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便丢了罢,我不要鞋子了。我要你。
那一天,命运把最惊艳的东西给我看了一眼。
“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饶束望他。
“当然不会有人来,”张修转身往外走,“来的不是人。”
“我天呐!”她下意识抓住他的上衣下摆,“三更半夜的你不要吓我!不是人难道还是鬼、鬼吗……”
他没说话,双手从家居裤兜里伸出来,拽着脖颈上的白色毛巾,边走边顺手擦了擦头发。
于是他那头细碎的短发就变得一团乱,看着像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的。
饶束抓着他的衣服跟着他走,她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没有拍开她的手。
是没感觉到有人抓他衣服呢?还是顾不上?
当两人一前一后走到玄关时,她还在想着这个重大的问题。
张修往猫眼里看了一下,不出意料。
他打开门,大门外站着那两位职业保安。
“先生。”他们异口同声,还往门里望了望。
“发现什么了吗?”他抱着手臂往门框上斜斜一靠,让开了更大的狭缝,让他们看。
其中一个保安把手上拎着的一个透明袋提起来给他看,“是两个盆栽,掉落在花园里左右两块挡光板上。”
张修淡淡地“哦”了一声,表示了然,也表示他们可以走了。
大概二十分钟之前,他上二楼把容嬷嬷放在走廊东西两端的两个小盆栽从窗台上推了下去,发出两阵声响,然后让院门口这两个保安分头去检查一下。正好错开了饶束进院门的时间。所以他们才没有亲眼看见她进来。
但是很显然,这两个保安刚才一定在监控室倒回去查看了监控记录,而且一定看到了一个女生抱着可疑装备箱走进院门。
这会儿是上门来询查的呢。
不然他们也不会专门拎着一袋盆栽碎片来打扰他。
要知道,夜,已经很深了。
站在张修身后的饶束压根就没躲,他也没让她躲,故而门一打开的时候,两个保安就看见了她。
“先生,”另一个没拿袋子的保安看了看饶束,对少年说,“你的朋友进来的时候,是否抱了一个小箱子?”
他只是轻点下巴,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语调慵懒:“你们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我们……”保安欲言又止。
因为,这个交涉的度,不太好把握。
这两个多月以来都是这样,即便他们是丁恪的人,明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不能撕破那层看似和谐的面皮。
两个保安交换了一下眼神,只好搬出丁恪来说话。
“先生,丁先生说要确保你的安全,所以我们觉得应该小心至上。”
张修抬手,屈指轻蹭鼻尖,“于是你们认为女性的日常用品也能成为危及我人身安全的武·器?”
两个保安又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衡量他这句话可不可信一样。
但没等保安们交换出个结果来,张修又顺口问:“丁助理今天来过吗?我联系不到他。”
听到他这句话,俩保安就不只局限于眼神交流了,直接面面相觑了。
“联系到他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张修说完这句话,掩上门。
吧嗒,落锁。
2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呀?”
饶束自始至终就没弄明白过,边跟着他往客厅走,边皱着眉问:“之前我进来的时候没见着这两个保安,他们是去捡那些盆栽碎片了吗?”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进来得如此顺利?在抱着一个装备箱的情况下。”他说着,停下脚步,垂眸,定定地看着她抓在他衣服下摆的那只手。
“现在是不是该放开了?”
“啊,”饶束装傻,“我怎么就揪着你的衣服走了这么久呢?我都没察觉到哎……”
张修懒得揭穿她,朝吧台那边走去。
她跟过来,依旧皱着眉纠结,“他们刚刚是不是想进来检查那个箱子呀?”
他在倒水,背对着她“嗯”了一声。
饶束踮着脚尖坐上旁边的一张高脚凳,语气跃动:“两个笨家伙,进了屋的东西,哪是他们想检查就检查的。”
“你懂的还挺多?”张修回转身看她,眸带玩味,长眉轻挑。
“不多不多,”她笑得眼睛弯起来,还伸出了手,食指和拇指之间眯出一条缝,比给他看,说,“我就只懂这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啦。”
张修垂眸一笑,别开眼,薄唇微翘,“谦虚点并不会死。”
“嗯……以后我尽量克制一点,”她一通笑,笑完又叹气,“唉……太聪明了真是苦恼啊。”
他轻哼,没说话,握着玻璃杯喝水。
饶束坐在高脚凳静静看着他。
一时之间,整栋房子仿佛只有他喝水的轻微声响,轻得若有似无。
她看着他喉结上下微动,搭在玻璃杯外边的手指修长漂亮,但就是太瘦了点,瘦到……收缩式的家居服袖口居然还能余出空隙来。
他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钢表带的腕表,堪堪卡在腕舟骨之下,一点松余都没有,像是被特意裁短了表带一样。
饶束盯着,在想:手表戴这么紧,不会痛吗?
待他喝了大半杯,放下杯子。
她的视线也随着他的手移动,一瞬不瞬地,如豺狼虎豹,就差两眼放光了。
张修当然感觉到了她炽热的目光。
他偏头,屈指,指节在吧台上敲了两下。
提醒她:“这手表不是金银材质的。”言下之意,并不值钱,别老盯着了。
“哈?”饶束猛地回神,回味了一遍他的话,脸不由自主就红了。
她小声嘀咕:“我又不是觊觎你的手表,我就看一下嘛……”
“随你。”
他绕过她,拐进吧台内部,背对着她打开壁橱。
墙上的英式挂钟已经转过零点三十分了。
时间一刻不停,黑夜无尽蔓延。
饶束的心中有很多疑惑,但又害怕问太多会惹他烦,到时候再来一句“我雇用你’之类的就让人难为了。
“那个,张……”她没喊出他的全名,卡了一下,但也不知道该喊什么,索性直接跳过了,摸着额头说,“就,有个问题,我真的真的很想问!”
张修略低着头在壁橱里找东西,好几秒过去,他才懒懒散散地开口:“是不是每一次都要我允许了,你才敢说出下一句话?”
“……”
明明是这样懒的语调,却又说着这样让人无法招架的话。
饶束把双手放在吧台上,上下交叠,对着他的背影小小地、慢慢地、悄悄地,瞪了一下。
然后立刻恢复正常,宣布道:“那我以后就有话直说啦。”
“你的自·由。”
他拿了一个透明小药瓶,转过身来,额前碎发垂在眉梢,低着头,专心地倒腾那个药瓶。
饶束瞅了一眼他手里的药瓶,皱了皱眉,没立即问,而是接着上一句话,先问了那个问题。
“就,”她凑前一点,小声,“你会不会忘了那个……昏迷在停车场里的男人啊?”
正在数药粒的张修被她这种担忧又小心翼翼的语气逗笑,但没笑出来。
他恶趣味兴起,端着小小的药瓶盖,恍然抬眸,看着她,同样小声且担忧且小心翼翼且声音稚气地说:“oh,完了,我还真忘了,怎么办?”
饶束目瞪口呆,与他四目对视了几秒,才“噌”地一下从高脚凳跳下去。
“我的天呐你忘性怎么这么大!快快快我们去救人!这他妈都过了三四个小时了吧,一大活人待里面那么久,我都不敢去想了,我……哎???”
她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回头一瞥却发现他撑在吧台上,笑弯了腰。
“……”
这回饶束可以光明正大地瞪他了,她就站在原地瞪他,“你肯定是故意的吧!”
两手撑着吧台边沿,张修还弯着腰低着头,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唇角弧度渐渐冷凝。
透过自己的睫毛,他看见瓷质台面上的药瓶盖,盖子里放着六颗白色的药粒,散乱无序。
“哎,那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让人去解救那个男人啊?”
饶束没发现他的异常,她想着那被锁死的车门,人命关天的事情,不是真能开玩笑的。
“我有猜测过,你跟他莫非是有……嗯……类似于那种,不共戴天之仇?”
“又是打晕,又是锁在车里什么的……”
“第一次的时候我还以为那个男人是你司机来着……”
“喂,张……你是不是笑得缓不过来啦?”
不管她说什么,他还是维持着那个姿势,纹丝不动,连额前垂下的黑色碎发都像凝固在了空气中一般。
“有这么好笑啊?”饶束嘀咕着走回去,“能让你笑这么久?”
她趴在吧台上,从下往上,去看他的眼睛。
还没看到他眼睛,却被他苍白至极的脸色吓了一跳。
“我的妈,这是、怎么了?”
张修轻声:“我相信你母亲没怎么。”
“……”
“别开玩笑啦,”饶束站直身,有点无措,“你这个脸色怎么回事?是不是什么急病啊?我、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缓缓直起身,端着白色小瓶盖,仰头把那六粒药吞了下去。
饶束不自觉皱眉,她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吃药。
干吞,旁人看着都苦。
她赶紧把旁边那杯他之前喝过的水推到他面前,“你这是什么药呀?治啥的?”
撑着吧台眯了会眼,张修没回答她,也没喝那剩下的半杯水。
饶束还想继续问,门铃声又在这时响起来了。
3
她跑去开门,但跑了一半又及时刹住,回头望他。
“张……三岁哎,这门,能开吗?”
“我来。”
他收好药瓶,绕出吧台,走过来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异常了,只是脸色依然惨白。
饶束从来没见过谁的脸可以白成这个样子,像活死人一样。
张修被她这种诚惶诚恐杞人忧天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经过她身边时,不知怎么地就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顶,拍完下一秒,他自己都没回味过来。
他本来是很不喜欢与人产生亲密肢体接触的人,除非迫不得已或者别有目的。
“你头发好乱。”张修在最短的时间内找了个说辞,无缝对接自己的那个暧昧动作,又补了一句:“记得洗发。”
他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客厅。
饶束站在原地使劲眨眼,眨了几下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传说中的摸头杀?还是别的什么绝招?
他这一下拍得倒是轻松,却害她在原地阵亡了几百回。
第73章 清醒纪
1
刹车声尖锐,从四面八方响起。
车辆高速奔流的一段路, 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出现而陷入交通瘫痪。
所有驾驶者都踩了急刹车, 车轮戛然而止。宽敞的柏油路面顿时安静下来。
密集排列的车辆前面,年轻女孩穿着长袖白色卫衣和超短牛仔裤, 低着头,横着走, 正在来回踱步。
透过玻璃车窗,众人只见那家伙一边走着,一边用鞋尖蹭着路面。
沉默,诡异,扰乱秩序, 耽误时间,令人愤怒。
没过一会儿, 就有人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冲着女孩大喊。
但她充耳不闻,并没有理会。
交警赶来与她沟通,照样无效。
她还是低着头来回走,横贯了整条公路, 使车辆无法通过。
交警使用强制手段,押着她离开。
可刚走了两步, 她就开始拼命反抗、挣脱。
她的动作毫无章法, 就像小孩子在闹脾气, 同时一句话也不说, 只用愤然而痛苦的表情来表达一切。
其中一个交警耐心跟她说:“你扰乱交通秩序了, 这是违法的。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这句话似乎带着什么神效一样,让她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整个人也不挣扎了,乖乖跟着两位交警走。
但刚走出行车范围的路面,她又用力拽住其中一位交警的警服,神情愧疚,唇瓣掀合,呢喃着什么。
交警依然好耐心,对她讲:“不好意思,我们听不清。”
她停下呢喃,望着两位警察,突然哭了。
她的眼泪就像从自来水开关里流出来的一样,汹涌不止,流得自然,把交警们都吓到了。
一系列反应,一看便不是精神正常的人。
她拉着交警,一直哭,唇形变化明显,是在说“对不起”。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泪如雨下。
两位交警面面相觑,安慰她说不用罚款,只要去警局做个记录就好了。
然而他们的手刚碰到她,就被她猛地拍开。
她往后退,嘴里重复说着“对不起”,短发凌乱,白色卫衣上沾了一些泥巴污垢,两个膝盖也擦破了皮,渗出了血,早已干涸成血迹。
狼狈而癫狂,脆弱而神经。
——连续几个礼拜,饶束都是这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