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圳已经把早饭都摆在临时抬来的圆桌上。汤包、米粥、酱菜、清炒的时蔬、橙心的咸鸭蛋......林林种种有近十样。
初宁看着摆满小桌的早饭,心里总算安慰一些,起码饭食看起来是精致的。
徐砚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小姑娘又同情了,让她坐下来。初宁却是拉着让他先坐,然后给他布菜,几乎把那一笼汤包都夹到他碟子上,嘴里说着:“徐三叔您要多吃些,您看着也太清瘦了。”
看着碟子上的汤包,徐砚一时语噎。
这话不是该他来说,怎么好像反了。
不过片刻他就释怀了,小姑娘正满脸关切,大大杏眸就瞅着他,仿佛在说你快吃呀。让他心里暖得不行,心尖都要软成水。
“好,你也多吃。”他给她也夹了汤包,又把各样小菜都往她碟子里夹一些,让她尝鲜。
初宁这才拿着筷子,高高兴兴地吃汤包,脸颊吃得一鼓一鼓的。
徐砚微微一笑,看向齐圳,汐楠和绿裳都被找了借口带到外头。
他这会才说道:“卿卿,上回你给我的簪子,里头写的东西你都知道吗?”
初宁点头,回道:“知道的,爹爹给我装起来的,我都背下来了。”
背下来了?
“既然背下来了,那些字条就都烧掉吧。”徐砚诧异,思索片刻,把想法说出来。
“为什么,我准备全给徐三叔拿过来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他吗?徐砚拧眉:“既然你能背下来,就不要留字样了,万一丢失,被别人捡到怎么办?”
“那我再一条条背给徐三叔听。”
“你......不怕徐三叔拿到这些,要做坏事吗?你爹爹该有告诉你,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乱给别人。”
“爹爹只告诉我,这些东西给我信得过的人,徐三叔就是能信任的人,自然不是别人。”
徐砚闻言一愣,心头似乎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全心全意的信任吗......他笑了笑,轻轻地说了声:“傻丫头。”低柔平和的声音下,是他极力隐藏着的激烈情绪,因为她一句信任而沸腾了的情绪。
初宁在那笑得眉眼弯弯:“傻人有傻福啊。”
徐砚又给她夹了汤包,笑着没有说话。
等她快吃饱的时候,他才再说道:“你那两个铺子不能往外租了,我这边会帮你做别的营生。”
“是要做什么,我都听三叔父的。”
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徐砚打了一早上的腹稿无用武之地。他心里苦笑,只能引导着她带动话题:“你也不问问缘由。”
要问吗?初宁愣了一下,与他带着笑意的清沓眼眸对视,抿了抿唇说:“那是为什么不租了?”
徐砚失笑。
这丫头,怎么像是他在逼迫她什么似的。
“租你铺子的人是签了契的奴身,是潘家人,每年租金都低了市价一半。你还要租吗?”
“低了市价一半?”初宁诧异,“潘家,是哪个潘家?我大伯母的娘家吗?”
徐砚点点头,小姑娘脸色就变了变,垂眸思索,略过一会就涨红脸抬起头。她大喊说道:“不租!”
小姑娘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徐砚放宽了心。这样很好,聪慧明理,也不会委屈自己。
他说:“那就不租,徐三叔帮你处理,若是有谁人来找你,你不要理会。只要咬死了,奴身签契无效一条就好。”
初宁瞪圆了眼点头。
心里恨恨地想,有些人真的欺人太甚!
当天下午,齐圳就带人去把店锁了,店里管事的吓得一路跑回潘家报信。
潘家如今当的家老爷正是宋大夫人嫡兄,在官场混了几十年,还混着六部给事中一职。为人胆小谨慎,好好的言官都当成了噤言官,在朝里这么些年,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到被锁了铺子,气得直接冲到妹夫家,倒是逞起兄长的威风,把妹妹先骂了个狗血淋头。
宋大夫人被兄长唾沫喷得脸阵青阵红,想到自己前儿才去过徐家,帮陈家说项给赶出来的事。
——宋初宁在报复自己?!
她脑子里正乱作一团,潘大老爷又气得在那叫骂道:“你快给我去给那丫头说明白,实在不行,你哄她、求她,你都得把铺子要回来!”
宋大夫人听到要她去求宋初宁,当即又臊又恼,眼前发黑。
她用什么脸面再去徐家求人!
她怎么能去求一个小辈!
作者有话要说: 徐砚:小姑娘拿错我的剧本了吗?
初宁:徐三叔过得好清苦啊,徐三叔好瘦啊,我要把他养得白白胖胖的。
第21章
宋大夫人到底是硬着头皮,也不要面皮再次去了徐府。
这个时候初宁正在碧草堂练字,女先生站在她身则,不时点头。有小丫鬟先给绿裳禀了此事,绿裳犹豫地看向堂内,正好看到贺女先生脸上露着类似欣慰的笑容。
绿裳看得一怔,心中奇怪。一向不苟言笑的女先生,居然也有这种表情时候,姑娘才刚来上学第二天,就得她青睐了?
不然怎么会是那样的神色。
绿裳不待多想,还是进去给初宁禀报。
“......果然来了。”初宁精致的眉拧在一起,不高兴就写在脸上。
果然一词意味着她早有预料,绿裳想了想说道:“那姑娘是要见?”
初宁就看向女先生。
她其实有些怕这位女先生,总是冷冰冰板着脸,比她喝的冰镇酸梅汤还要扎人。
不想,女先生在她看过去那瞬间就点了头:“去吧,余下的大字明早拿给我看就行。”
“谢谢先生。”初宁福一礼。
绿裳要给她收拾桌子,却被她抬手阻止,自己动手。
贺女先生先前就发现初宁并不依赖丫鬟。其它两房姑娘每回下课都嫌练字手酸,喝茶都是丫鬟捧到嘴边的,唯独她是自己拾桌子,自己背书袋。
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倒是十分自立坚强。
初宁领着两个丫鬟离开学堂,徐家三姐妹羡慕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怎么就没有人找她们呢?
正想着,女先生手里的戒尺就拍了拍桌案,吓得她们忙低头继续练字,因此错过了女先生也看向庭院复杂又带着心疼的眸光。
上回被徐老夫人赶走,宋大夫人这次没敢去给老人请安,而是呆在门房边上的茶室歇脚。
初宁背着书袋直接过去,这时已经过了一刻多钟,宋大夫人等着心里焦急。
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人,她上前就去握住小姑娘手:“你可算来了。”
初宁不动声色抽回手,假装理了理袖子,盯着袖沿繁复的绣纹说:“宋夫人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神色淡淡,从来没有过的疏离。
宋大夫人刚挤出来的笑就僵在脸上:“怎么喊得那么生份,上回的事是大伯母没弄清楚,初宁不生气啊。”
“上回的事大伯母没弄清楚,就差点要把我给人送上门去被人羞|辱?那这回大伯母是弄清楚了事情才来的吗?”
“你这丫头,说什么呢。”
宋大夫人更尴尬了,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学会咄咄逼人了?!
可初宁没打算让她和稀泥,继续板着小脸说:“自明德十四年开始,我名下的两家铺子就租给一个叫刘力的人,每年租金三百两。而这个刘力自租用两年后就推迟交租,每回推三个月,推到现在,刚刚是把去年的租给抵上了。”
“刘力是通过我府上回事处的管事来谈的租凭一事,那管事的娘子正好姓刘,当时只当是巧合,结果......他娘子原来是宋夫人娘家的家仆。而且一个潘家的奴才,哪里来的银子做买卖?”
“宋夫人如果是清楚明白的,正好可以给我解惑。”
不过几句,初宁就连刺带削,说得宋大夫人脸阵青阵白,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就差被一个小丫头指着鼻子骂不要脸了。
而且这臭丫头记性也太好了些,那时她才多大,怎么就记住了回事处管事娘子姓刘!
宋大夫人连找个反驳或是给自己下台阶的口子都没有,初宁气她欺负自己年纪小,敢一而再找过来,往前又踏一步说道:“宋夫人,你倒是给我解惑呀!”
宋大夫人被吓得连退几步,一不小心撞到放了茶的几上。茶水倾倒,泼湿了身后,还被烫得怪叫一声。
“宋初宁!你太过放肆了!”
宋大夫人烫得疼红了眼,抖着手指她,可心里实在是虚,现在也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说了这句,根本不等初宁再说话,为保仅存的脸面落荒而逃。
初宁已经做好准备要争到底的,结果转眼人就跑了,她站在空空的茶室里发怔。汐楠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说:“姑娘就该这样,是他们做错了,就该理直气壮的。”
可话落好大一会,也没有听到小姑娘说话,汐楠心里不安,去打量她的神色,就怕她伤心。不料她一把就反握住自己:“汐楠,我把人骂跑了?”
询问间,表情是不敢置信。
汐楠扑哧一笑:“姑娘最厉害了。”
初宁恍然一般点点头,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厉害。先前是有老夫人帮她赶走了人,现在是她把人说得哑口无言了。
骂跑这一回,估计也再没脸上门来了。
她在不自知中挺了挺胸脯,汐楠看得抿唇偷笑。
——老爷真的不用担心姑娘了。
把人赶走,初宁连书袋都没搁下,直接就去碧桐院。她大伯母前来,肯定有人禀到老人那里去,她得过去给说情况,让老人家安心。
果然,徐老夫人一见到她就把人拉到身边,细细地问事情经过。
初宁把事情大概说来,徐老夫人气得先是骂潘家人都不要脸,旋即搂着她呵呵地笑:“我们初宁这口才,被人知道了,得抢回去当宗妇!”
小姑娘确实总是让人出乎意料,刚见她时只觉得柔弱惹人怜,现在是坚强到令人心疼。
初宁被打趣得脸通红,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着,不好意思地说:“我这是叫泼妇吧。”
老人被逗得哈哈大笑。
下学时分,徐家姐妹与兄弟都来到碧桐院,任氏却比往前时间都早。初宁见到她居然戴了个抹额,脸色不太好,身上大红遍地金的褙子也没显出她精神,反倒多了分病态。
老夫人见着过问了一声,任氏只笑着说没事,是早间有些头疼,可能昨夜下雨受凉。
徐立轩闻言关切,徐老夫人就说:“我这那么多人呢,你身体不舒服就快回去吧。你们兄弟也陪着回去,你们父亲早间来过,说今晚不知几时才能归家,都去跟前照顾着。”
兄弟俩起身应是,徐立安离开前有一瞬的迟疑,双眼瞥向初宁。
初宁正和徐家姐妹说话,抿着唇在笑,露着两个可爱的梨涡。徐立安就在想,凶丫头今天好像特别好看,眼珠子转到她那红艳绣团簇海棠的裙子上,想起到近中午才停歇的雨。
凶丫头现在可不就是应景一样,像极了那雨后海棠,娇艳柔媚。
他心里不由得啧一声,怎么以前没觉得她多好看,真是人要衣装啊。
“立安?”任氏都快要跨出门去,回头就看到小儿子盯着人小姑娘出神,皱眉唤他。
徐立安‘哦哦’两声,转身跟上,双手拢进袖子里,正巧摸到本来想给凶丫头的那只玉雕小猫。
他可不是为了哄她高兴和赔罪,不过是因为兄长拿回他爬墙的‘罪证’,他准备以后不跟她计较罢了。
可惜今天没能给她,明天再说吧。
徐立安揣着双手,脸色一会阴沉一会又露出笑,任氏暗中看眉头更加拧在一块儿。
作者有话要说: 徐立安:才不承认我要哄人小姑娘。
第22章
翰林近来在重修本朝大事实录,徐砚被点名协助。忙碌一日,等到回神,外头已挂起了灯笼,朦胧的光霜华似的铺在地砖上。
坐在长桌案首的闫首辅也揉着脖子抬头,朝已经熬过饭点的众人说:“都停了吧,已经这么晚了,这些天是要辛苦些,得赶在陛下万寿前修订好。”
翰林一众官员忙道不敢担辛苦二字,各自收拾。
徐砚独来独往惯了,落在最后。已经过了下衙的时间,千步廊上只得翰林院一众,两边侍卫林立,在暗夜中更显得此处肃穆森严。
走到临近洪武门的时候,徐砚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闫首辅说话,语气十分恭敬。
“......他资历轻,翰林院哪个大人不比他有才识,是首辅给了机会,他才能参与。”正说着,已经看到他,喊道,“三弟,正说怎么没见着你。”
徐砚半张脸隐在夜色,眸光淡淡看向朝自己招手的身影。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大哥。
闫首辅微微侧头,瞧见身姿挺拔的青年于灯笼下走来,面上是和蔼地笑:“陛下爱才,嘉珩可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能得此机会,也是他争气。”
当朝首辅闫鹤已六十之龄,胡子半白,德高望重,在朝里他说一句话就是半句圣旨了。
他对徐砚态度亲昵,徐大老爷脸上的笑意渐深,脸颊都笑起了褶子。
徐砚被夸赞,依旧是淡然地笑,朝着闫首辅揖了一礼。
闫首辅就拍了拍他肩膀:“你们兄弟说着,我先走了。人老了,坐一天,这腰都要直不起来。”
连说边往前去,兄弟俩忙拱手相送。
待人走远,徐大老爷看向弟弟:“正好从皇城出来,听闻翰林院还在忙,就在这里等你了。去风意楼喝上两杯?”
“大哥要靠拢首辅?”
徐砚拢了拢青色的袖子,负手到身后。徐大老爷被他问得一怔,旋即又笑:“是碰巧遇上。”
他一双黑眸就斜斜扫了过去,唇角轻轻扯出来一抹笑来。可你看他的时候,分明是冷冷清清,眼眸里半分笑意都没有。
徐大老爷嘴边的笑就僵住了,见到弟弟径直越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