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说的人我不了解,但如果真如你所言配方并不完整,那人就当真不会发觉吗?”
“如果他动了歪心思自然能发觉。”李文柏冷笑,“发觉之后,必定会想办法得到完整的配方,于是就会动打探流水线的心思,若真这么做,只会跳进更大的陷阱之中。”
顾文没有追问,而是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如此说来你是十拿九稳?若真如此,为何看你眉间忧色不减,反倒比昨日更加沉重几分?”
“师兄当真敏锐。”李文柏苦笑,“因为我并不确定猜想是否正确,若猜错了,明日怕是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顾文何等样人,在听到李文柏诉苦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其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嗤笑道:“怎么,终于想起来找师兄帮忙了?”
“师兄明鉴。”李文柏摸摸脑袋,丝毫不介意在顾文面前示弱,“在下的随从如今都不在京城,本来想找贺将军借点人手,然文武殊途,以后传出去怕是会对贺将军不利,师兄神通广大,想必这点忙还是能帮的吧?”
“你这马屁还不如不拍...”顾文无语,“说吧,要师兄如何帮你?”
李文柏凑近顾文耳边,如此如此这般说了个遍,顾文连连点头,笑道:“还以为是何大事,放心吧,今夜前定能拿到消息。”
“谢过师兄。”此事定下,李文柏暂时放心下来,话题又拉回到幕后之人身上,“师兄,恕师弟妄言,这一通乱拳砸下,当真是冲着师弟我来的吗?”
“是也不是。”顾文眼珠一转卖了个关子,“还是那句话,师弟作何感想?”
“是也不是。”已经是很大的提示了,李文柏微微一笑,吐出四个字:“投石问路,师兄,我没说错吧?”
顾文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上上下下打量李文柏半晌,末了终于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没错,老师果然没看错人。”
李文柏正襟危坐,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攻讦于你,不过是个靶子。”顾文嘴角勾起一丝讽笑,“朝中文武,文以王敦茹、孙显午为首若即若离,武以郑烁马首是瞻,唯独老师、贺大将军一文一武自成一派,只听圣命谁也不帮,就像两颗秤砣,虽小,却足以破坏平衡。”
李文柏若有所悟:“而我,刚好连接起老师和贺老将军这两颗秤砣?可贺少将军与老师爱女不是早有婚约?这平衡不是早已被打破了吗,为何现在才...?”
“说来惭愧,正是因为你师兄我。”顾文轻淡淡说道,“老师一心教书育人从不掺和政事,王敦茹和孙显午也乐得相安无事,王贺两家联姻,也只不过会让老师在文官圈子里显得更加外围罢了,不伤筋骨,也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但你师兄我,入仕后兢兢业业埋头苦干卧薪尝胆数年之久,终于在大半年前,亲手打破了这段微妙的平衡。”
李文柏脱口而出:“年末考评?”
“正是年末考评。”顾文笑容变淡了些,“你师兄我彼时是老师唯一的学生,我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眼中正代表着老师的意思,你这一横空出世,对外又显得雄心勃勃,更被老师收归门下,坐得住坐不住的,此时便全都坐不住了。”
没想到还未入仕,便已经被迫卷入朝堂斗争,虽然决定走科举之路时李文柏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一天的到来,还是显得略快了些。
好在李文柏虽年轻,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商场倾轧说到底也不比朝堂争斗和缓多少,李文柏很快理清思绪,问道:“师兄,我能做些什么?”
顾文从开口时便一直注意着李文柏的面目表情变化,见状心中欣慰,周身沉重的气场瞬间消散开去,笑呵呵地摇了摇折扇:“你?你只管明日在朝堂之上据理力争,至于其他的,你师兄我还未曾没用到要借助小师弟之手。”
李文柏点点头,并没觉得顾文所言有什么冒犯之意。
道理很简单,投石问路而已,远不至于你死我活,只要证明旋涡中心的李文柏本人是清白的,往后的事自然迎刃而解。
所以顾文才会在此时主动送上门来,就是为了确定李文柏是否需要帮助。
如果在这件事上不能自证清白,李文柏被治个欺君之罪事小,对贺青和王行之等人,某些人便会心中有数。
“既然无事,为兄还有公干,就先走了。”见李文柏没有再继续求助的意思,顾文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你也真是的,待客不用酒也就算了,竟然连茶也不上,就用白水对付着,贺家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吗?”
目送顾文边抱怨边出门,李文柏无奈地摇摇头。
不是他有意怠慢,实在是大齐所谓的“茶”...真是一想起就让人倒胃口,也不知这些古人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第69章 风波
又过了约摸半日, 贺飞宇从军营风尘仆仆赶回来, 带来了刚刚传回来的好消息——找到李环儿了!
原来阿大众人护卫李环到处游山玩水, 一边游玩一边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发, 途中李环新鲜劲过去, 开始思念兄长,于是一行人加快脚步,已经于前日到达了京畿, 约摸还有三日左右便可到达京城。
“得到你出了麻烦的消息后, 阿大留下其余三人保护令妹,自己跟随我的人回了京城, 现在门外等候。”贺飞宇一仰头把茶壶中的温水喝了个精光,提到阿大眼中满是赞赏, “还别说, 你这个仆人虽说身手不怎么样,一心护主的忠心倒是值得赞赏。”
说完,贺飞宇也不等李文柏回应,只说军营中还有要事等着他去处理, 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李文柏和贺飞宇结交已久,自然早已熟悉对方风风火火的行事作风, 当下也只是摇摇头, 推开门,果然见到双目通红的阿大正等候在门外。
“少爷!”一见到李文柏,阿大没能忍住情绪双膝猛地砸了下去,“少爷, 小的无能,没能在第一时间回来相助于您!”
“好了,起来吧。”见到家人的李文柏也没了在外人面前的拘谨,没好气地指指门外,“舟车劳顿,现在还有力气吗?有力气就陪我走一趟。”
面对这种赤胆忠心之人,与其好言安抚,还不如直接下达指令,反而会让他们心中好受一些。
果然,阿大猛地站起:“少爷放心,小的不累!”
李文柏点点头,带着阿大出了门。
回来得正好,他刚好想起了一件事,想要去确认确认。
此时李文柏“欺世盗名”的传言早已经遍布京都,不仅走街串巷的小贩们津津乐道,连街边茶馆的说书人也早早地编好了段子,抑扬顿挫绘声绘色,直把一心狠手辣的少年纨绔描述得惟妙惟肖,仿佛亲身经历过一样。
眼看着天色还早,听得兴起的李文柏干脆坐下点了壶酒,一边就着下酒菜一边听那说书人唾沫横飞。
说书人不认识李文柏,只道是自己故事精彩引来客人,当下讲得更加热情似火起来,还加上了不少肢体动作。
“却说那李文柏生于广陵乐平县一家小小的商户人家,自小就心思深沉,上面的父母兄长不知自家出了个小狼崽子,还以为李文柏天资卓绝,想着文以载道人如松柏,是以为其取名‘李文柏’,没想到后来毁了李家的,也正是这李文柏!”
“诶,说书的,你这说的就不对了吧?”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茶客笑着嚷嚷,“李家产业在李文柏手上壮大了好几倍,听说生意都做到当今圣上那里去了,怎么能算是毁了李家呢?”
说书人神秘一笑:“这位客官,您这就不知道了吧?那李文柏年纪不大野心不小,一心要把这李家家产握在手里,可您也知道,家业传嫡传长,小李文柏头上父亲正值壮年,又还有个人见人赞的兄长,这家业怎么也不该他继承啊!”
“哦?这么说,李文柏还是用了些不光彩的手段赢了家产?”茶客兴致“唰”地就上来了,“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李文柏夹了块卤肉送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面上甚至还带着些笑意,阿大却担心地看了好几眼,听得说书人已经开始胡编乱造李文柏的“夺家史”,终于忍不住劝道:“少爷,咱还是走吧?免得在这听人胡说八道,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别介,这故事多精彩啊,要不是听他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穷凶极恶。”李文柏饮下清水,安抚地拍拍阿大肩膀,“放心吧,你少爷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还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可...”阿大还待再劝,但对上李文柏不容置疑的眼神,也只好不甘不愿地住了嘴,却还是不停地观察着李文柏脸色,心中早已把那不知所谓的说书人祖宗八辈骂了千万遍。
李文柏和无数看热闹的茶客一样听得认真,到精彩处还附和两句,俨然一副沉浸其中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他就是李文柏本人。
表面上虽看不出什么,但李文柏知道自己远没跟阿大说的那么冷静,时隔已久,猛然听到兄长的名字时李文柏还是忍不住一阵恶心,差点没忍住情绪,但他必须强迫自己听下去。
因为他必须知道,京城中的流言到底到了哪一步,而那个人,到底出卖了自己多少。
茶客的故事还在继续:“话接上回,话说这李文柏想要李家家产,却又碍于身份遥不可及,怎么办呢?若是寻常子弟,或许安下心来辅佐父兄壮大家业,又或者从此发愤图强,争取另立户头,靠自己打拼出一份天地,总之不至于与父兄反目成仇不是?但这李文柏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乃被上天选中拯救李家之人,继承李家家业是理所应当,而兄长才是鸠占鹊巢之人!”
“李文柏找父亲理论,李父只当是小儿子信口胡言,只是骂了一顿没往心里去,李家大儿子也是老实人,好言好语劝了李文柏,只说往后愿意和李文柏平分家产,只求兄弟两个不要生分了去。”
“李文柏怎会就此满足?只觉得父兄二人无理取闹,又不知从何处打听过来几个小玩意儿的配方,于是一条毒计涌上心头!”
接下来,就是绘声绘色描述李文柏如何阴狠歹毒,设计害了父亲兄长,虽说还不至于亲手弑父杀兄,总归是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将李家商行握在了手里,然后便是联合山匪欺压乡民,仗势欺人等等劣迹。
李文柏垂下眼眸压制住冷意,原以为只不过想让他背上欺世盗名的罪名,却不想这次出来收获如此之大。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如此十恶不赦之人,居然还痴心妄想科举做官,简直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李文柏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喃喃自语,“而收留了此等恶人还为其讨赏的贺家,以及竟收了我做学生的老师,加上师兄,自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最低也是个识人不清。”
猛地将壶中浊酒一饮而尽,李文柏瞳孔中明明灭灭:“师兄,这便是你说的‘投石问路’吗?”
阿大见李文柏起身结账,忍不住担心道:“少爷,咱回家吗?”
“不,按原计划。”李文柏默默离开茶馆汇入人流,坊间传言之恶毒虽出乎他的意料,但都是些不攻自破的说辞,要辩解起来根本没有难度,既如此,他还是选择相信王行之和顾文,只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可。
与此同时,吏部考功司衙门大堂里,一把手吏部尚书孙显午赫然在座,旁边是正襟危坐,一脸谦虚受教的顾文。
说起来顾文的顶头上司应该是吏部右侍郎,但前任右侍郎告老还乡后暂时空缺,孙显午就堂而皇之地接管了其工作,整日盯着考功司上下。
“好了,公事就说到此,看着天色还早,咱们说点私事吧。”孙显午合上公文,挂起亲和的微笑,任谁也想不到和前日对顾文吹胡子瞪眼的是同一个人。
顾文的态度始终如一:“但凭大人。”
孙显午笑笑,故意试探道:“顾大人那小师弟,本官记得是叫李文柏?近日可成了京城的大名人啊,王大人刚刚收徒就遇到这等事,想必正烦扰吧?”
“李文柏之事,下官也有所耳闻。”顾文眉间忧色一闪而过,“不过是些坊间传闻,大人知道民间对这种奇闻异事多有夸大,做不得信。”
“哦?果真如此?”孙显午眼珠子一转,“那坊间传闻李文柏占他人功劳与己身,驱逐父兄,为害乡里,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也只是有所夸大?”
顾文眉毛微挑:“听大人的意思,似乎是信了李文柏是那等十恶不赦之人?”
“不不不,当然不至于此。”孙显午语气异常真诚,“王大人看上的人,当然不至于是如此大奸大恶之辈,本官只是担心,流言不想办法止住,明日朝中封赏平叛有功将士,怕是会横生枝节啊。”
“大人此言,想必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顾文身体前倾,“莫非这些流言已经传到圣上耳朵里去了?”
孙显午打了个哈哈:“这本官如何能知道?只是好心提醒而已。”
这个老狐狸。
顾文脸上满是感激,心中暗骂,还真是一点避讳都不讲,大刺刺地就来试探了。
不过也多亏如此,至少能肯定孙显午跟这事儿脱不了关系。
但行事手法狠辣却粗糙,要说是孙显午主使顾文是一百个不相信,但要说是从旁相助就说得通了...莫非是孙家小辈做了什么事,孙显午忙着擦屁股的同时干脆将计就计?
第70章 抑商缘由
初秋的京都虽不及北疆酷寒之地, 但空气也渐渐开始变得冰凉起来, 郊外属于王公贵族的农庄连城片, 到处都是金黄的颜色, 离收获的时辰还差了几个月, 田野间清清静静,只有绵延不绝的蛙鸣鸟叫声与巡视的农夫们作伴。
托老天的服,大齐这一年人祸虽不断, 到底没遇上什么天灾, 该刮风刮风该降雨降雨,不旱不涝, 就连种了半辈子地的老人们都连连感叹老天爷的慷慨,盼望着迎来盛秋季节的丰收。
不仅一年劳作到头的百姓们盼着今年家里面能多些余粮, 户部头头脑脑们的眼睛也盯着农户们的庄稼地不眨眼, 盘算着今年若是个好收成,是不是窜戳圣上找些名头加收一些赋税上来,也好为空了大半的国库占点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