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砚正好余光扫到,两人目光对了个正。徐立安忙站直,索性硬着头皮说:“初宁妹妹稍等。”
他犹犹豫豫的,反倒像是心里有鬼,三叔父还不知道要怎么想。正好趁着长辈都在场,示个好吧,省得以后还以为,他要欺负凶丫头。
初宁瞬间却是如蒙大敌,杏眸瞪得圆溜溜的,如果她是只猫,估计此时已经坚起毛警惕着呲牙了。
徐砚也淡淡瞥向侄子。徐立安知道事不宜迟,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白玉小猫,正正好能放在手心里,那猫儿是扑球的娇憨模样,最精致的是用蓝宝石点缀成双眼。
活灵活现。
“这个给你。上回姐妹们都得了玉花生,这是补你的,这几天都没见着你,倒是这会巧了。”
徐立安说着,不管小姑娘愿意不愿意,直接就塞她手里。他指尖不经意扫过她软软的手心,他忙退后一步,把手缩进袖子里。
凶丫头其实是软软的,刚才和他祖母说话的声音也是软软的,和她咬自己的时候根本不一样。
给她猫儿了,以后就不生气了吧?
烛火下的少年朗忐忑着,他可从来没有哄过小姑娘,紧张全写在脸上。
徐老夫人在边上看得好笑,初宁握着被他捂成暖玉一般的小猫,要给回去不是,收下也不是。
一双杏眸就盯着玉猫看,大脑似乎转不动了。
徐立安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
“既然是立安赠的,就收着把玩吧,难得精致。”
安静中,徐砚淡淡地开口,说话的时候还看了小侄子一眼,见到他朝自己露出个怯怯带讨好的笑。知道是这个小子在服软。
还真是难得。家里的小霸王,示弱了。
初宁还是犹豫:“这......太贵重些。”
徐老夫人就笑了:“小玩意,有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是你哥哥的心意,就拿着吧。不拿着,他怕要和你怄气!”
“祖母,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和小姑娘置什么气!”
徐立安忙澄清。初宁也明白他的意思了,要化干戈为玉帛,那她就......收下吧。
她握住玉猫,工整地朝徐立安福了一礼道谢,后者忙摆手,朝她嘿嘿地笑。
“那我们先回去了。”徐砚见事毕,朝老人也一礼,带着小姑娘离开碧桐院。
等两人离开后,老人就抬手戳小孙儿的脑门:“你可学坏了,敢拿我打幌子,你是怎么惹你初宁妹妹生气了吗?还专程赔礼道歉?”
徐立安哪里会承认,抬头梗着脖子信誓旦旦地说:“没有没有,哪里敢!您不能冤枉孙儿!”被三叔父看穿就够丢脸的了,再被祖母看穿,他这些天也没脸来见老人了。
徐老夫人哈哈哈地笑,心里一个字也不信,倒没有再戳穿,拉着他说笑几句把人打发走。
林妈妈伺候着老人擦了身,在帮她换上寝衣的时候,听到老人问:“任氏说头疼前一晚,你似乎提过初宁丫头和兄弟俩在院门口说了几句话?”
“老夫人记性好,是有这事,当晚不是下了场大雨。夫人就是那雨着凉了吧。”
“真着凉假着凉。”老人神色淡淡地说,“怕是她自己想多了,做出故意叫人心凉的事来,她是想防谁呢?!”
林妈妈闻言张了张嘴,略一思索这几天任氏的异常,就明悟老人的意思。
大夫人是不想叫两位少爷接触初宁小姐?
这......林妈妈脸上就流露出愁色来。大夫人嫁进徐家那么些年,在老夫人身边不但没有耳濡目染,行事却越发小家气,这还真是世家出来的小姐吗?
***
“徐三叔,真要烧掉啊?”
结庐居的庭院中,初宁抱着一箱子的首饰,不确定地问正拨弄火盆炭火的青年。
“你不是说都记得?”
徐砚坐马札上,笑着抬头。
初宁抿抿唇,望了眼夜空,低声说:“是记得,我从小记忆力就好,基本看过一遍的,用心记的都不会忘记。但直接给您,不是更好吗?”
徐砚闻言眼中闪过诧异,这是过目不忘?!
小姑娘居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不过他很快又释然,心里为她有这样的本领高兴,莫名还有些自豪?他笑道:“徐三叔暂时不需要,也希望不会有需要的时候。嗯......可能你现在还不太明白,还有你记性好的事,也不要和外人说。”
“不,我懂的。”初宁抱着那首饰奁蹲在他跟前,有椅子也不坐,就那么仰着头和他说话,“我爹爹也说,如若用不上才是最好的,这样说明大家都平平安安。”
......小丫头,徐砚抬手摸摸她脑袋,由衷夸赞道:“我们卿卿最聪明了,所以卿卿不用担心,记在你脑子里,比收在任何地方都安全。你爹爹也不想叫别人知道这些人。”
“好,我听徐三叔的。”
其实她也考虑了几天,今晚正好徐三叔有空再提起这事,那就先都烧了吧。朝堂的事情她确实不太懂,但徐三叔说的话肯定就没错。
徐砚就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到马扎上,还帮她理了理裙子,怕被火星撩了。
初宁安心地坐在那里,拆开一个又一个的簪子或是手镯,取出里头小纸条。在烧之前,会用只有她和徐砚能听见的声音,把内容念一遍,再投入火中。
烧到最后,是拆出来的一份帐目。这帐目不是她爹爹的字,慎重起见还是递给了徐砚,徐砚便看到上面居然写的是前阵子扣在太子身上的那些帐目。
不过跟递到皇帝跟前的区别在,太子的名讳成了三皇子的。
这才是真正贪墨军饷的罪证!
可东西明明在宋霖手上,他为什么不提上前,而是交给初宁收起来了?
交上去,宋霖这回必定是无罪,也不会被流放!
“卿卿。”徐砚握紧了这份帐目说,“这东西,恐怕徐三叔得跟你要了。”
写着官员履历和关系的字条能烧,唯独这份不能!
这是宋霖能否再回朝的关键!
初宁闻言反倒十分高兴,双眼亮亮的,仿佛满天繁星都坠落在她眼中。
“真的?那徐三叔您留好!”
她好像又帮上徐三叔的忙了!
小姑娘总是无条件信任他,徐砚心头鼓鼓的,郑重朝她许下诺言:“我竭尽所能,一定让你爹爹回来。”
“好!”
初宁重重点头,她相信徐三叔。
两人相视而笑。初宁就发现,徐三叔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眉目舒朗,万般明耀。意气风发的俊俏!
徐三叔平时太过内敛了,就该这样才好。
把该清理的东西都烧毁,徐砚看着小姑娘把厨房送来的一碗甜汤喝了,才放她离开。
将她送到院门,他想起徐立安那只玉猫,轻声和她说:“那只玉猫你若真不喜欢,妥善收起来就好,也不必要和其他人说。”
这倒和初宁想一块儿去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
“回吧。”徐砚颔首,吩咐两个丫鬟看护好。
这个时辰,他不好再往内院去。
等人离开,徐砚在转身时猛然想到什么。小姑娘向来乖巧,他说收起玉猫,她即便喜欢恐怕也会收起来。
倒是忘记她总是小心翼翼的性子,若不......他就喊了齐圳,说道:“你去找一些用玉石刻成的小猫,要精致的。”
大半夜的,齐圳还以为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处理,结果是让他找这种小玩意?!
下刻,他又听到徐砚一脸郑重地说:“要快。”
齐圳:“......”嗯,果然很紧急。
***
这两日,京城百姓们听着各式关于陈家的流言非语,过足了耳瘾。
陈同济却十分不好受。
他若是知道见了潘明一面,就把自己陷入泥潭里,他绝对不会去!
今天连皇帝单独召见他时都过问起传得沸沸扬扬的事,除了陈家退亲宋初宁的事,还加上一条,与潘家一同算计人小姑娘母亲留下来的产业。
明德帝问起的时候,他老脸火辣辣的,恨不得能有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皇帝顺嘴一问,虽是警告他作风要端正,到底没提责罚,是准备听这一耳朵就算了。
可他明白,皇帝现在算了,这事却会像个疮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再度提起划破。到那个时候,这个让他有失德的事件就会成了要他乌纱帽的导火线。
陈同济焉能不怒。
他事发当日就着人去查清,他当然是怀疑徐砚的,可查出来的结果,是当晚喝多了潘明到外头大放厥词。说他陈同济就是靠山了。
这还不止,还把当年陈家与宋家定亲的经过,退亲的经过都说得详细。事情出于潘明的嘴,他那蠢得猪一样的夫人还曾让潘明嫡妹跑到徐家说项,想让宋初宁换回庚帖,这两样事情合起来,明明白白就是潘明那里透了口风。
黄汤上头,就不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有着潘明在前,陈同济即便再怀疑是徐砚所为,也没有证据,一个哑巴亏憋得几日都冷着一张脸。
好在有了安成公主回京城的事,总算把风头盖去不少。他今日回府,本不欲理会妻子,结果妻子高兴得拿着张烫金的请贴给他看。
“安成公主两日后请宴,也邀请了我,您看是要准备什么礼物过去。”
他听着更为恼怒,喝道:“去什么去!你还有脸赴宴?你这两天就给我老实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陈夫人被喝得一脸懵,委屈地想问清缘由,结果夫君一拂袖就走了。
她拿着请贴站在原地,气得直咬牙。
安成公主还派了人来说,一定要她出席的,她还满口答应了。不去,不就是得罪皇家人了?!
此时,安成公主那里也正过问请宴之事。一位妙龄的侍女正给她锤腿,笑吟吟地回话:“贴子都派出去了,府里也准备着,肯定不会有意外的。”
“好久没热闹过了,倒是挺期盼。陈家那头你让人特意说明了吗?”
“说明了,要陈夫人一定来。不过我若是陈大人,估计不会叫她出门,这些天陈家风头正劲呢。”
侍女面上笑着,语气里有几分轻视。
安成公主说:“你明儿再派个人去找陈夫人,让她务必要来。”
侍女俏生生应喏,安成公主就闭上眼,回想着近来陈家闹得风风雨雨的退亲事件,突然轻轻笑了声。
陈夫人可得一定要来。
安成公主请宴,虽是禀着热闹轰动的准备,但也不是什么人都收到请贴,拢共邀请的不过二十来人。收到贴子的自然是高兴,徐老夫人就是其中一位。
而徐府,还有另外一人得了邀请,那就是对安成公主只有耳闻的初宁。
初宁拿着女先生递给自己的贴子时,觉得自己肯定没睡醒。
安成公主为什么会单独给她下贴子,邀请她赴宴,她只是个落魄的小丫头。
贺女先生看着小姑娘不可思议的表情,笑道:“公主殿下在京城的时候,与姑娘您的母亲交好,公主殿下是想念故人,想见见姑娘吧。”
初宁望着贴子,心中疑惑更甚。
既然是和她母亲交好,为什么她没有听父亲提起过?即便母亲是在她不记事的时候离世,父亲总该会说一说吧,她......该去赴宴吗?
第25章
初宁拿着帖子, 只觉得烫手和为难。
一个没有过交集的尊贵公主, 在她记忆里就只是名姓的存在。
她眸光闪烁, 最后一抿红润的唇, 朝还看着自己的女先生微笑:“劳烦先生了,我先去老夫人那儿。”
她没有直接应下, 也没有拒绝, 而是波澜不惊地选择考虑。
贺女先生反倒诧异了。一般小姑娘接到这种邀请,不都该欣喜吗?别人恨不得能巴到公主身上去,她倒沉着地思虑要不要去赴宴。
女先生心情复杂,点点头说:“老夫人也会去赴宴, 姑娘若有什么担心,和老夫人说说也可。”
初宁朝她一礼谢过,贺女先生不动声色侧了身,目送她离开。
走过碧翠的芭蕉树时,初宁低声问身边的汐楠:“你一直跟在娘亲身边,可有听过娘亲与成安公主有来往?”
汐楠从刚才开始就神思恍惚,被这么一问,竟是打了个激灵, 忙说道:“奴婢的老子娘是夫人的陪房,奴婢是在七八岁的时候才到夫人跟前伺候,那个时候已经很少见安成公主到府里来了。”
很少见到, 那就是说安成公主以前确实和她娘亲来往。初宁秀气的眉头蹙起,女先生所言是真,可为什么爹爹没有提过。
娘亲离世时, 她才两岁,根本记不住事。即便有模糊的印象,也是从爹爹口中得知,恍恍惚惚地忆起娘亲身上的温暖,还有是爹爹每每说起娘亲时的温柔神色。
娘亲似乎在京城没有什么朋友,既然安成公主是娘亲好友,爹爹不可能不提,这么些年来她身边也没有人提起过。
安成公主似乎是被她身边的人都故意忽略一样。
初宁想到这儿,步子一收,看向汐楠:“汐楠见过公主吗?”
汐楠手心淌着汗,回道:“奴婢哪有那样的福气能见到贵人。”
“是吗?”
小姑娘抬头看向芭蕉叶,上面有只蜘蛛正扯着丝卷叶子,她想知道的事情就跟卷边的芭蕉叶,一面藏在深处不见光日。
“姑娘也不用担心,真要到公主府去,也还有老夫人呢。”
汐楠去扶了她手臂,逃避的结束这个话题,继续跟她往碧桐院去。
初宁来到碧桐院的时候,二房兄妹都在,正跟老人说笑。
徐琇莞见到她就笑开了,说道:“我就说初宁妹妹会过来的,祖母要输我金豆子,可不能耍赖。”
徐老夫人朝前来的小姑娘慎道:“这可来得不是时候,我的金豆子就这样没了。”
初宁见大家拿自己打趣玩,也笑:“我和琇莞姐姐说好的,所以琇莞姐姐要分我一半彩头。”
“哇,初宁,想不到你还有当奸商的潜质,谁跟你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