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张饮修
时间:2018-08-21 08:07:09

  饶束在沙发里自顾自地拱了一会儿,直到她感觉没那么晕了, 才重新坐起来。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试图准确地回忆起他刚刚是亲在哪个位置。
  但是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确定。
  想到某种可能, 饶束赶紧从沙发上下来,小跑到写字台那边。
  张修听见她细细碎碎的脚步声, 挑挑眉,这完全不像一个在十分钟之前站都站不起来的女孩子。
  如此快就可以生龙活虎了吗?
  而饶束压根忘了自己额头上的小包。她从写字台的书堆里翻出《微积分》, 赶紧挑了一道课后练习题, 站在那里快速解着题。
  她急切地想确认自己并没有摔成白痴, 或者摔出其他乱七八糟的脑部疾病。
  她很快就算出了那道题的答案,对了一遍官方版答案, 无误。
  她松了口气, 又突然觉得开心, 捧着课本在那边笑了笑。
  幸好。她想。
  张修把鲜柠檬汁倒在玻璃杯, 回转身, 靠着吧台,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
  他的目光落在她背影上,注意到她把一本书放回了写字台上。
  再看看那本书…
  操。
  《大学数学:微积分》…
  张修敢肯定,现实生活中,就他周围而言,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强的人。时时刻刻都不忘学校教育…
  饶束转过身来时,他正侧着身在吧台下面的格子间找东西。吧台上面放着一杯柠檬汁。
  “你还会亲自切柠檬的呀?”她走去洗手间,顺口闲聊。
  “去核。”他回答得很简短
  “这样啊,”饶束在洗手间门口停了一下,“你真的是……好讲究。”
  张修勾了一下唇角,没接话,他听见洗手间的门被关上了。
  等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找到了吸管,颇为悠闲地靠在吧台边上喝果汁。
  “你喝那个,”饶束做了个龇牙皱眉略微夸张的表情,“不酸啊?绿油油的哎。”
  “喝酸的,才不会哭。”
  “……”
  她知道他又在有意无意地提起餐厅那会儿那件事。但她只是笑笑,“那你吃辣吗?”
  “不。”
  “甜的呢?”
  “不。”
  “苦的呢?”
  “需要我给你罗列一张我个人的饮食习惯清单?”张修放开牙关之间的吸管。
  饶束笑得开怀,“我还希望你能一直回答下去呢。”
  他轻哼,“想得真美。”
  “哎?”她歪了歪头,看往他身后,“你后面怎么回事?怎么那么多绿点儿?”
  “嗯?”张修顺着她的视线方向,侧身看过去。
  而后他面色坦然地“哦”了一声,“我的劳动成果。”
  “哈?”饶束本来没那么好奇的,听他这么一说,不自觉就往他那边走过去了。
  她刚睡醒不久,没戴眼镜。虽然近视度数不算高,但隔得远时也看不太清小的东西。
  走近了,她才发现,吧台上那些绿色的小块是青柠皮。
  但是,某人的‘劳动成果’显然不止如此……
  饶束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吧台,可以说是果皮与刀具齐飞、凌乱与灾难并存的场面了。
  “你这个,是凭借着怎样的刀工才造成的车祸现场啊?”她瞪大眼睛瞅他。
  张修想都没想,面不改色,“炉火纯青的刀工。”
  “我实在不想怀疑你的语文功底,但你对‘炉火纯青’这个成语绝对存在认知偏差。”
  “哦,不够形象?那我换一个,”他依旧想都没想,改口,“登峰造极的刀工。”
  “……再换。”
  “超群绝伦的刀工。”
  “……脸呢?!”
  “走火入魔的刀工。”
  “这个好!”饶束笑得扶住吧台,“够形象了!简直是疯魔化的刀工了吧。”
  张修垂下眼眸笑,继续咬着他的吸管,声音含糊:“你好幼稚。”
  “到底谁比较幼稚啊?”
  他眼都没抬,“你。”
  饶束不跟他继续胡扯,拿了条毛巾,准备清理一下这个无辜的吧台。
  “服务员会清理。”张修看着她说了一句。
  “嗯……”她没听进去,从边上开始擦,“我看着不舒服。很快就能弄干净啦。”
  “随你。”他让开了点,让她擦。
  饶束撸起衣袖,唰唰两下,她的卫衣衣袖就被她推到手肘那里去了。
  张修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的手臂,两截完全可以称得上白皙纤细的小臂。
  左手戴着一块腕表,手肘以下的皮肤光洁无暇。
  没有什么疤痕或者不方便见人的东西。
  他收回目光,继续漫不经心地咬吸管。
  当然了,每个人都有可能钟爱某一类服装搭配风格,那是个人的喜好。也许她就只是钟爱短牛仔裤搭长袖卫衣这种兼具时尚与休闲的风格。
  而且,他总共也才看她换过五次衣服。
  五,这个样本总数太小了,不具备可分析性。
  也许等天气再热一些,她会换上短袖甚至无袖的上衣或者连衣裙之类。虽然现在就已经很热了。
  张修垂下眼帘,含在嘴里的柠檬汁让他感觉到了酸味。
  这一刻,他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受,仿佛眼前这个人就是命运安排给他的某种未命名的存在。
  有时候,我们的生活真的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谁遇见谁,谁在谁的世界里安营扎寨,谁愿意让谁作为自己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都没道理好讲。
  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宿命的人。
  他甚至本能地排斥宿命。
  凡是发生得毫无因由可循的事情,都让他不那么容易欣然接受。
  包括眼前这棵让他总是不自觉去探究的竹笋。
  “对了,我问你啊。”她说话了。
  “问。”
  张修是那种,即便很专心地思考着自己的事,同时也能留意着外界一切动静的人。他从来不会因别人突如其来的干扰而显得一惊一乍。
  饶束把所有果皮聚拢在一块,然后去搬来垃圾桶,她边走边问:“就,上次你让我送去机场的那位容姨,她是你的……家人吗?”
  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确定,他笑,“你可以换一种方式,直接问你真正想问的问题。”
  “……”饶束拎着垃圾桶站他面前,些许无奈,“你是不是有读心术啊?”
  “你认为有就有。”
  “狡猾。”她笑了笑,“总是把烫手山芋扔给别人。”
  张修轻挑长眉,没说话。
  “其实我想问,”饶束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来了,“在广州,除了那位容姨,你家里是不是就没其他人跟你一起住了啊?”
  “嗯。”
  “哦。”她点点头,一手拎着垃圾桶,一手重新拿起毛巾,把果皮小心翼翼扫进垃圾桶里。
  张修看了她一会儿,并不打算就这样让她含混过去。
  于是他偏着头问:“你不觉得你应该把话说完吗?”
  “啊?”饶束停顿了动作,“我没话要说啦,就问一下你呀,没其他了。”
  “再给你一次机会,把你的意思表达完整。”
  “……”她真是拿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又聪明又强势。
  她放下垃圾桶,转回身来跟他说:“好吧,就,我想说……”
  她又得清清嗓子才能说下去了,“你是不是不会干家务活啊?你家里一定有其他人伺候着你吧。”
  张修放开吸管,静静看着她,好一会儿没出声。
  饶束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怎么啦?”
  难道她那两句话有哪里冒犯到他了?还是怎么地?
  “其实不会做家务活也很正常啊,而且你是男生,男生一般都不做家务的,”饶束胡乱补救着,“我以前也很少干家务活的,都是我姐姐们在忙……我的意思是,我不觉得你这个是缺点,我……”
  “你在想什么?”张修打断她这一通来势汹涌的解释。
  她低下头,“我以为你生气了……”
  他无声叹气,朝她走近一点,“是不是我上次说的还不够清楚?那我再跟你说清楚一点?”
  饶束抬起头望他,大眼睛里有茫然也有等待。
  “第一,不要动不动就觉得对不起别人,更不要轻易道歉;”张修感觉自己的耐心真是空前绝后地好。
  “第二,如果你只是面对着我才如此小心翼翼,那我大可以告诉你,我这个人极少生气,一般我生气了也不会让人察觉到,我只会让那些惹我生气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滚出我的世界,”他停顿了两秒,“或者,让他们直接从这个世界消失。”
  他略弯下腰,看着她的双眼,问:“这样,够清楚了吗?你懂没?”
  饶束下意识点头,尔后又很实诚地摇摇头,想了想还是觉得点头比较好,最后却又坚持实诚地摇头……
  她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混乱不堪,甚至不敢与他对视。
  张修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纠结,没说其他,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在饶束面前,他已经够主动了,无意识间早已放弃自己的许多原则和考量。
  无论换成谁站在这里,他都绝不会有这般的耐心和温柔。
  即便是鲁森…他以前对鲁森有没有这么耐心?好糟糕,他一时竟然想不起来…
  “张修……”在他恍神的片刻,那个站在原地纠结的人突然抱了上来。
  张修的第一反应是把玻璃杯举高,避免被她撞得果汁四洒。
  而事实上,饶束抱得特别小心翼翼,双手很松很松地环在他腰身,等同于一个空抱的虚无姿势。
  “我问过你的,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把脑袋轻轻贴在他胸口,声音也很轻很脆。
  张修明显感受到了她这次的变化,没有试探,没有伪装,没有躲避。
  她只是单纯地在问出一个问题。
  桃花眼轻眨,张修无声叹气,准备跟她好好谈谈。
  门铃声响了。
  操。操。操。
  “我去开门。”饶束吸了一下鼻子,从他怀里退出来,转身去开门。
  张修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两秒,然后收好一切飘摇的情绪,咬着吸管喝完了手里这杯青柠汁。
  2
  酒店侍员送来了晚餐,还有两个冰袋。
  “用这个敷一下就能很快好起来吗?”
  饶束被张修要求躺在沙发上,两手摁着冰袋,压在额角的那个肿块上。
  她毫无技巧,活生生把自己的额头压红了。
  张修看不下去了,让她松手。
  “哦。”饶束乖乖松了手,那个冰袋立刻从她额头上滑下来,砸在她右眼,“嘶……”
  他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静静看她,缓缓凌迟她。
  “……不是还有一个冰袋吗?”饶束试图假装自己并没有做蠢事,指着他手里的另一个冰袋,抬抬下巴,说,“就用那个,这个不要了。”
  她这种等着别人来伺候的架势,让张修想笑又想气。
  他拎开那个砸了她眼睛的冰袋,再用白色毛巾裹着另一个冰袋,轻轻敷在她那个小包周围。
  饶束抬眼看着上方那张脸,他侧坐在沙发扶手上,略低着头在帮她敷冰块。
  他低眉敛目的模样有一种沉淀下来的柔和,看起来温良无害。
  而他本身究竟是不是一个温良无害的人,饶束并不在乎。
  这种两相沉默的时刻总是让人无所适从,至少对饶束来说,足够手足无措。
  她开始跟他闲聊:“哎,张修,那过几天以后,离开北京,你回到广州,容姨也会回去吗?”
  他的眸光动了一下,落在她眉目之间。
  “不会。”
  “她是……”饶束咬了咬唇,没问下去,因为她感觉这个对他来说应该是隐私。
  她只是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头顶上那张脸。
  而张修没说话。
  饶束眨眨眼,跳过这个话题,“那到时候你要一个人住?”
  “嗯。”
  “你不是不会做饭吗?怎么过下去啊?”
  他笑,“这个时代,不懂烹饪的人难道还会饿死?”
  “应该不至于……”饶束也笑,“你又不穷。”
  两人好一阵没说话,张修把冰袋移了移,新一阵冰凉从饶束的脑门处扩散开来。
  “或许,”他又把手里的冰袋移了个位置,低眸看她,“你会料理食物么?”
  “我啊?”饶束浑然未觉他埋下了怎样的伏笔,只是很诚实很单纯地回答了他:“以前不会,现在会做一些简单的食物。”
  “做出来的能吃么?”
  “……能吧。”
  “听起来你好像不太自信。”
  “主要是因为……”她清清嗓子,移开视线,垂着眼睫毛看自己的鼻尖,“因为我只给自己做过饭。自我感觉还是能吃的,但不知道其他人会怎样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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