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难看的想发作,可是徐立轩一把就看穿他心思,拽住人领头往前走:“祖母怕是要等急了。”
徐立安只能闭上嘴,经过初宁的时候,到底没忍住,还是偷偷瞪她一眼。小姑娘也不输怯,回他一个大白眼,气得他直梗着脖子。
众人这才从穿堂而过,人多走一块,倒是显得十分热闹。徐老夫人见着一众孙辈都结伴而来,欢喜得呵呵直笑。
晚间还是不见各房老爷,只来了妯娌二人,身为长媳的任氏还是一如既往细心伺候婆母,余氏也在忙着忙后。
初宁默默看着,免不得要想起那天晚上听到的话。
如若不是亲耳所听,她是真的不相信任氏与老夫人之间有矛盾。
那句不是老夫人所喜的媳妇人选,可能是关键。
不过她明白,这些事情都不是可以去窥探的,很快就都撇到脑后,安心用饭。
在散去的时候,初宁终于找到机会和徐立轩说上话。
徐立安在用饭前嫌弃腰间挂了扇子玉佩荷包的一大串,摘了下来,用过饭后就忘记了。要回去取。
徐立宇被余氏喊走,往二房住处去,就余下徐立轩一人站在碧桐院外。
老夫人留下初宁多说了几句话,主要问她在学堂怎么样,初宁就落在后头,正好碰见立在柳树下的少年。
她暗中扯了扯汐楠的袖子,汐楠明白她的意思,快速把已经放一天的东西从袖子中拿出来,塞到她手里。然后哎哟一声,和绿裳说:“我好像丢了帕子,绿裳能跟我往回走两步看看吗?”
绿裳见左右是在院子门口,灯火通明的,初宁也让两人做伴去寻,就没多想跟着沿途折返。
初宁在这个时候把东西递给正微笑的少年:“立轩哥哥,徐三哥上回挂树上的,你替我还他吧。”
上回他们已经被罚了,事情也说开了,她更加没必要留着这东西。
徐立宇倒没想到弟弟居然留下证据,怔一怔后接过:“那小子这回该相信你了。”
“他还记恨我呐,真是小气。”
小姑娘皱了皱鼻子,嫌弃得不行。
“坏丫头,你说谁小气!”
才说人坏话,人家就冒出来了,把初宁吓得直接退了好几步。
他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徐立安见她一脸惊恐的样子,不屑地嗤笑一声。徐立轩就想斥吓唬人的弟弟两句,却是看到被母祖也留下的母亲正扶着丫鬟手走来,后面还有汐楠和绿裳。
任氏见三人站在这里,皱了皱眉说:“怎么都站这里了?”
徐立轩忙回道:“等着弟弟,正要走呢。”
汐楠背后都是汗,没想到任氏会这么快和老夫人说完话。她低头走到自家初宁跟前说:“姑娘,帕子找着了,让姑娘久等了。”
她一说话,任氏视线就撇了过去。淡淡的,有几分探究,很快又移开了,朝两个儿子说道:“立安你东西都数好了,总丢三落四,你们快回去歇了吧。”
兄弟俩顺势告退,徐立安转身前朝初宁方向挑了挑眉,这一下叫任氏看了个正,视线跟着落在小姑娘身上。
她刚才就在怀疑,现在是确定了。
——两个儿子刚才是在跟宋家丫头说话。
在厨房遇到大儿子从林子里穿出来的那晚上,她还听说另一件事,说是绿裳曾焦急找过宋初宁,是迷路不见了人。
不过最后听说去找了徐砚,她也没当回事,现在想想,事情还是不对。
任氏的目光不由得在初宁身上打转,看到灯笼的光映照着那张还带稚气的小脸,朦胧柔光间更显她五官精致,一双大大的杏眸灵气逼人。
是个极标志的小丫头。
任氏心中夸赞,莫名又觉得不喜,打量小姑娘的目光都变得矛盾又复杂。
第19章
初宁被任氏打量也不是没感觉的,她虽不善言辞,却是极敏感的人,何况任氏还看了她良久。
回暮思院的时候脚步就快了不少。
今晚特别闷热,天上云层看着就压在头顶似的,像是要下雨。初宁回到屋子里已满身是汗,绿裳指挥着小丫鬟打来热水,和汐楠伺候她沐浴。
汐楠到底是经历过大事的人,知道任氏应该看出了什么,可她和姑娘也没露出什么疏漏来,慢慢就安心下来。
等初宁沐浴过后,她寻了空低声安抚,就怕小主子受了惊。
初宁倒是笑道:“一开始是害怕,可我们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叫大夫人知道儿子曾做过爬墙的事,她才更难堪。即便后来知道我们给了大少爷什么东西,她也不会有怪罪的。”
汐楠望着越来越懂人情世故的小主子,欣慰又心疼,红着眼眶伺候她歇下。
屋里烛火灭去,帐内一下就变暗了,初宁却还睁着一双眼,在想早上送给徐三叔的帐本他看没看。
会不会很麻烦他。
他不会真的认真去看每一本帐吧,其实那些帐也不用看的,都清清楚的。
她手指抠着锦被上的青莲刺绣,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送帐本去,若不明天去暗中提醒提醒。不能让徐三叔耗精力在这上头了,不然她这哪是帮忙,是在帮倒忙。
此时被小姑娘惦记着的徐砚才将将从一家酒肆出来,身上沾着酒气,被人灌了不少,双眸却清明无比。
他今天下午去了东宫,候在一边跟太子听大学士讲授。他如今担着个侍讲之职,其实更多的时候他就是陪着太子听,大学士问了问题,他先解一半,让太子顺顺思路再深析。
从东宫离开,就被翰林院一位老资历的官员拉去喝酒。那人正是小姑娘给他的簪子里写着的那一号人,是与宋霖有暗交的,名唤杜和光,如今是侍讲学士。到了九月估计就要直接升迁到詹事府为詹事。
而翰林院的人又是去了一大半,他也就没有推脱,倒是听到不少消息。
宋霖为太子顶了私自联系边陲戎守重将的锅,其是要釜底抽薪,把真正贪墨的人给供出来。如今皇帝已命锦衣卫暗中去收集证据拿人,而今晚在场的多为太子一党,议起这个话题自然是气愤激昂。
当然,是对他这‘举报’宋霖的人气愤。他们敢当他面说捉拿的事,不外乎就是在嘲讽他,想让他感到害怕和心虚。
随后又给他灌酒,想见他露出醉后丑态,结果没一个能喝过他的。
最后还是杜和光出来收拾残局,才没让那些人真的失了仪。
他猜测,应该是宋霖和杜和光说过什么,杜和光变相来给他送消息的。
徐砚慢慢走到马车边上,齐圳听到动静当即从车辕跳下来:“三爷,恐怕要下雨了,我们得快些回府。”
说才落,黑沉的夜空就闪过一道紫电。
“——有些人快跑吧,挨雷劈了的人,自古不少啊。”
一个喝得醉歪歪的官员指着天,看向徐砚。
天边的雷声就像附和他的话一样,轰隆隆而至,几个人在后头哈哈大笑说着:“快跑吧,快跑吧。”
“你们!”齐圳自然也听出讥讽的意思,脸色一冷,捏着拳头要上前。
“齐圳。”徐砚伸手拦了他,被人针对也不见生气,面上竟还带着笑说道,“徐某倒希望诸位大人永远不会有听到雷声要发怵的时候。”
刚才还起哄的几人脸色当即变得难看,登时都噤了声。
在朝为官的,万般矛盾都处于党派对立与政见不相同。再清廉,也做过见不得光的事,自然不能问心无愧。
此时又是一道紫电闪过,照亮了徐砚带笑的面容。青年明明眉目温润,却被那光影映得极清冷,白皙如玉的面庞甚至让人感觉到几分森然。
噤声的众人想到外头对这徐家老三的传言——性子乖戾,笑里藏刀,最是记仇,神色变了又变。
刚才还讥笑,现在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徐砚嗤笑,也不再理会这些人,转身上了车。
齐圳还是有些气不过,目光冷冷扫向众人,仿佛要记下他们的面容,然后才回到车辕驾车离去。
杜和光见到最后不欢而散,无声轻叹。其实太子若真失了势,这里头又能有多少人坚守初心的,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可惜没人知道,徐砚并不是他们所想的‘百步’。
徐砚走到一半,瓢泼大雨就砸了下来,打得车顶噼啪作响,等他回到府里不小反而更大了。
“三爷,您先顾自己吧,车上的帐本明日再拿就是。”
雨带着风,手臂粗的树枝都被吹得弯了腰,齐圳手里的伞也打不住,见到他光顾着护帐本不由得着急。
“挡好,走吧。”
徐砚不为所动,这可是小姑娘的身家,哪里能被淋到。
齐圳劝不动,只想叹气,他们三爷对那宋姑娘也太好了些,这真要当成亲闺女养了。还让三爷看这些小帐,简直大材小用。
主仆俩回到住处,身上都湿了大半,徐砚把帐本放下擦干手翻了翻,见没沾上雨水,总算放下心来。
齐圳拿着干的细棉帕给他擦湿衣,正好禀事:“三爷,您白天让查的宋姑娘那两家铺子,确实租金低于市价一半,且真正租凭的人家是宋家大房夫人的娘家,潘家。现在签契的人,不过是潘家的一个下人。”
“两家都是?”
徐砚擦衣裳的手微微一顿,脸色当即沉了下去,把帕子甩在桌案上。
“是,两家都是。又是最旺街区当街的铺子,卖的是丝绸和米面,最得利的东西。宋大人当年是怎么租给那人的。”
“你既然都说是潘家在掩人耳目,宋大人先前肯定也不会细查。只要年年缴了租,更不会查,这帐是宋大人走的,但真正过问的未必是他。”
也就是说,宋霖手下有人和潘家通气,给了潘家这个便宜。
徐砚就想起昨儿宋大夫人来替陈家说项的事,笑了一声:“明儿你就派人去把铺子直接收回来,他们不搬,就告诉他们。以奴身签契,根本无效,若敢闹事,就报到官府里。那奴才自然会回去报信。”
他就是要给小姑娘出这口气了!
第20章
夜里袭来的一场雨,直下到近天明才收了势。
草木被淋得都耷拉着,徐府长房院里刚开了两日的石榴花飘坠一地,粗使丫鬟婆子披着蓑衣,在朦胧的小雨中清扫。
屋内,任氏正给徐大老爷穿官服,有话在心里踌躇半天,到底没憋住说道:“老爷,轩哥儿今年十四了,明年就要下场。课业繁重,每天下学了还得到母亲还有我们这来问安,若不......让他别跑了,就在外院安心读书。家里也多了个小姑娘,总会撞到不便的时候。”
徐大老爷对着镜子正官帽,听得手一顿:“你又在胡乱想什么。母亲几乎都免了你的问安了,我也没空过去,轩哥兄弟是替我们尽孝去的。那宋丫头才十一岁,有什么不便的。”
话里话外是她不懂事了。
任氏脸上的笑就僵在那,觉得憋屈。徐大老爷见她不高兴,长叹道:“这么些年来,你一直觉得母亲对你有成见,可母亲是在时刻替你想着,不然怎么会硬要免了你去问安,甚至还提过孀居到另一处。是我强劝她,礼法不可废,她才愿意让你晚间到碧桐院去。”
“不然母亲根本不愿意过问我们。”
“我没有说母亲对我有成见!”
任氏为夫君对婆母的维护也有些着恼,而且她想说的是宋家丫头,怎么就曲解到她对婆母不满。
即便有不满,她也不会傻到表现出来!
徐大老爷见她丢开手,跑到一边闷坐着,也觉得自己刚才说得过于严厉。他走上前,声音轻柔许多:“别瞎想了,等到轩哥儿要上场前再说。也许到那时母亲心疼孙儿,先提出来也不无可能,衙门里还一堆事,我得走了。”
说罢,轻轻拍了拍她肩头,转身拢着官袍袖子离去。
任氏侧头看向窗外,小厮给徐大老爷撑着油纸大伞,徐徐往院子外走。她莫名地心烦意乱。
过了不久,守门的婆子寻了她屋里的大丫鬟,讨好殷殷地笑着说:“老奴刚才瞧见老爷竟是往老夫人院子方向去了。”
大丫鬟就塞了几个大钱给她,想着要不要禀报夫人,刚才夫人与老爷说话她都听见了。老爷说差事忙急着走,却转头就去了老夫人,要叫夫人怎么想,不是还觉得夫人早上是在不满老夫人。
还是不说了吧。她犹豫着转身,就见到任氏冷着脸正站在内室槅扇前......
***
雨下得淅淅沥沥的,初宁穿着木屐,扶着绿裳的手慢慢往前走。
还未走到结庐居,就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姿。他一手打伞,一手负在身后,清俊儒雅,模糊的雨幕都无法掩盖他出色的气质。
初宁远远就笑着喊:“徐三叔。”提着裙摆小跑着过去。
徐砚听着她脚下木屐与石板地撞击的清响声,忙上前两步,伸了手稳稳把她扶住:“地滑,摔倒了可不是玩的。”
“不会不会。”
小姑娘笑着没心没肺,脸颊上露着两个梨涡,十分可爱。身上穿的是他买的那套衣裳。
明艳的颜色确实更衬她,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海棠。
徐砚看着也舍不得再多说她,带着她往住处去:“下雨不该让你跑这一趟的,但今天我估计不能早回来。让厨房做了几样早饭,也不知道有没有你爱吃的,将就吃一些,我们边吃边说。”
初宁自然是他说什么都好,乖巧跟在他身后。
进结庐居的时候,初宁对这名字特殊的院子没觉得哪里特别,等进了小厅,才发现摆设实在是简单......简单到在她眼里就是清贫了。
一水的原色木制家具,除了正中长案后挂了字画对联,右侧放了个八宝架,架子上只得几盆盆栽。除此之外,居然是再没有别的摆件或装饰。
初宁又想起他找人借银子的事。
徐三叔过得真那么清贫的吗?
徐老夫人也不过问的,还是徐三叔不愿意跟家里人说。
初宁越看越难过,手捏了捏身上的裙子。徐三叔这样节俭过日子,还给她买东西。这住处真是要应景草庐居所了。
内疚得完全把自已‘补贴’五百两银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