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宅在古代——沉云香
时间:2018-08-20 09:05:42

  上了马车,李文柏这才发现里面塞满了会试能够用到的东西,除了必须的笔墨纸砚,用于更换的衣物、夜间作答所用的蜡烛,以及可口的干粮饭菜、饮用水,甚至还有坐垫和棉铺,几乎和进行一场短途旅游没什么区别。
  这些有贺府置办的,也有老师王行之专门购置的,没让李文柏费一点心思。
  看着这大包小包,李文柏只觉心里一阵暖流涌过,不可否认,自来到京城之后,他确确实实结交到了不少真心的师长友人。
  会试考场设在礼部贡院之内,从外面看去颇为威严壮观,然而只有真正进去过的人才知其中三味。
  如果可以选择,几乎每个进过贡院的举子都不愿再进第二次,无他,条件实在是太艰苦了。
  大齐会试一场三天连续三场,一共要持续九天,这九天考生都必须安安分分待在贡院设置的小隔间之内,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不许交谈,也不许随意走动,为最大限度的防止作弊,贡院各考场都是全封闭式,通风极差,隔间再大也不过能容下一桌一椅,人要休息也只能勉强在地面伸直身体,加上会试的压力,真是对身心素质全方位的考验。
  据李文柏所知,每年都有考生承受不住在考场中晕过去,结果也只能被巡视的士卒拖出来,就此浪费一次机会。
  不过传说终究只是传说,等到真正踏入考场之时,扑面而来的腥臊味差点让李文柏猝不及防之下摔了个倒栽葱。
  这下,他终于真正见识到了会试考场的可怕。
  旁边有人见着李文柏的动作,忍不住说道:“贤弟第一年吧?也难怪,在进士科考试之前这里早就考过明经、明法两科啦,两批考生来了又走,时间又紧,这还算是干净啦!”
  说完,那考生赶紧加快脚步:“贤弟快些点吧,等后面的人全部进来,好的位置就都被抢走啦。”
  李文柏一怔,这才发现同时进入考场的考生们都一溜烟冲着最靠近里间的位置冲了过去,如梦初醒之下赶紧动作起来。
  最靠里的隔间虽然味道相对较重,但地方也比较大,且巡视的军卒一般也不会过多打扰,是对考生来说的“风水宝地”,年年都是争夺的焦点。
  李文柏没打算去抢那先一看就抢不到的隔间,他的目标是最靠近门口的地方。
  身为一名标准的现代人,他能容忍地方窄小,也能容忍兵卒和考官们的脚步声,但唯独浓烈的气味是死穴。
  靠门口的隔间虽然小,但比较新,通风相对较好,味道虽然也有,但至少相对来说没有那么浓烈,还在能够忍受的范围内,在考生中间人气仅次于最靠里的位置,也是一处风水宝地。
  趁着进来的时机较早,李文柏成功抢到了最为靠门的一处隔间。
  在隔间的木质墙板上挂上自己的名姓,李文柏掀开破旧的草帘走了进去,一股浓烈的霉味铺天盖地而来。
  李文柏赶紧把帘子打上去,又人工扇了许久的风,这才鼓起勇气重新踏进去。
  好在这次的味道淡了不少,李文柏把包袱饭盒放置在地上,这才有心思打量起这小小的空间起来。
  隔间很小,除了放置桌椅的位置就没有多少空余的地方了,包袱饭盒往地上一摆,人几乎就被固定在了椅子上无法乱动。
  好在桌子够宽敞,足够摊开两份卷纸,再点上一支蜡烛,夜间休息也可以躺在隔间外面的狭窄走廊上,只要不彼此交头接耳,纯粹的睡觉是被允许的。
  毕竟建造的人也都知道这些隔间有多么非人。
  等所有人都各自安置完毕,天色已经大亮,主副考官这才姗姗来迟。
  众学子张望,想要一睹会试考官的风采,能够被皇帝钦点担任会试考官的一般都是三品以上的要员,如果能够高中,那么主考官就会是本科进士们的座师,等于是一根天然待抱的大腿。
  李文柏也忍不住探头出去,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不是当朝相国王敦茹又是谁?
  “不是吧...”李文柏眉心皱着,“今科考官居然是他...这位大人和师兄可是政敌啊...要命了。”
 
 
第81章 贡生
  其他同样认出王敦茹的学子心思可没李文柏这么复杂, 都忍不住将喜悦写在了脸上。
  座师是谁可是靠运气的!有时候运气好能遇上个实权重臣, 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清贵, 这次居然撞大运遇上当朝相国监考!
  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能今科得中, 以后就是相国门生, 前途无量啊!
  一瞬之间,贡院之中士气大振。
  今日的王敦茹和那日在五华寺显得非常不同,一身深青色凤池纹官袍, 满面威严, 半点不见在朝堂面对天子时的谨慎守礼和面对李文柏时的亲切和蔼,官威盘旋在考生们的头顶, 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王敦茹先是简单环视了一圈考场,又偏头和副手低声交谈了些什么, 最后才点点头, 一挥袖袍坐下,左右等候已久的吏员开始分发考卷。
  考场的规章制度此前已经被重复多遍,考生们默契地把脖子缩回去,生怕考官们一个不高兴将自己判为作弊。
  考卷被分批次摆放在各个隔间的桌案上, 待分发完毕,王敦茹一声令下, 考生们这才迫不及待地低下头开始读题。
  会试三场九天, 第一场考的是贴经、墨义,考的主要是四书五经的内容,和现代考试的“完形填空”题有异曲同工之处。
  进士科重诗赋策问,贴经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 放在第一天考,也多有给考生们先练练手,熟悉熟悉考场氛围的意思。
  李文柏一目十行读完题,背后有冷汗渗出。
  幸好王行之针对经义对自己进行过惨无人道的特训,否则就凭原身那点水平,恐怕是连题干都看不懂!
  还以为因为占比不重所以会简单一点,不愧是倾举国之人才每科最多也只招收二十人的进士科,太变态了!题目比之明经科根本不会简单多少!
  余光看到对面周围的考生,大多数已经开始埋头奋笔疾书,也不乏有些滥竽充数,走关系通过省试的,此时正对着考卷发呆。
  粗略计算下时间,三天勉勉强强够做完全部题目,李文柏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开始专心做题。
  很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考生们有些开始生火造饭,有些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开始啃。
  大齐的干粮远没有后世丰富,许多生活较为贫困的考生买不起米面,就只能携带几扇糙饼充饥,虽然入口的味道难以言喻,好歹也不用饿着肚子。
  李文柏搭起王行之为他准备的简便型小火炉,从小框中取出少量白米和水,熟练地开始煮饭。
  除了米,包袱里还有些咸菜、腌肉之类不易腐坏的吃食,放在米中一起热上一热,就是一顿可口的佳肴,比寻常人家的伙食还要好上不少。
  为了通风,也是为了防止火灾,考生们吃饭都是在外间的走廊上进行,此时会允许彼此间短暂的碰头,但若是想作弊,则是异想天开,巡逻的士卒同时也会严格许多,若是有对答案的嫌疑,接下来便是重点督查的对象,所以这个时候,许多人为了避免被误会,反而闷头吃饭,不会与其他人有眼神上的交流。
  李文柏隔壁的考生看起来已经年过四十有余,穿着打满补丁的长袍,此时正盘腿坐在地上,就着凉水啃糙饼,显然家境并不是很好。
  虽然竭尽全力忍住朝李文柏方向张望的欲望,李文柏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渴望,抬头一看,那人手中的糙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啃完,正大口吞咽着凉水,一张饼显然不够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吃饱,但对方并没再拿出一张,想必是生活困窘,连基本的饱腹干粮都无法周全。
  这当然不是办法,虽然吃饱了也不一定能考上,但饿着肚子考试肯定没办法发挥全力,李文柏想了想,将煮好的第一份饭食就着饭盒递过去,反正他带的干粮足够,别说九天,勉强一点甚至能吃上半个月。
  那考生感激地看了李文柏一眼,点点头,也不推辞,接过饭盒就大口吞咽起来,看上去饿得不轻。
  在考场上此等互助十分常见,同为举子,对贡院中的环境都是感同身受,彼此间竞争关系其实也没有那么激烈,如果有幸考上就都是同科,互相帮忙也是常事。
  很快用完饭食,李文柏抬头看看,发现对方桌案上并没有蜡烛,不用想,要么是根本买不起,要么买得起也不够,只能好钢用在刀刃上。
  这样怎么考试...
  李文柏无语,顺手抓起一盒蜡烛递了过去,贺府和王行之各自给他备了一盒,都足以用上九天有余。
  那中年考生正就着自己的水清洗李文柏递过来的饭盒,见状一怔,眼眶似乎微微发红。
  李文柏笑笑,示意对方无需在意,自己这边足够用了。
  考生点点头,接过蜡烛在桌案上放好,又整整身上破旧却浆洗得发白的衣衫,站起身郑重朝李文柏施了一礼。
  李文柏一愣,赶紧起身回礼,彼此间又交换了笑容。
  短暂的插曲过后,李文柏又抓起考卷开始做题,时间勉勉强强刚刚好,加上还要读题理解回忆,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第三日黄昏,半数考生已经停笔开始最后的检查,李文柏还有两道墨义未曾开始解,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最后一日是不允许考生彻夜答题的,傍晚后三根蜡烛燃烧完毕就必须交卷。
  这已经是李文柏点起的第二根蜡烛,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根蜡烛燃尽的前一刻踩着点将考卷交给了巡视的士卒。
  第一场考试结束后,考生们有一整晚的休息时间,其间可以小声交谈,也可以四处走动,但不允许离开考场。
  隔壁的中年考生早在李文柏之前就已经交卷了,一直时不时余光望向这边,似乎很担心李文柏不能按时交卷。
  交卷后,那考生松了口气,起身来到李文柏隔间门边,又端端正正地一揖到底:“在下广陵孔正,谢贤弟雪中送炭,真是帮了大忙。”
  广陵人?
  李文柏眼睛一亮:“在下乐平李文柏,也算是广陵府人,与孔兄乃是同乡!”
  “李文柏?”孔正愣住,“李家工场的少东主,国子监祭酒王大人的高徒李文柏?”
  “正是在下。”李文柏笑笑,能在贡院里碰上同乡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莫名看着孔正觉得亲切了几分。
  没想到孔正却脸色却难看了起来,半晌那冷色退却,但也没有了先前的热切,语气微凉:“原来是你,道不同不相为谋,李贤弟厚恩孔正记下了,往日必定回报。”说完长袖一挥,竟是回头钻进隔间再不理人。
  李文柏一头雾水,他在广陵的名声很差么?为何之前从未这么觉得过?
  还是以前在不经意的时候得罪过这位孔正?可两人今日明明是初次相见,以前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啊...
  一片好心换回这么个态度,即使是李文柏也免不了一肚子火,觉得这么憋下去对明日的考试未免有些不好,李文柏干脆离开了他的小隔间,去寻找熟人。
  反正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士,根本无需担心有人趁机搞什么小动作。
  夜已渐深,不少学子都已经熟睡过去,次日开始要考的是杂文,也就是诗赋文章,乃是进士科最为重要的一场,没人想昏昏沉沉参加考试。
  李文柏也早早告别了友人们沉入睡眠,专心准备次日这门他最不擅长的考试。
  ****
  转眼间九日过去,贡院重新敞开大门,九天前朝气蓬勃的考生们三五成群出来,一个个都蓬头垢面满身酸臭味,没办法,就算伙食还行,连续九天没有洗澡,紧张之下人又容易出汗,即使是在深秋季节,人也会充满难闻的味道。
  李文柏走出来时脚步都已经有些虚浮,好在外面等候的车夫眼尖,连忙上前扶住了李文柏,把他扶进了马车。
  接下来就是连续三天的昏头大睡,每日除了吃喝洗漱之外的所有时间李文柏都在睡觉,担心得李环儿忍不住去找了老夫人。
  “放心吧,他这是精力消耗过度。”贺老夫人慈爱地抚摸着李环儿的头,宽慰道,“青儿还有飞宇每次大战回家,也总要倒头睡上这么几天,不用担心。”
  李环儿乖巧地点头,只能每日监督着后厨给兄长多煮些大补的吃食。
  大齐没有避嫌一说,王行之贵为国子监祭酒,虽然今年不是考官,但也理所当然地被一道圣旨征召去礼部协助批阅试卷。
  彼时科举试卷并不糊名,是谁的考卷一目了然,考官们评分时也并不避讳个人主观情感。
  贴经考卷很快批改完毕,吏员们按照考官的吩咐将试卷按照名次重新排列,然后便是重点的杂文和策论。
  王行之一边等待主考王敦茹批阅完第一份试卷一边问:“相国,今科可有看好的举子?”
  王敦茹随手将试卷递给旁边的副手,笑答:“除了你那个心爱的学生之外,还真有几个。”
  “哦?”王行之问,“都有谁?”
  考官之间交谈并无什么忌讳,王敦茹道:“礼部赵明宇的儿子也是今科会试,行之可知道?”
  王行之点头:“下官有所耳闻,据说是叫...赵钰?”
  “正是。”王敦茹说,“听闻此子少年成名,有天才之称,为及弱冠之年参加会试,想必是势在必得啊。”
  王行之笑笑,专注在试卷之上不再说话。
  房中重新陷入沉默,所有人都在专心致志地批改试卷不再交谈,会试乃国朝大事,容不得半点含糊。
  突然,一名副考官蓦地喷笑出声,王敦茹讶然看过去:“何事?”
  副考官忍笑忍得辛苦:“相国恕罪,下官批阅到祭酒大人高徒的诗赋,实在没忍住...”
  “哦?李文柏的诗赋?”王敦茹颇感兴趣地起身,“说起来,本官还未见过他做的诗呢。”
  众人纷纷好奇地凑过去,王行之无奈扶额,认命地迎接同僚们异样的眼光。
  “行之...”王敦茹斟酌了半晌,憋出一句,“你这个学生...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呐。”
  王行之早看过李文柏的试卷,此时只能苦笑:“李文柏半道出家,下官纵使是孔圣再世,也无法在三月之内点通他的任督二脉,让相国和诸位见笑了。”
  “诶,怎么能这么说呢。”王敦茹敲敲李文柏的卷纸,“此子诗文虽然...咳咳,但词句通顺、韵脚合格、多少也有些韵味,总不至于是不合格的。”
  说完,在卷纸之上批了个大大的“中”,犹豫半天,还是没把后面的“下”字给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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