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虽然式微了,但仍占着世家的名家,这样的消息自然有人送上门。
魏老太太病倒大半个月,听闻这个消息,消瘦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激动来。
“有说是要从哪些世家里选吗?只限定京城的贵女?”
老太太连声问长子,魏大老爷听得也不是太多,含含糊糊地说:“皇子们选妃,一惯选贤选德选才,即便是侧妃,肯定出身也不会太差,但也不能太好。”
说来说去,也没说人选范围。
魏老太太急得直拍椅子扶手:“你就是个实心的,满杭州城的人估计都在钻计了,你还在悠闲着。问个事情也说不明白。”
“娘,兄长又不是给宫里挑人选的,他哪里知道那么多。”魏三老爷帮兄长分辩。
老人睃他一眼。
“你们两兄弟真是要气死我。家里未出阁的姑娘还有三四个,你们一人占一个,年岁上差不多,难道就不知道给女儿谋个好亲事?我看二房四房的两个早默默去打算了!”
魏家四兄弟,老大和老三是老太太所出,余下的两个是姨娘所出,老太太天天防贼一样防着他们。但兄弟四人其实并没有什么罅隙,相反私下感情还不错。
两兄弟被老人骂得低头,跟个锯嘴的葫芦似的沉默着。
他们并不觉得去淌这混水好,魏家的情况,还是不要再和京中有牵扯才对。
只是魏老太太不是这么想。她经历过魏家的风光,以前都是别人讨好她,临到老年却越要对别人陪笑脸,这憋屈她实在受不下去了!
她见兄弟二人不说话,咬牙冷笑,想到一张明艳的面容来:“你们不问就算,有几天没见到初宁了,你们什么时候喊她来吃顿饭。那孩子好歹也任劳任怨好几天。”
老母亲突然提起外甥女,兄弟俩心里是不太对头,是魏大老爷点点头说好:“我明儿就叫人去喊她过来小住。”
杭州城的人都在讨论皇家明年的热闹,初宁那头也收到安成公主的来信。
信上和以往一样,没有什么条理,都是安成公主想到哪里写到哪里。长长五页纸,写了京城的天气,抱怨才入冬就被风要吹裂皮肤,连请宴的心情都没有,又写了几桩世家新结的仇怨。
还有什么发现哪家什么菜色好吃,等她回来,要带她去尝尝。然后就都是关切,要她注意身体,絮絮叨叨的,让人看得十分轻松。
信末提了一句太子要纳妃的事,就是一笔带过,并没有多说。
初宁看过信后小心翼翼压在桌案上,让汐楠来纸笔,准备回信。
提笔才写了句问安的话,魏家派来的人就到了,恭恭敬敬跪在她跟前,给她磕头后说:“表姑娘,老爷说老太太念着您,想请您回家中小住几天。天气也渐凉,老太太明儿喊了人给姑娘少爷量身,是把表姑娘也算里头。”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最迟明儿就到魏府去。
初宁并没全信这是老太太吩咐的,想多半是她大舅舅说的,面上淡淡的笑着说好。那婆子又说要派人来接,被她拒绝了才离开。
被一打扰,回信的思路也断了。初宁索性搁下笔,看了眼日头,发现近午时,便问绿裳:“徐三叔有说中午不回家用饭吗?”
绿裳细细想了想,摇摇头。
小姑娘就提着裙摆出门,准备到徐砚院子里等他。
结果去到地方发现叔侄俩正呆在一块,徐砚手里拿着几张纸,正神色严肃和徐立轩什么。
她站在院子里,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脑海里却深刻的描绘出他的眉眼。
她抿唇一笑,轻声走到门边,听到他是给徐立轩说破题的事。
声音清润,朗朗而谈,给人十分从容的感觉。
“是侄儿偏差了,谢三叔父点拨。”
初宁就听到徐立轩道谢的话,趁机会探出头,朝里头笑吟吟地喊:“徐三叔,立轩哥哥。”
徐砚抬头,就见到小姑娘在门边探头探脑,精灵古怪的。朝她招手:“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想着您应该在家,来您这蹭吃的。”
她一副嘴馋的样子,逗得徐砚失笑:“我这和你不是在一个家不成?厨房难道敢短你的伙食?”
初宁也笑,走到他跟前,亲昵去拽他袖子:“就是觉得您这儿的饭菜味道好。”
难得的撒娇,看得徐砚心都要化了,就把她拉到边上的空椅子坐下:“我看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是不是又闯祸了?”
“瞧您说的。不过确实也有事要跟您说,我明儿去魏家小住几天,外祖母派人来了。”
徐立轩坐在一边,发现自己无法插进两人的话题,听到小姑娘要去外祖家手就握成拳。
有担心,也有不舍。
自那天被三叔父严厉说了一顿后,他就一直闷闷不乐,又觉得羞愧。
确实他是宗子,三叔父即便能做初宁的主,也做不了他的主。一切还是要从父母那里入手。
现实让他大受打击,想到初宁对母亲的抗拒,他更加心虚不敢靠近,心里哪里是煎熬两个字能概括的。
徐砚那头已经在嘱咐她:“既然是去小住,也不要太多的东西。去到那里要想家了,着人送信给我,我去接你。”
初宁也就是这个意思,闻言笑得两眼弯弯。果然是徐三叔懂她。
徐立轩看着她精致的眉眼,嘴里发苦,连喝了好几口茶。
徐砚把他举动看得分明,知道事情不是三两天能解决的,不动声色继续和小姑娘说话。
次日,初宁早早就往魏家去。
她在魏家都和长房的二表姐住一个院子,她住在西厢。东西才放好,外头就有魏老太太身边的婆子来相请,说府里刚送来新鲜的海产,让她也去挑喜欢的,中午好叫厨房做了上桌。
这人是真真切切在老太太身边受宠的,初宁心里嘀咕,老太太难道转性子了?
居然真跟她亲近起来。
老人的院子里正热闹,其它几房的姑娘少爷都围着几个水缸看新鲜。她才进门,就被拉到水缸前,四房的五姑娘指着一只有大钳子的龙虾说:“初宁姐姐,这个,听说在可深地方了!”
初宁探头,正好瞧见它挥着大钳子耀武扬威的样子。她沉默一会说:“清蒸了吧。”
一同看热闹的魏家姑娘少爷嘴角抽了抽。
这表妹(表姐)就光想着吃了。
魏家几位少爷倒是难得见她带烟火气的样子,突然发现其实这表妹也不是那么冷傲。
但初宁心里就真的只想着清蒸肯定鲜美。
后边初宁又让再爆炒些贝壳海螺一类的,这才慢悠悠进去给老人请安。
魏老太太笑容满面让她到身边,破天荒地拉着她手亲亲热热说话。
初宁一点儿也不习惯对方的热情,强忍着才没有躲开,好不容易熬到快用饭,魏老太太也进入主题。
“初宁丫头可有听到说京城皇子们选侧妃的事?”
老人提的这个她刚好知道一点,便点点头接话:“知道,安成公主昨儿给孙女来信了,提了一句说是太子殿下要选妃。”
不想一句话就让老太太双眼都亮了起来:“那你快说说,这选妃都有哪些要求。”
初宁直接就愣了。
哪些要求?
“孙女也不知有哪些要求。”
她心里不对劲的感觉就越发强烈,在老人不相信的再三追问下,终于明白老太太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想从她嘴里打探京城皇子们选妃的消息。
她好不容易对老人积累的亲近霎时就烟消云散,连笑容都寡淡许多。
“外祖母,我真的不知道选妃的条件,公主殿下就提了这么一句,其余的并没有说。”
初宁耐着性子再三解释,魏老太太终于也显出不耐,正好西次间已摆好饭,一把丢开她的手叫丫鬟扶着径直走了。
初宁望着在空气中慢慢发凉的双手,深深吸气才跟着去西次间用饭。
用过饭,魏老太太又再把她喊到身边来说:“初宁丫头,你还喊我一声外祖母,我心里也把你当亲外孙女看待的。有什么话,难道你还要瞒着这老婆子不成。”
初宁实在被她说话奇怪,什么叫当成亲外孙女看待,她母亲不就是魏家嫡亲的姑奶奶吗?
她疑惑地看向老人,魏老太太却笑笑,又说:“你肯定还没有给安成公主回信吧,回信的时候,你好好问问皇子们选妃的事,魏家上下都会记得你这份情的。”
左右是说了一天,就是想从她这儿知道皇子选妃的详细。
初宁对老人的一颗心真的淡了,也不想敷衍,说道:“外祖母,这并不是我问安成公主,公主殿下就会回我的事。而且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问这些详细,我这名声怕也不用要了,公主殿下恐怕也因此觉得我不知所谓。所以,恕孙女实在无能为力。”
从魏老太太院子出来的时候,初宁小脸憋得通红。
在她说出那番话后,老太太嘴脸就变了,话里话外都讽刺着她,还连带着骂上她娘亲。说她和她娘亲都是魏家养不熟的白眼狼。
气得她手都直抖。
回到住的西厢,她根本没考虑,直接让汐楠给徐砚送口信。
徐砚收到消息时正和工部众人商议怎么改造战船,听到汐楠说小姑娘想回家,把众人丢到一边就走了。
只有半天,小姑娘就派人来找她,肯定是出事了!
徐砚轿子一路进了魏家,魏三老爷正好在家,听到他前来,笑着请他坐下喝茶。
结果听到他冷声说:“家中有急事,我是来接初宁的。”
魏三老爷怔了怔,徐砚也不管这是魏家,径直就往后边去。
他来魏家几回,小姑娘住哪里,他清楚得很!
魏三一路心惊胆颤地跟着他,心想徐三爷这是发哪门子的脾气,魏家谁得罪他不成?
初宁气得难受,倒是气得躺倒睡着了,徐砚来的时候,正睡得迷迷糊糊。
她半睁着眼,迷离间对他的依赖就越发显出来。他弯腰靠近,她自己就挨上前:“徐三叔,我要回家。”
徐砚见她软软靠过来,哪里还思考再多,一把就将人抱起,边往外走边吩咐丫鬟:“拿你们姑娘的披风给盖上。”
居然就这么一路将人直接抱上轿子。
魏三老爷见外甥女就那么被人抱走了,站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然后脚下匆匆出府去找兄长说徐砚进府的事。
初宁席间抿了几口黄酒去寒,可能是因为这样,她更加不想睁眼,任徐砚抱着自己回去。坐在轿子里后,被一颠,困意更浓。
被徐砚直接抱回他的院子都不自知。
徐砚在狭窄的轿子里才闻到她身上极淡极淡的酒香,终于明白她这会怎么跟只黏人的猫儿一样,居然是成醉猫了?!
他把人抱回自己的院子,把她塞进被窝里。
小姑娘却是扒住他衣襟:“徐三叔不要走,陪我说话。”
但说了那么一句,她又闭眼呼呼大睡了。徐砚看着抓住自己襟口的细白双手,摇头失笑,伸手去握住,就那么坐在床边看她熟睡。
汐楠和绿裳经过初宁上回发热的事,对他这种照顾与宠溺也没觉得有问题,两人就守在外间。
四顺打听到徐砚带着初宁回府,就转告了徐立轩。昨天初宁与徐砚说的那番话,他听得真切,直接就想到小姑娘是不是在魏家受委屈了,书本一丢就往徐砚院子去。
从廊下走过的时候,他没看到院里有人,想应该是守在内室里,又正是经过内室朝南开着小小缝的窗。
院中静悄悄,偶尔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徐立轩瞅着那窗户停顿了下,侧头隐约就瞧见架着搁挡开床铺的青纱屏风。
青纱屏风后有人影轻晃,身形挺拔,下刻他却看到那道影子弯了弯腰,屏风上就显出朦朦胧胧的重影。似乎还看到他手里握着另一双手。
徐立轩瞳孔瑟缩,脑海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入定一般,思绪空白一片。
第48章
微凉的风送进重重庭院, 吹得树影摇晃, 被阳光一照, 张牙舞爪的投映在窗边。
徐立轩心跳如擂鼓, 耳边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什么都听不清了。
他目光凝在窗边晃动的树影, 脑海里又是先前看到的相叠人影。
——三叔父刚刚弯腰要在做什么?!
为什么会投映出那样暧昧的影子, 耳鬓厮磨的!
他麻木的双腿突然迈开,冲进屋子,明间里的丫鬟向他行礼也看不见了,他满脑子里只有刚才所见的一幕!
他如同一阵狂风, 直接冲开了关着的槅扇,惊慌失色地闯到屏风后。
徐砚正为小姑娘解簪环,手里还握着她的玉兰鎏金簪,一只手被她无意识的拽着袖子,把簪子放到床头都费劲。不得不一而再弯腰。
突如其来的徐立轩让他放东西的动作一顿,抬头就见到少年脸色青白,不知因何肩头在抖动,唇也在抖动。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
徐砚就眉头一皱:“冒冒失失的做什么?”
徐立轩看清他手里拿着金簪, 又看到闭眼熟睡的小姑娘一手扯着他袖袍,不清明的神识终于回体,竟是直接坐倒, 大口大口地喘气。
一滴冷汗沿着他脸颊轮廓滑落,滴在衣襟上,他高高提起的一颗心, 跟那汗珠一样,终于落在实处。
“三、三叔父。”他软着手脚爬起来,喃喃喊一声。
回神过后,发现自己没办法解释过于激动的举止。
徐砚眉峰依旧蹙着,把簪子放好,又撇见小姑娘耳边的珍珠耳坠,弯腰伸手去帮她一并摘下来。
眼眸低垂,动作轻柔,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那么温柔宠溺,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儿一样。
徐立轩将将心情才平复的心,再度剧烈跳动。
三叔父对初宁的好看着合情合理,可是不是太过细致了,这些不该都是丫鬟做的事情吗?
他眼皮也跟着狠狠一跳,再认真地看,发现小姑娘一手拽着三叔父袖袍不假,但三叔父一只手也握着她。
不管是帮她取簪子,还是摘耳坠,都是单手完成的。
先前是因为小姑娘和三叔父宽大的袖袍遮挡,他才没发现。
现在一看,这分明......分明是......有违礼法的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