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路臾却忽然笑起来,将棋盘整个掀起,棋子四散。
“敬酒不吃吃罚酒。”白黔一怒之下拔尖指着路臾,命他注意自己的言行,好好思考自己的提议。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疾呼,路臾神色微变,一个健步冲到他面前,握着他的剑刺入自己的胸膛,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容,用嘴型告诉他:“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阿卿捂着耳朵尖摇头:“你不要再骗人了,他是不可能自杀的。让你后悔,你都要登基了,有什么可后悔的?”
白黔自嘲地勾唇笑道:“或许他想让你恨我。”
“呵呵,恨你?这世上恨你的人还少么,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你在乎么?”阿卿掀起上眼皮,仇视着他。
“是,他猜错了。本殿下根本就不会在乎你这种卑微如蝼蚁的人!”他向来冷漠如寒潭的眼中浮现出愠色,五官愤怒地扭曲在一块,宛如一头被拔了毛的雄狮。
阿卿拾起地上的玉冠,将长发束起。
路臾在她心里,一直都跟亲弟弟一样,她要用最灿烂的笑容、最端庄的仪态去送他上路,愿他走上奈何桥,回望现世的那一刻,看见的依旧是最美的师父。
她一边束发,一边冷静淡道:“三殿下不必强调,我这蝼蚁般的人心中有数。从你带走付凌,向塞军传递消息,并命令冒耶将军杀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三殿下视我如草芥。恐怕你对巽哥哥的承诺,也不过也是镜花水月,说没就没的罢。”
听完她的话,白黔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她说错了什么,又好像他从来没下过那样的命令般。
白黔怒目而视:“赵拂然!本殿下何时命冒耶去杀你了?”
阿卿冷笑,“呵,你别装了,你母妃本就是塞外公主,你也早已和塞外勾结在一起。别忘了,那封在你书房地窖发现的信笺,上面的印章便是塞外独有的印记。”
白黔大手一挥,命在场的所有侍卫全部退下。等到殿中只剩他们二人时,他才走近一步,捏着阿卿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看着她蕴藏愤怒的一双鹿眸,他一字一句道:“本殿下与塞外勾结不假,向塞军传递伏击的消息也不假,但本殿下从未想过取你性命!何况,本殿下已经答应五......”
“滚!”阿卿用力甩开他钳制住自己的手,眼睛红红地瞪着他,“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会信!一个笔画都不会信!”
白黔倒退几步而后站定,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论你信与不信,这都是事实,包括路臾,本殿下也未曾想要取他性命。”
“你不配叫他的名字。”阿卿尖叫着扑上去,用力咬住他修长的脖子。
她知道,人的颈部有动脉。
血渗透道舌尖,阿卿尝到了腥味,却始终没有松口,她现在内力还没恢复,不是这个人的对手,那就用最原始的手段去杀了他。
宛如一只猎豹咬住一头羚羊。
白黔痛哼了声,抓住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扯开,但她却仿佛疯了似的不肯松口。
直到横梁上跳下一个黑衣人,用力劈了她的后颈一下,她才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白黔第一反应不是去捂伤口,而是迅速接住了身体下沉的阿卿,他横了眼立在旁边戴面纱的黑衣男子,语气不善:“谁要你多管闲事?”
男子迅速跪下,拱手道:“主上,属下担心您有危险。”
白黔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已经被血濡湿了一大片。
张太医急匆匆地赶来,在伤口上仔细审视片刻后,心有余悸道:“三殿下这是被什么动物咬了,伤口如此之深,多亏没有伤及筋脉,否则臣也无力止血了。”
为白黔涂抹上凝血的紫金药,又替他包扎好伤口,老太医才叹着气离去。
他岂会看不出这是女子的牙印,只不过顾着殿下的颜面,不曾说穿。能叫人咬成这个样子,还心无怨言,怕是三殿下对那人爱得深切,情之一字,果然无解,无解呐!
白黔处理完伤势,先是命人将路臾的尸首仔细收入水晶棺,然后去后宫寻找母妃柳昭仪。
“三殿下,昭仪正在小憩。”宫婢不敢拦他,只能跪在门口。
“滚!”白黔一脚踢开她,大步跨入殿内。
彼时,柳昭仪正侧卧在软塌上,双目合着,旁边还点着金桂熏香,很是雅致。
白黔刚进屋,就一脚踢翻了香炉,里面的香灰撒了一地,弥漫在不透风的房屋中,呛得柳昭仪咳嗽醒来。
“怎么回事啊?”她半撑着额头坐起身,看见盛怒的白黔,立刻慌了,“黔儿,如何了?可是败了?”
“不,儿臣没败,儿臣明日便能登上帝位。”白黔冷语答道。
柳昭仪根本没注意到他脖颈上缠绕着的白纱,只舒了口气,抚了扶胸口,宽心道:“还好,还好,皇儿你果真从来不会叫母妃失望。”
“可母妃你叫儿臣失望了!”白黔用手大力一拍梨花木桌,桌子应声断成两半。
柳昭仪怒目而视,皱起眉头:“你怎么和母妃说话的?”
在柳昭仪的记忆中,她这个儿子虽然生性冷淡,但对她还是十分尊重。
她因为恨白崇国的皇上强占了自己,所以打从心底里也从未疼爱过这个孩子,不论是他出征凯旋归来,还是围猎受赏,她从来不会去为他喝一声彩,道一次喜。在她心里,白黔只是白邺□□她而产生的错误。
虽然她不爱这个孩子,但白黔小时候却极度依赖她。即便她罚他跪在太阳底下两个时辰,亦或是冷言冷语地骂他不争气,他都只会说“儿臣错了,儿臣会更努力,日后定不叫母妃失望”。
长大后,白黔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比其他皇子都优秀,而且一直很听她的话,她说要当太后,他便真的用尽一切手段去夺皇位。
如今皇位到手,白黔却用这种语气跟她讲话,这是她万万没料到的。
柳昭仪仗着自己是他的母妃,依旧端着架子,冷眼望他:“怎么?如今要当皇帝,翅膀硬了,就敢和母妃作对了?”
“母妃?”白黔自嘲地笑起来,“你可有一日真心将我视作你的儿子?这二十年来,我都不过是你的一颗棋子罢了。你用我报复父皇,如今还想设计陷害塞族,利用我让他们灭族。”
柳昭仪心下大惊。
她不仅恨皇上白邺,更恨当初送她出嫁的母族,是她那冷血无情眼中只有利益的族人,杀害了她最爱的情郎,她早就发誓,要让他们为此付出代价。
故而得知白黔待手下赵拂然不同于旁人时,她便设计下令让冒耶杀了赵拂然,如此一来,赵拂然惨死,按照她皇儿锱铢必较的个性,一定会立刻出兵塞外,踏平塞族。
“你胡说什么?母妃岂会设计陷害自己的母族?”柳昭仪抬袖假装咳嗽几声,掩饰眼中的情绪。
“我不论你有什么目的什么阴谋,你只需要记住,赵拂然,她不是你能动的人。否则。”白黔一拂广袖,两眼杀气毕露,“别怪儿臣翻脸无情!”
说罢,白黔大步流星离去,背影决绝,头也没回。
他得到了最想要的皇位、权利,同时也失去了最重要的亲情、爱情。也许路臾说得对,他注定孤苦一生、懊悔一世。
所谓成王败寇,成王亦是败寇。
第66章 一行白鹭争芙慕
金桂飘香, 芬芳十里。秋日阳光静静地铺洒在青砖白瓦、绿树红墙上, 显得温柔美好。
来去匆匆的宫婢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小太监们也喜气洋洋,一别前两日宫中剑拔弩张的肃杀气氛,每个人都神清气爽。
阿卿不知自己已经在小窗前坐了多久, 她只知道自从醒来后, 她就开始在这里发呆,看着天空翻出鱼肚白,看着朝晖熏染, 日出东方。
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作什么都是无事无补。
人死不能复生,真正的现实比那些皇帝命人美化过的历史更残酷。
在坐拥大权的白黔面前,她的确如同蝼蚁,甚至不及蜉蝣,渺小且不值一提。
听说今日是他登基的日子,文武百官都会聚集在大殿前,对他三叩九拜, 齐声高呼“五皇万岁万万岁”!
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很高兴很骄傲,踩着老臣少弟登上王座,全天下的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这是何等春风得意之事。
阿卿狠狠攥了攥手心, 在心中暗暗发誓:小臾, 师父会替你报仇, 让他痛苦一辈子。
伴随着锣鼓长鸣, 钟楼传来低沉悠扬的一声钟音,新帝的册封典礼正式落下帷幕。
听说她醒了,白黔午膳也没用就直奔凤雅殿,那是他为未来皇后安排的住处,近日宫墙的修葺和内部器具的翻新也已提上日程。
刚到凤雅殿,门外的宫婢侍卫就齐齐行礼。
听见屋外传来的“参加圣上”,阿卿就知道是谁来了,她不屑地嗤笑了声。
被从外面反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明黄色绣龙纹的靴子踏了进来。
他绕过百鸟朝凤的繁华屏风,转到阿卿面前,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定定望着她,似乎正在纠结如何措辞。
阿卿连眼皮都懒得掀,半倚床栏,问道:“小臾的尸首呢?”
她仿佛是在问他,又仿佛是在问自己。
白黔不准备骗她:“皇陵。”
以他给路臾安上的谋反罪名,路臾是不可能入葬皇陵的,故而白黔找了个死囚替身在城墙上暴尸了一夜,而路臾真正的尸首则秘密葬入皇陵了。
阿卿没有任何反应,整个人宛如石雕般动也不动,似乎除了路臾的葬礼,和他之间就再也没有别的话说。
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白黔踌躇良久抬眸看她,朱唇半启:“朕和五弟有过承诺......”
“嗤”,阿卿从鼻孔里发出声不屑,“自称倒是换得快!”
白黔眸色瞬间暗下来,似暴风雨之前阴霾的阴天,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最终他还是将握拳的手摊开,妥协道:“你若不喜欢,以后在你面前我便不自称朕了。”
“草民不敢。”阿卿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拉开了两人距离。
白黔拍了拍手,从外面鱼贯而入几个宫婢和小太监,为首的太监拿着圣旨,敬了个礼后便尖着嗓子道:“赵凤筠接旨!”
阿卿神色怔住,难以置信地看了拿着圣旨的太监一样。她还以为,知道原主身份的人都已被流放,在这皇宫中,她的身世是无人知晓。
那老太监冲她微微一笑,娘里娘气地又喊了句:“赵凤筠,请接旨。”
阿卿不动,老太监也面露难色。
在白崇国有谁人不知,接到圣旨那是接到上天的恩赐,必须毕恭毕敬跪下听旨的,否则会被视为对皇族不敬,严重时当灭九族。然而,预先看过圣旨内容的他,又不敢对面前的人不敬,故而左右为难起来。
白黔摆了摆手:“她身体不适,不必下床接旨。”
床上倚着的美人却粲然一笑,恍若隔世,她故意用手指绞着青丝与他作对:“你别咒我,我身体可好着呢!”
听闻此言,老太监和身后众宫人齐刷刷跪下,眼睛都低低瞅着地面,不敢乱看,更不敢妄言。
这女子当众拂了圣上的颜面,这不是害他们所有人跟她一起死吗?
白黔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脾气这么好过,他忍住怒意,沉声闷道:“宣旨!”
老太监不敢再动,便跪在地上,摊开圣旨,颤巍巍地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长安有女赵凤筠,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凤昭仪,钦此!”
底下跪着的宫人们听完册封,才恍然明白过来。
怪不得她在皇上面前如此大胆任性,原来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在宫里侍奉主子们这些年,他们还从未见过有人一入宫就被册封为昭仪的,更别提名号为凤昭仪。要知道,天子为龙,只有皇后才能戴凤钗,皇上此举,摆明了是告诉所有人,这位凤昭仪就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所有人都在心底暗暗羡慕阿卿时,她却依旧不为所动。
老太监举着圣旨脖子都酸了,他探头朝上望了眼,试探地喊着:“凤昭仪?”
待阿卿回望过来,他迅速使了个眼色,用嘴型道“接旨”。
阿卿忽然笑嘻嘻地起身下床,接过圣旨,自己从上至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立在一旁的白黔严肃的表情有所缓和,他以为她想通了,妥协了。
不料,下一刻,他就被她气到差点呕血。
阿卿将圣旨举过头顶,妩媚地弯了弯眉眼,然后“砰”地一声将圣旨扔在地上,并啐了口,用脚踩了个稀巴烂。
望着白黔俊逸的面庞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她心里开心极了,她知道这个人自尊心极强,她就偏要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
老虎被拔牙会是怎样的场景?阿卿想,大概就是目前这样了。
白黔将她桌上珍贵的花瓶瓷器尽数扫倒在地,胸腔强烈地起伏着,脸上精致的五官因愤怒而扭曲在一块,他的眼中迸发出令人畏惧的火光。
被摔在地上的青花瓷瓶碎成了好几块,有碎片溅到地面又反弹起来,割破了一个宫婢的脸颊。
她惊呼着“啊”了声,便立刻被白黔凶神恶煞的目光锁住。
“滚!”从喉咙里低低地吼出这个字,他瞪得如铜铃般的双眼似乎能飞出伤人于无形的小刀。
宫婢吓得赶紧捂住嘴,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其他人则瑟缩着身子,连眼睑都不敢抬。
白黔低头横扫一圈跪在地上的宫人,一字一句沉声道:“朕是叫你们所有人滚!”
话音还没落地,老太监就带着众人逃命似的爬出了屋,不敢有半分拖拉,生怕被皇上就地正法。
赶走了所有无关人员。
白黔一步步缓缓向阿卿靠近,他走到床畔,用大拇指和食指钳住她的下巴,冷声嘲讽:“你是对我给你安排的名分不满意吗?”
阿卿毫不畏惧,翦水秋瞳对上那双寒冬三月的眼睛,冷冷道:“区区昭仪的封号,就想让我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