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张饮修
时间:2018-08-21 08:07:09

  “没。”张修放慢了步调,等他走上来才说:“我只是想问丁助理,我们方向认知障碍患者也需要尊严的,你不知道吗?”
  丁恪又愣了,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先生是想说路痴少年也要尊严吗?”他笑着说。
  “是美少年,谢谢。”张修半开玩笑地纠正着。
  他侧转脸,不经意看了丁恪一眼,那神情里带着十足的少年人的嗔与骄,还垂下眼眸笑。
  “……在我这里,你……”看着少年这样的神情,丁恪说话艰难,像压着什么一样,偏偏周围行人渐多。
  他挨近少年,说下去:“在我这里,你永远有至高无上的尊严。我……”
  “嗯?下文呢?”
  丁恪卡了一下,话锋调转,笑了笑说:“我走后面吧,把方向告诉你,这样先生的尊严感就不会被降低了。”
  “是吗?”张修朝他挑挑眉,“我以为两个人散步应当肩并肩。”
  “……好。”
  4
  缘分之所以妙不可言,是因为它总在我们以为这就是剧终的时候又悄然为我们写下了续篇。当然,也有反过来的情况。
  只不过,这一次,缘分显然比较照顾饶束。
  虽然她还没预见到这是她生命里最狠重的孽缘。
  行至灯火阑珊处,照例留意着四周,视线环顾不到一圈,饶束就认出了张修的背影。这回他没戴帽子了。
  跟广州街头上其他洋溢着青春活力的青少年不太一样,他身上总是罩着一层玻璃罩,行走在人群中也疏离得让人心惊。
  他跟一个年轻男人走在一起,但不是先前在会展中心B区问她姓氏的那个花衬衫男人。
  怎么这么快又换了个人?
  他们像是在闲逛,顺便闲聊,走得很懒散。
  饶束从来没认真思考过张修的身份背景,连模糊版本的也没想过,潜意识里只当他是个不好接近的少年。
  但这会儿,饶束觉得有必要思考一下了。
  为什么,他的同伴都不是同龄人?这不是很奇怪吗?那个年纪的男生,能跟其他年龄阶段的同性玩得来?很少吧。大家都是同龄人扎堆儿玩的,顶多差个两三岁,也很难看出年龄差异。而他与他的同伴,很有可能已经差了一个年轮了。
  饶束想着这些想不明白的问题,悄悄随着他们的散步方向走去。
  拐过喷泉水池,往林荫道去了。
  大晚上的,散步散去林荫道做什么?不害怕树上突然掉下一条蛇或者毛毛虫什么的吗?
  林荫道的行人并不多,彼此之间很容易发现对方。
  饶束学着之前两次少年的样子,戴上卫衣连帽,试图不被注意到。
  哦,下意识做出戴帽子这个动作后,饶束才恍然大悟般想到:也许,有没有可能,他总戴着帽子的原因,也是因为不想被注意到?
  还没等她深入思索这个问题,前面那两人毫无预兆改变方向,直接就掉转头了。
  饶束赶紧低下头,双手揣在卫衣口袋里,也立马转了个身,装作散步一样往回走。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按照这样的走位,很容易把他们跟丢。
  于是饶束停下来,往旁边的一棵大树挪,想等他们走过去之后再跟上去。
  她从口袋里扯出耳机,塞上,拿着手机,假装低头找歌。
  …「Cultured my cure/ I tightly lock the door/ I try to catch my breath again」
  「I hurt much more/ Than anytime before/ I ha·ve no options left again」
  「I dont want to be the one/ Who battles always choose」
  「Cuz inside I realize/ That I am the one confused 」
  「I do not know what is worth fighting for/ Or why I ha·ve to scream」
  「But now I ha·ve some clarity to show you what I mean」…
  5
  充当一次过客。
  倾听一次心跳。
  见证一次扭曲。
  理解一次黑暗。
  很多年以后,饶束再次路过广州这条林荫道,再度回想谁的脸庞,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该用什么去证明,在你孤傲伶仃的背影之下,我还看见了你一片空白的侧脸,铺天盖地的暗影潜伏在你脚下。
  而我只是站在命运的旁边,与它一同沉默,沉默地看着你远去,从来未曾回头。
  6
  “先生。”
  丁恪递了一瓶纯净水给张修,两人已经绕回餐厅停车场了。
  “谢谢。”少年明眸浅笑,却没接那瓶水。
  他今天各处反常,但又反常得不太明显,只在细节处隐晦传达,在每一次扬眉浅笑中惹人遐想。
  他就像水晶琉璃灯,自身有一千面,便有一千种闪耀。
  丁恪的职业素质再高,也架不住这谜一般的少年千百次闪耀。
  “不喝?”丁恪晃了晃水瓶。
  张修停下脚步,抬眼看着他,不说话,看到他懂为止。
  或许有一瞬间,霓红灯闪之际,情思衍生之时,丁恪想抱住这少年。
  不知道,没人知道,连张修也不知道,或许只有丁恪知道,到底有没有过,这样的冲动。
  丁恪被他看得愣了很久,尔后才找回自己一贯的稳重形象。
  他拧开瓶盖,递过去,“要这样?”
  “这么迟钝的助理大叔,我能不能要求退货?”张修开着玩笑,接了那瓶水。
  “大叔……”丁恪咳了两声,“你明明知道我也是九零后。”
  “那对我来说还是大叔。”
  “好吧,先生。”这声“先生”就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当少年喝水的时候,微仰着头,喉结弧度漂亮,缓慢滚动,一派优雅。
  丁恪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另一个人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喝水的人。
  这是饶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谈笑风生中的奴役与被奴役。
  连,喝水,也可以由别人伺候到这般地步的吗?
  如果不是很亲密的关系,那就是很迁就的包容;如果不是很迁就的包容,那就是很分明的尊卑。
  饶束看不明白。
  关于张修的很多东西,现在的她,都还看不明白,困惑得很。
  她眼看着那个年轻男人走到车子旁边,先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粤A08757的车牌号,饶束当然没忘记,这是上回在华南大桥违规停放的那辆车,接走少年的那辆车。而现在这个帮他打开车门的,应该也是那一晚的那个年轻男人。
  果然,男人侧转身的时候,饶束就看清了他的样貌,的确是那个称呼张修为“先生”的男人。当时她还猜测过,那会不会是一个快车司机……
  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司机。
  7
  “司机叔叔还堵在高速么?”
  张修往车子那边走去,顺口问了一句。
  丁恪却不自觉皱了眉,“比你年纪大的,你都习惯叫他们‘叔叔’吗?以前倒不知道先生还有这个习惯。”
  少年笑,眼里藏了促狭,“是啊,丁叔叔。”
  他走到丁恪面前,说话之间不经意就吹出了一口凉气,清新好闻,拂过丁恪的脸颊。
  少年弯着眸子问:“喜欢……我这样叫你吗?”
  丁恪像是震惊了。
  张修在感知,丁恪内心的涌动;在估测,丁恪眼里的自己传达了什么信息;在计算,丁恪对他所传达的信息会怎么反应。
  偏偏笑得滴水不漏,尽管手指微微颤动。
  他很清楚目前境况下,自己最大的胜算在哪里。但却依然不可避免感到反胃。
  对自己感到反胃。
  他想呕吐。
  脑海里一遍一遍回响着一句话:张修,倘若现在就怕了,以后你又该如何?
  路,还长着呢。
  别怕。
  8
  他们挨得好近。饶束把自己的眉毛拧起来。
  耳机里的音乐索然无味,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年轻男人和少年那边。
  饶束干脆关了手机上的音乐软件,把手机和耳机一起收进口袋。
  再抬头看过去时,她发现张修已经不在车子旁边了,大概是坐进去了。
  但车门没关上,那个年轻男人还扶着后座车门,略弯了腰,不知在同里面的少年讲什么。
  饶束远远地看着,餐厅外的霓虹灯把城市夜幕下的一切都映衬得繁华又变幻。
  9
  丁恪弯着腰帮张修把水瓶盖拧上。
  见少年靠着座位坐得随意,丁恪提醒:“先生,系好……”
  一开嗓,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不寻常。他沉着气,清嗓子。
  “感冒了?”里面的人问。
  丁恪一手撑在车门门框的上方,低着头看他,满脸写着千言万语,又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眯了眼,定定看着少年。
  “怎么不说话?”座位上的人侧仰起头。
  他挤出一句话:“先生觉得,我应该是怎么了?”
  少年又笑,“那你觉得,我会怎么觉得?”
  丁恪沉默,目光游移,始终绕不开那张嫩得完全担不起“先生”这一称谓的脸。
  张修也不说话,眼睛与他对视,内心与自己对视。
  Tik tok,tik tok,tik tok…
  他忽然抬起手,漂亮长指攥住丁恪西装外套下的衬衫衣领。
  “丁恪。”这是张修第一次叫他的全名,也是最后一次。
  丁恪撑着车门,气息变粗,喘出声音。
  他看着少年薄唇开合,在问他:
  “你是想要保护我呢,还是想要我?”
  “……”丁恪的表情不断变幻,“先……”
  衬衫衣领被人轻轻往里拉去,少年把他拉得更近,凑过来,在他耳边无声呼吸。
  好闻的青柠味淹没了两个人,丁恪听见他说:“肯定一点告诉我好不好?不要让我乱猜。你知道,少年人,就爱胡思乱想。”
  短短几秒内,丁恪的脑子可能转了八万圈,喘气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得见。
  “先生,你怎么……”丁恪可能语塞了,顺从本能,侧首,贪婪呼吸。
  他看不见,交错在他肩侧的那张脸尽是讽刺和漠然;也不知道,攥着他衣领的白皙五指下一步要做什么。
  丁恪抬起下巴,蹭过少年耳鬓的绒毛。伸手揽住他纤瘦的身,唇很快就要碰到他脸颊皮肤……
  “你在对我做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语调却像是被冰冻了一样,与之前截然不同。
  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了头,丁恪僵住,一动不敢动。
  因为有枪口准确地抵在他心脏位置上。那把枪还是他自己的。
  “抱?吻?”张修与他拉开距离,面无表情,长指隔着丁恪的一层外套口袋布料握住丁恪随身携带的手·枪,扣动扳机,枪口对着枪的主人。
  “这样的心思,做我的助理?”他长腿一屈,膝盖顶在丁恪的小腹,听着丁恪短促的吸气。
  伸出另一只手,张修从丁恪身上摸出手机,扔了出去,“告诉我,为什么,我没有直接调集人员的权限?嗯?”
  “你……你还小,我想要先生安心上学。”丁恪的语气凌乱得快要分裂了。
  “你想要?”
  “……父亲也是这样想的。”丁恪是霍罗德的养子之一。
  “是吗?他是这样想的,还是这样说出来过?”
  丁恪说不出话来了。碍于心脏上的枪口,他不敢动。
  看上去,占主动权的好像是少年,但他们双方都清楚:现在驻留在广州的人员,全都直接听命于丁恪。张修只是一座孤岛。他手里只有一把枪。
  即便如此,他还是眯了眼说:“记着,谁都可以是傀儡,我这人,不可以。”
 
 
第10章 
  1
  坐在喷泉水池边上,饶束静静注视着那辆车那边的动静,突然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敞开的车门处掉下来。
  是手机,一部黑色的手机。
  她挺直身躯,全神贯注地盯着,但很奇怪,弯着腰的年轻男人像是没察觉到自己手机掉了一样,连站姿都没变。
  他们在干什么呢?
  车门打开这么久都没关上,这不寻常吧。
  此刻饶束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狂一样,用一种有点好笑的心情在观察着他世界里的边边角角。
  她站起身,刚朝那辆车迈近一步,又看见那个年轻男人上了车,几乎是以一种仓惶的速度。然后车门关上了。
  饶束站在原地,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抠着手机背面的相机摄像头。细微的声响,被街头嘈杂声淹没。
  她很纳闷,怎么他们两个人都坐进了后座呢?车也停在那儿没开走。
  她正纳闷着,那辆车后座的另一边车门打开了,长腿跨出,少年深灰色的牛仔裤在夜色下等同于黑色。张修下车了。
  饶束的视线从他的脚踝往上蔓延,见他又戴上了卫衣连帽。
  但她还来不及观察更多,一阵铃声突兀响起,激昂、撕裂、悲壮,明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此时却把饶束吓了一跳。
  是她自己的手机来电铃声。
  饶束慌忙把手伸进卫衣口袋里,调成静音。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慌,但当她再抬起头看向车子那边的少年时,她大概就明白了为什么要慌。
  很显然,这铃声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
  前后隔了不到三个小时,她又出现在他面前了,以一种尾随者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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