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束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羞愧,这在旁人看来就是妥妥的一个热衷于跟踪人的花痴少女了好吗……
她站在离他十来米的地方,略显傻气地笑了笑,露出两排小小的牙齿。
2
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张修揣着兜看着不远处的女生,薄唇紧抿,心计流转。
繁华夜色下,孤立无援人。
身前,身后,往左,往右。
一步踏错,万丈深渊,一毁俱毁,万劫不复。
人们在做出一个假设之前,总是首先排除不确定性因素,把确定性因素放在最显眼位置上,过后才慢慢考虑不确定因素带来的波动性结果。
但有一类人,擅长逆向思维。
这类人普遍活得很真实,缺少梦幻,同时也比常人更痛苦。
当张修站在车门外凝望饶束时,就如同一个站在深渊里的怪物,凝望着一个鲜活生动又梦幻的普通人。
他握紧双手,说,不要颤抖;不要向别人招手;不要发出任何求救信号。
我们每个人,都各有苦楚。
我们行走在世间,经受各自的险境。
谁能帮得了谁?你想要谁帮你?
另一具躯体,有另一种人生。
一旦交错,就是一辈子。
他扪心自问:
张修,你,还能承受住另一个人的一辈子么?
受不住的话,该怎么办?
再失去的话,又该怎么办?
到时候,会不会彻底疯掉?
他满目悲凉,在夏夜里站成一道伤。
3
为什么一直看着她呢?
饶束的笑容都快僵硬了,但那少年仍旧朝着她所在的方位,不动也不出声。
好诡异的场景,他为什么不上车?之前那个年轻男人呢?
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饶束猜测可能是有电话进来。她很少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因为害怕错过每一条信息和每一个电话。
可现在她却顾不上手机来电了,任它震动着。
动了动唇,饶束想发出点声音,但隔着这段距离,估计她说什么他也听不清。
这些年来,她拥抱过太多虚幻的美好,总在梦里听见有人说“束束快点过来让我抱抱啊”,但等她满怀欢欣地跑过去,却又总是扑了个空,醒来后会发现自己又躺在冰凉地板上,抱着酒瓶蜷成一团困兽,依旧没人听她说那些话,说好痛好痛我快痛死了……
想什么呢?!
这些混乱的画面和往事一声不吭涌上心头,来得如此不合时宜。
像个不详的兆头一样。
饶束摇摇头,甩掉那些东西,娃娃脸上依然一片明媚。
可是张姓少年怎么还是丝毫不动?难道他站在原地睡着了?
人类应该不具备站立入眠的技能吧,马儿才有的吧。
难不成他是属马的?但年龄好像对不上。
饶束快被自己折服了,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联想能力无限强大。有这功夫联想,还不如直接走过去问问他:嘿,张修,你是属马的吗?你几岁啊?
妈的,神经病。她第无数次自嘲。
每当她紧张或者想说话的时候,就总是自言自语,自己都能把自己逗笑的那种。
4
神经质少女,怪物伪少年。
一个痛着欢笑,一个笑着流血。
就一定要在这极其短暂的对望中,抉择出一条永不后悔的道路。
时光,际遇,命运,单轨列车带走了谁的咖啡豆胎记?又碾杀了谁的都市鱼日记?
看似和平实则残酷至极的世界,不断上演令人泪流不止的喜剧。
列车员拿着破喇叭在呐喊:上车,快上车,暴风雨就要来了。
光脚的小孩记得看路,路痴的小孩记得穿鞋。
这么重要的事,千万不能忘了。
或者,如果忘了,就彼此替对方牢牢记住。
看路,穿鞋,不要害怕,一直走下去。
我们站在地球的南北两极,却登上了同一列单轨列车。
5
饶束实在僵笑不下去了,她往前挪了挪,但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跟他交谈,所以挪了两步又他妈给停下了。
在她挪动的时候,张修蹙眉,隔着行人看她。
看到她停下,他的眉蹙得更深,转头看了一眼车子后座上那个被他用手·枪砸晕的人。
然后他揣着兜朝她走过去。
“喂,”走到她面前,张修抬了抬下巴问,“会驾车吗?”
“哈?”饶束很惊讶,但见他神情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于是她结巴着反问:“你,你是说,开车吗?”
“对。”他的眉眼又被卫衣帽檐遮住了。
饶束也戴着帽子,但她的帽子显然没有他的那么宽大。
她皱皱眉,不太确定地说:“我应该……会的吧。”
张修没去在意她语气里的不确定,稍侧了身,对着不远处那辆车子轻抬下巴,“帮我驾驶一段路程。”
“我?”她的表情满是不可置信,“我帮你开车?”
张修轻“嗯”一声。
饶束犹豫着点头,“好,我试试。”
6
黑色车子行驶在华南大桥,隐藏在令人眼花缭乱的车流之中。
饶束手心发汗,两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生怕自己一个眼花就把车子开进珠江去了……
“我那个,”她清清嗓子,跟旁边的人说,“只考了驾驶证,平时很少开车的。”她家里仅有的一辆车都在去年报废了……
“没关系。”张修没抬头,垂着眸在发短信。用的是她的手机。
饶束有一大堆问题想问,比如,后座那个男人怎么晕了?再比如,为什么要借用她的手机,他自己的手机呢?
想起什么,饶束又说:“我之前看见,有一部手机掉在餐厅外面的停车场……”
“不是我的。”张修打断她的话。
“哦。那……是你同伴的吗?怎么没捡回来呢?”
“你觉得我们是同伴?”他反问。
“我……”在他这种反问语气下,饶束卡住了,不知该说什么,总感觉氛围好像不太对的样子,他又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但她的确亲眼看见这少年跟后座那个年轻男人在林荫道散过步,这样,不是同伴吗?
于是饶束就换了个方式问:“后面那个,他是生病了吗?”
张修侧转脸,看了她一会儿。女生开车开得无比专注,脸颊还有细汗渗出来。
感觉到他在看她,饶束更紧张了,“怎、怎么了吗?我开错方向了?没道理啊,这桥道是直线的……”
相信连路痴都不会开错吧。
“没。”张修说。尔后听见她小声松了口气。
他把手伸到脚边,掀开车毯,拎出一把黑色手·枪,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
饶束刚好分神侧了一下视线,这一下就看见了那把枪,车子方向猛地一偏,又立刻被她拐回来。
“我的天!你、你、你……”她震惊得语无伦次,第一反应是:完了完了完了,这年头的坏人都如此高素质了!先偷心再劫财劫·色什么的,要死了……
正当饶束考虑着是要单方面被他打·劫还是该把车开进珠江与他同归于尽的时候,张修笑了一下。
尽管有点疲惫,有点不合时宜,但他还是被开车少女骨碌碌转得飞快的眼珠逗笑了。
这他妈显得他是个凶神恶煞的歹·徒一样。
“专心开车,”他说,“我不是坏人。”
虽然后面这句话还有待商榷。他想。
“那你,这个,你这个枪,你怎么会带枪啊?”饶束的嗓音有点抖,强装镇定。
“我只是想向你说明,后面的人,是被我用这把枪砸晕的。懂了么?”
“哈?!”车子又扭了一下,饶束持续震惊。
还说不是坏人?这年头,不是坏人的话,谁好好地会用枪砸晕别人呀!
张修再次提醒她:“专心开车。我不喜欢车祸这个死法。”
不知怎么的,饶束从他后面那句话听到了冰寒。
“你现在……”她握紧方向盘,迫切地想弄明白自己到底卷入了什么境况,“我是说,我能不能知道我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在帮一个不会驾驶的好人驾车。”
“……”
车内沉默了好一会儿,饶束潜意识里选择相信身旁的少年,所以才没继续问下去。
这期间,她听见他打了个电话,不知道说的哪国语言,反正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结束通话后,张修继续低着头发短信,但没忘嘱咐她:“下了桥后开往员村山顶街。”
“员村山顶?”饶束想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打开导航。虽然她不是路痴,但真的没怎么开过车。
“你住在那一带啊?”她问。
“算。”他答。
“要去医院吗?”饶束试探着问。
刚问完这一句,后座传来细微的声响。张修回转身,顺手捞起那把枪,朝着丁恪的脑门再补了一下。
饶束目瞪口呆。
第11章
1
“我问你啊。”饶束边说边警惕地往车窗那边挪了挪。
张修把手·枪扔回脚下,“问。”
“就,你跟后面那人,你俩是不是有仇?”
他“嗯”了一声,“但主要因为他是个坏人。”
“哦!”饶束又往旁边挪了挪,“因为你是个好人,而他是个坏人,所以你就打晕了他吗?”
他漫不经心,“可以这么认为。”
“那那那!我也是个好人!我是大好人!你看我这都帮你开车了,帮好人开车的人肯定是大好人,你懂的吧?”她一口气嚷完,连气都不带喘的,就怕身旁的好人捞起枪给她也来一下。
张修轻笑一声,没说话。
饶束不太放心地追问:“我们好人之间是不会相互伤害的,你说是吧?”
他轻点下巴,“你说是就是。”
女生呼气的声音不加掩饰,张修看她一眼,“不过,再挪一下你就要掉出去了。”
“怎么可能!我这边车门是关紧的。”嘴里是这么说着,饶束还是悄悄给挪了回来。
前方车流不息,快到桥道的尾端了。
饶束斜了斜视线,想瞄一下他的侧脸,见他又低着头在手机键盘上敲字了,宽松的卫衣帽檐挡住了他的侧脸。
“你会不会是……射击运动员呀?”她看着前方,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
“不,我只是恰巧买了一支枪而已。”他没抬头。
“不会吧……”饶束觉得自己这种常识还是有的,“广州应该没有可以直接买到枪的地方。”
“私人射击场可以。”
“这样啊……”这她就不太懂了。她保留意见。
“对了,你,”饶束又瞄了他一眼,努力清嗓子,虽然她此时的声音压根没什么异常,“你看起来年纪很小呀。”
“然后?”
“啊?”她眨眨眼,“没有然后啦,我就感慨一下,哈哈哈……”
“最好是如此。”
这话什么意思呢?饶束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琢磨出来。还有,这个人怎么不按常规路数来的?这种时候不都应该那什么,双方之间比一下年龄大小吗?好让她心里有个数啊。
导航的标准语音时不时响起,车子开往天河区的员村山顶一带。
已是深夜十点多,但广州的夜晚从来不知疲倦。
饶束的视线稍稍抬高,还能看见小蛮腰的塔顶,熠熠生辉。
“我就在琢磨啊,你会不会是零零后呢?”饶束感觉自己豁出去了。
“多琢磨点有用的事。”他轻轻松松扭转话题,“比如,加快车速。”
“不行,不能超速,”她一脸严肃,“会扣分的。”
“是吗。”
“是啊,”饶束笑了起来,“你不会开车吗?这是交通常识哎。”
张修终于抬起头来看她,不说话,就想看看这女生额头上有没有【本人IQ低于正常水平】之类的字样。
特么他要是会开车的话,她还有在这里的必要吗?缺少点交通常识怎么了?他只是定期把它们从大脑硬盘里删除了而已。
“又怎么啦?”饶束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感觉到他在看她,他一看她,她就紧张,“我按照导航指导开的,应该没开错方向吧?
“没,继续开。”张修不与她较真。
“好。”她舔了一下下唇,显然是很紧张。
“开到家乐福停车场。”
“家乐福……让我定个位。”她伸着食指在导航屏幕上戳。
张修的视线落在她手背上,“不用定了,就在那条街,直走。”
“但我没去过啊,我怕走错。”
“随你。”他移开视线。
“哎,我以为你不认路来着,”饶束笑着说,“原来你还知道这间家乐福在哪呀。”
桃花眼一郁,张修懒得跟她解释。特么再不认路的人经常路过同一个地方也能记下标志性场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