全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显得十分无奈:“李兄弟,这次的事……”
李文柏心里头一暖,敢情贺飞宇是觉得对不起他来坦白来了。
李文柏一时之间也不好瞒他了,相对贺将军的老谋深算,贺青确实还嫩了一些。
他笑了笑,然后请贺飞宇坐下,说道:“好了,少将军,你多虑了,将军之意在下明白,所以故意配合,表述自己的怨怒的。”
贺飞宇一怔。李文柏继续说道:“将军是何等人物,他要是确定一个奸细,岂会这么拖泥带水?由着赵杆等人对在下步步紧逼,包括后来提出信件之事,也是在帮助钱德兴获取物证...甚至到后来既不逼供也不辱骂,好像例行公事般命人将在下收押?”
贺飞宇立即就明白了,想起父亲的作风,要是真认定李文柏是奸细,立刻就拔刀杀了,哪有那么多事。
李文柏正是看出来,然后故意配合父亲的!他心中顿时一松,也顿时按了自己的头,难怪父亲让他出去的时候骂了他一句傻小子。这下他明白了,李文柏明白了并即时配合,他这个做儿子的竟然没有看明白,的确是傻小子。
“将军让你过来,看来是想告诉我事情原由的?”
第57章 战事毕
“将军让你过来, 看来是想告诉我事情原由的?”
贺飞宇这会儿也没好声气的说道:“我应该瞒着你才好。”
李文柏只是笑看着他不说话。贺飞宇马上正经起来, 声音也压低了。
“贤弟, 为兄正是奉父亲之命, 来给你解释接下来的计划, 千万听仔细了,我可不会讲两次。”
原来,问题真正所在并不是小小的钱德兴, 他只不过是被利用, 当作了执行计划的道具和挡箭牌而已,幕后真正的黑手, 是赵杆。
在上次李文柏汇报赵杆夜半才回营之后,贺飞宇不敢怠慢, 立即将这件事告知了贺青, 刚巧贺青对赵杆其人也有所怀疑,于是命人细查。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令人震惊的消息。
“赵杆本名引勾,是个白夷人, 自幼随身为中原人的母亲居住在大齐,看起来和普通的中原人没有半点差别。”贺飞宇的表情很沉重, “虽然还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但他从进入关中军开始,应该就已经成了白夷的探子。”
“一开始,赵杆以贪生怕死为理由请求调入军医营,我父怜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便准了,后来钱德兴入营,赵杆更是全力学习救治之术,在营中,除了钱德兴之外,医术最好的便是赵杆了。”
“现在想来,之所以想成为军医,或许是为了最快速获得将士们的信任,毕竟疗伤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套话的时候。”
李文柏点点头,除了赵杆的身世,其他和他所猜想的没差。
“他是为了与白夷军里应外合。”
贺飞宇嘴角勾出一丝冷笑,“引发营啸是为了消耗我军战力,引我父派兵前去绞杀白夷人的伏兵是为了求取信任,营啸刚过之时肯定是全军最为警戒的时候,一旦奸细已经抓到,伏兵也已被击退,我等必然会有所放松,那时才是突袭的最佳时机,恐怕现在白夷人已经整装待发,就等从赵杆处得到动手的信号了。”
“那伤兵营怎么回事呢?大将军既然知道赵杆的阴谋,为何还要放任他残害军中将士?那可是上千条人命啊!”这是李文柏唯一一个担心的地方。
多日来和伤兵们朝夕相对,李文柏早已和他们相处出了感情,此时知道大多数伤员死于营啸,即使知道是计划,心中还是感到不忿。
贺飞宇却毫不在意地笑笑:“贤弟啊贤弟,我父是什么人?如果能为了作战计划罔顾人命,怎么可能在受到全军上下如此爱戴?伤兵营根本毫发无损!”
却原来,贺青在得知赵杆的阴谋后立刻决定将计就计,连夜命心腹士卒潜入伤兵营将大部分真正的伤员换出来,然后伪装成伤员,在听到赵杆有意散发的消息后大闹一场,引发“营啸”互相残杀。
贺青听到伤兵营“营啸”的消息后勃然大怒,马上命人将其封锁,以不安的名义禁止任何人,包括钱德兴等人近前,直到营啸结束,才派人进去一一搬运“尸体”。
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无踪,李文柏把心放了回去,笑道:“少将军最好不要在这里待太久,毕竟在下可是板上钉钉的’奸细’,待得太久,不免会引人怀疑。”
“这个不用担心,为了能好好跟你谈谈,父亲可是专门制造了’审讯’你前些日子的去处,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见李文柏丝毫没有继续计较,反而重新开始为他父子感到担心,贺飞宇眉宇之中的忧色一扫而空,整个人又是意气风发了起来,叹息一般开口,“父亲果然没有看错人,贤弟心性,为兄实在感佩,现在来谈谈具体计划吧,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贤弟继续相助。”
既然贺青已经把方方面面的事情考虑清楚,李文柏也就不再多言,示意贺飞宇他在认真听。
贺青的计划说简单也简单,配合赵杆将李文柏污蔑为奸细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为了引诱赵杆发出“可以进攻”的暗号,他将在明日凌晨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李文柏当众斩首,然后趁戒严时在营中各处布下伏兵。
立功心切的赵杆肯定会觉得大事可成,不惜一切代价出营去报信,贺青便可派人跟踪来联络的白夷人知道他们的驻地所在,一面在营中暗自埋伏,一面派精兵入丛林偷袭,来个釜底抽薪,将叛军一网打尽!
说完,贺飞宇忍不住摸摸胸口的位置:“本来这个计划最大的败笔,就是我军不适应丛林气候,尤其是瘴气,如果不能活着到达白夷驻地,一切的准备筹划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偏偏这时候贤弟发明出来’口罩’,真真是上天助我大齐!若没有瘴气毒物的加持,那群乌合之众想要胜我百战雄兵,根本是痴心妄想!”
李文柏越听越觉得眼睛发亮,他虽不太清楚行军布阵之事,但能谋算到这一步,把白夷人一步一步引进陷阱之中,何愁大事不成?
只是...
“少将军,不知在下还能做些什么?”听贺飞宇话中的意思,直到“被斩首”之后,自己就再无任务?
贺飞宇笑着点头:“贤弟,不是为兄看轻你,你这小细胳膊小细腿,还是在营中等待大军凯旋归来为好,放心,到时候请功少不了你的!”
知道贺飞宇说的是事实且并无恶意,李文柏也不生气,只是有一点必须要反驳:“少将军,丛林中可不仅仅只有瘴气,口罩也只能支撑两个半时辰,在下斗胆,还请少将军行军之时把在下带上,不是夸口,在这全军上下,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发明。”
“这…”贺飞宇凝神细思,最后不得不承认李文柏说得有道理。
术业有专攻,就像李文柏对行军打仗一窍不通一样,他们父子对怎么倒腾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也十分头疼。
“好吧,为兄会对父亲提起的。”贺飞宇站起身拍拍李文柏的肩膀,“现在,为了不让他们怀疑,还请贤弟配合配合。”
*****
账帘外,守卫的亲兵正疑惑里面怎么没有一点声响,一声大喝就差点震穿他们的耳膜:“李文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将军此言何意?我该说的已经都说的分明!”李文柏的声音没有贺飞宇大,却听得出其中的愤怒。
“你可想清楚了,这可是你活命的最后一次机会!”贺飞宇显然在警告李文柏。
“李某行的端坐的正,少将军请回吧!”
话音刚落,贺飞宇怒气勃发地掀开账帘,厚重的布帘差点糊了右边的守卫一脸。
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说了些什么,才能把这位向来脾气好的少将军气成这幅样子。
李文柏则废了好大劲才忍住到嘴边的喷笑。
无他,这个贺飞宇实在是太不会演戏了,根本就是在棒读!
夜色渐渐深了,本就安静的军营显得越发落针可闻,从外面人影的晃动中可以判断守卫已经换了两次岗。
“一个时辰一换吗,还真勤。”李文柏躺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数羊。
这些天他废寝忘食地琢磨防毒面具的材料,突然一下子闲下来,又经历了白日的大起大落,实在是有些睡不着。
“算了,睡不着干脆别睡!”李文柏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
按照贺飞宇的说法,这一仗就要结束了,他也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马上就可以回广陵府了。
想到了由广陵府尹代为照顾的小环儿,李文柏的目光柔软,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他更不知道阿大他们照顾产业照顾的如何了。
一会儿想着广陵府的事,一会儿想着军营里的事,李文柏几近天明时候终于睡了过去。
清晨时候,账外便出现一连串的脚步声,接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卒闯进帐中,不由分说地把李文柏“请”了出去。
贺青和贺飞宇双双站在校场的点兵台上,望着下首的李文柏,目光森寒。
赵杆混在围观的士卒当中,双眼不住地冒着精光。
贺青先是冠冕堂皇地宣布了李文柏叛国投敌的证据,又对其顽固而不知悔改表示了痛惜,最后果断地宣布“斩立决”!贺青居高临下,“李文柏,你可有话要说?”
李文柏朗声说道,“草民有言。”
赵杆的心不由得提到了极点,生怕李文柏这里又出了幺蛾子。
让赵杆意外的是,李文柏所求的只是一个全尸。古时讲究尸体完整才能魂归故里,李文柏的请求是常理。
贺青道:“好吧,看在你随本将日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给你个全尸!”说完,士卒奉上毒酒一杯。
钱德兴看到这里,手脚都有些发抖,倒是赵杆,眼睛越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