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初宁点点头:“对,害怕!”
她从来没有人提起过自己心里藏着的事,今日她准备说出来。
“上回大夫人与任夫人的事确实让我很难过,甚至是到现在也没能缓过来,我害怕面对她们。我什么也没有做,就要承担被恶意猜测,品性被质疑,对我来是极大的侮|辱。这么些年来,我都没能忘记。”
“徐三叔知道,所以他告诉我,可以和我一起搬到青柳巷去。但后来,见到您,我就和徐三叔说,不愿意再去青柳巷了。”
“因为我不能那么自私,徐三叔待我很好,处处为我考虑,我也该为他考虑。老夫人,我会再劝徐三叔,让他不要搬出去。”
徐老夫人这一生遇过许多人,也是首回听到别人在自己跟前说害怕。
当年的事情,她知道初宁有多委屈,但她为了儿子,居然宁愿继续面对让她难堪的人。
老夫人心中没有触动是假的,她闭了闭眼,语气依旧生硬:“他若不听呢,你劝不动呢。而且老三说要娶你,你们差着辈份,你也算是他照顾了几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娶你,势必要被人诟病,你现在告诉我,你要怎么决定?”
初宁睫毛轻轻颤抖,眼眸低垂着。
果然徐三叔说了,刚才在林子里说要娶她,他就给老夫人说了。
初宁心头其实还是乱乱的,但是她也喜欢徐三叔,如果她说自己想嫁,是不是太过厚颜无耻。
两人间差着辈份。
老人提起,她才想到两人间还隔了这么一层。
徐三叔会因为她被人诟病吗?
初宁鼻头一酸。她光风霁月的徐三叔因为她而被人指指点点,初宁想想就觉得心里难过,所以,老夫人的意思是不同意吗?
她眨眨眼,眼泪就落了下来。
刚刚才品清楚情|爱,品明白自己心中的悸动,结果是让人悲伤的。
她张了张嘴,应该是要想顺着老人的话说的,那样对徐三叔才好,可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想到自己以后就要离开徐三叔,她心里难过极了。
在宋府初见他的情影,他护着自己回到徐家的情影,他带她远离难堪的地方,他细心呵护着自己这么些年。
他温柔的笑,他暖暖的胸膛,他对自己说喜欢。
这些都要过去了吗?!
初宁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疼得她都要呼吸不过来。
徐老夫人看着她默默垂泪,似十分不耐地催促了一声:“你告诉我,你究竟要怎么办,你是要他为你背负那些骂名吗?!”
初宁被她无情的话再次刺得险些要崩溃,老人的话亦不但在耳边回响着。
她要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她就这么说离开吗?
徐三叔是不是会很难过。
初宁突然抬手抹掉了眼泪,站起身来,朝老人跪下:“不,老夫人,徐三叔没有什么好被人诟病的!”
小姑娘抬着脸,眼神无比的坚定。
“他有情有义,照顾我一介失去亲人帮持的小姑娘,他为什么要被诟病。就因为所谓的我喊他一声徐三叔?!”
“我们又不是血亲的叔侄,论排辈,即便我爹爹与他交情不深,我见着他,仍是得喊这一声。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关键的问题,本朝不说远的,近的也还有表舅舅娶了没有血亲关系的表外甥女,为什么徐三叔就因此要被诟病?!”
“我知道,我的家世现在也配不起徐三叔。但他既然跟您说了实情,那么他也同样没有在意什么舆论或是我的出身,如若我此时说为了他好而负他一腔深情,那他才是最难过的!”
说到最后,初宁越发的坚定:“徐三叔都不曾退缩一步不是吗?那我怎么能够丢下他一个人,那样徐三叔才是最难过的,所以......请您恕罪,我要陪在徐三叔身边!”
小姑娘话落,磕下头去,再抬起头的时候,脊背笔直,坚强得不屈不挠。
徐老夫人手抖了抖,心里有怒意,为她的大言不惭,为她的执着。可心里又有触动,为两人相互间的那份感情。
他们明明没有过多的时间说话,绝对不会窜供来说服自己。
儿子说要一个他牵挂的人,要一个为他立黄昏的人,小姑娘说不能丢下儿子,那样儿子会伤心。
徐老夫人站了起身,沉默地转身,初宁仍跪着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哭求什么。
初宁知道,但凡事情都没有哭求能得来的,有的,只是自己的坚持。
她不能没有努力就放弃,徐三叔为了她,做的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叫他失望,叫他难过!
这个时候,徐老夫人幽幽的声音又传来了:“地凉,快起来吧。”
说罢,才出了屋。
初宁被已经震惊的两个丫鬟扶起身,呆呆坐在炕上,很快就拿帕子抹了把脸,然后笑着和惶惶的两个丫鬟说:“我们歇了吧,明天年初一呢,徐三叔一早要进宫朝拜吧,我想起来送出他出门。”
她终于明白什么叫深刻的喜欢,她会努力叫老夫人接受她的!
即便要赖在徐家,她也豁出去这个脸了!
而老人走出屋门,就听到小姑娘吩咐丫鬟的这一句,她脚步顿了顿,在下台阶的时候和老仆说:“彩玉啊,她胆子挺大的,居然说不能叫老三难过,她跟我顶嘴了吧这是。”
林妈妈小心翼翼打量了眼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其实很平静,想了想说:“老夫人您心中自有计较,老奴就不说偏颇的话了。”
不说偏颇的话了,那就是也觉得小姑娘挺好。
徐老夫人慢慢地往回走,是啊,她一直也觉得小姑娘好,多么坚强剔透的一个人儿。
可还有个孙子啊。
老人长叹一声:“我老了,管不了他们折腾了。”
林妈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第63章
正旦大朝会, 不仅在京官员须得进宫朝贺, 命妇亦要前往内宫, 向太后皇后拜贺新岁。
天未亮前便得等候在宫门, 破晚之时,宫门开启, 文武百官与命妇才得有序而入。各家各处前往皇城, 路程少的一刻钟,多的小半时辰,加上除夕守岁,其实并不能睡上多久。
初宁心里记挂着时辰, 感觉只是刚闭眼就该起了。
她给自己上了妆,披上斗篷,就叫绿裳汐楠打着灯笼往结庐居。
两位丫鬟知道昨夜闹的事后,一直惶惶。在她们眼皮底下,两人居然生了情,还暗中定了情,于她们来说就是失职。
特别是汐楠,对徐砚可谓是又气又恨, 偷偷躲着哭了半晚上。她们姑娘懵懵懂懂的,就被人拐跑了,她可怎么对得住老爷和夫人。
初宁对两个丫鬟的心理能猜到, 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她认为对的事情,何必在意别人怎么想。
她只要在意徐三叔就好了。
绿裳领在前头打灯笼, 在出院门的时候,心中是忐忑的。
昨天老夫人那样生气,是不是把姑娘软禁在这跨院了。结果走到门口,守门的婆子并未为难,只是问了声去向便放行了,绿裳这才算是大大松一口气。
这是不是代表老夫人已经默然三老爷和姑娘的事情了?
绿裳侧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她侧颜在昏暗的光线中十分恬静,莹然如玉,盈盈眸光间竟还显出几分坚决。
她觉得小姑娘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初宁一路到结庐居,齐圳布的人已事先将消息传了过去。徐砚正穿朝服,也不顾上佩绶没系好,叫齐圳快去把人迎进来。
初宁进到屋里的时候,鼻头冻得通红,乍一看跟哭过似的。
徐砚忙去拉她的手,还好捧着手炉,没冻着。
末了便心疼的责怪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巴巴跑过来做什么?”
“您今儿要进宫啊,我帮您穿朝服吧。”初宁把手炉给汐楠,看到他的佩绶还散着,径直接手。
她动作十分熟练,徐砚有些诧异,初宁低声跟他说:“我以前常帮爹爹穿朝服的,记得第一回 是八岁的时候,我还得踩着凳子才能帮他正梁冠。”
小姑娘声音轻柔,带着对父亲的思切,徐砚听得分明。
前两年在杭州,他只须要到衙门行“望阙遥贺”之礼,从来不知道她还会穿服。她今儿来,恐怕也不只是帮他穿朝服吧。
反倒像是一种表态。
徐砚想着,心间微动,低头便见着她云鬓浓密乌黑,上边斜斜簪了支海棠金簪。他一直看着,直到她重新直好腰,笑吟吟跟他说:“好了,还好没生疏。”
徐砚一下就将她抱到了怀里。
汐楠和绿裳还在边上,两人都紧张极了,汐楠甚至还想上前去,却被绿裳一把拦住。齐圳见两个丫鬟难做的样子,高大身形往两人跟前一挡,找了个借口把两人一同支出到外间去。
初宁被抱个满怀,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她手犹豫的动了动,然后便圈上了他的腰。
“您这样抱着我,一会要把衣裳弄起褶子了。”
小姑娘贴着他的胸膛,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徐砚说:“没事,那么多的人,也不看我一个。”
初宁却是推了推他,他不放手,但也不说话。她不知道他怎么了,只能依着他又说:“徐三叔,我跟老夫人说了,我要一直在您身边。”
徐砚的心脏又猛猛跳动了一下。
昨晚他的人在老母亲去找小丫头前还未到位,他只知道母亲过去了,却不知道两人说的什么。
如今听到她这样说,哪里能不激动,甚至是愧疚:“又叫你受委屈了,娘那里我会说服她的。”
“老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人,您看她也没有禁我的足,她心里有杆称的。您也不要去惹去她生气了,我会好好哄老夫人高兴的。”
“卿卿......”
“徐三叔,是徐大哥也到老夫人跟前说什么了吧。您放心,我并没有错处,老夫人就算是生我的气,也不过一两天的。这事儿您就不要问了。”
竟是句句都让他不要问,小姑娘是想要自己去面对母亲,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叫母亲满意她。
她实在是懂事得叫人心疼。
徐砚抱着她,心里百感交集,若不是有徐立轩,他们的事就不会横生这些枝节。
“好。”他缓缓吸了口气,松开她,用手去捧了她的脸,“我们卿卿最棒了,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我一直都在,只要你不害怕。”
他要相信小姑娘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初宁被他温柔的神色看得心醉,又被他夸得不太好意思,轻轻咬着唇,含羞带怯的一笑。
那样的笑容就似一朵最娇艳的花绽放在徐砚眼中,让他情不自禁,低头去亲了亲她的眼角。
初宁眼前微暗,无比地紧张,下意识是害怕的想往后缩,却硬生生闭上眼。
她怕徐三叔欺负自己,含着自己的耳朵不放,也怕他埋在自己颈边,舔舐亲吻。但她又知道,这是徐三叔喜欢自己。
她怕自己推开他,他会难过。
初宁就这么紧张得全身僵硬,徐砚手中握着的软软胳膊都成藕棍子了。
徐砚止不住笑出声。她总是害怕,又不推开他,一点儿也不反抗,真是柔软到要叫人心都化了。
他的吻又轻轻落在她眉心,然后退开一步,见她还闭着眼微微发颤,唇边的笑意更浓了。
“你再闭着眼,我走了你都要不知道了。”
小姑娘闻声唰一下就睁开眼,看到他退开,还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徐砚被她这种无意识勾人的举动勾得心尖发痒,打趣她说:“不然,你以为我还要做什么?”
初宁一张脸霎时就涨得通红,又羞又恼,瞪他一眼转头就跑出去了。
徐砚在后边吃吃地笑,若不是时间来不急,他又戴好了冠,他肯定得再好好欺负她。
软面团子一样的人,捧在手心里,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小姑娘脸通红的跑出来,汐楠吓了一跳,见她是说要回去,心头又一宽。还小心翼翼去瞄她的唇,发现胭脂完好,才一凛继续扶着她走路。
初宁却没有直接回跨院,而是到老夫人屋里。
徐老夫人见着她到跟前来,什么都没有说,连她请安也应声。林妈妈帮着她整理命妇服,初宁就站在边上偶尔搭把手,有些懊恼。
她懂怎么系佩绶,但不懂怎么穿戴命妇服,本来还想卖乖的,结果成了木头桩子。
徐家也早早备好马车,初宁要扶着老人出门去,结果徐老夫人不动声色就把手挪开了。
她步子顿了顿,然后又哒哒哒跑上前,很强势的再次搭上老人的手臂,让她甩也甩不开。
徐老夫人诧异地回头看她,就看到小姑娘的脸上都是甜甜地笑,很郑重地说:“您嫌弃我也没有用,我脸皮厚,也就是铁了心来哄您喜欢的,所以甩不开了。”
老人淡漠的表情就一点点碎裂,被她这番言论惊得嘴都张开了,连回她一句什么都不好回。
这......这真是脸皮厚了!
初宁却是在那直笑,一脸真诚。
徐老夫人可以说是首回那么仓皇地要避开一个人,出院子的脚步极快,一转眼,身影就消失在院门了。
初宁站在院子城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怎么想起很久已前来找自己事的大伯母,老夫人现在的样子好像大伯母——
落荒而逃!
她抿笑意回了跨院,心里轻快地睡了个回笼觉。
而她不知道的是,徐老夫人在上了马车后,也哈哈哈笑出声,差点要笑出眼泪来。老人瞪大眼,表情夸张地和林妈妈说:“她真敢!这是要威胁我吗?!真让她嫁进来了,她是不是还要上房揭瓦了?!她怎么能耍无赖!”
林妈妈也抿唇笑,确实是叫人挺吃惊的一个小姑娘,平时娇娇柔柔的,居然还有这一面。
任氏昨夜被儿子险些要吓破胆,闹得头疼,一晚上又琢磨怎么叫儿子死心,根本就没闭眼。今儿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来到垂花门,听闻老夫人已经上车了,也想上车去。结果老人的马车飘出一阵大笑,差点没吓得她踩空要摔下车。
都疯了吗!
她儿子都成那样了,她婆母居然还能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