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旌笙取下悬挂在木架上正烧着的水壶,给霍妩斟了一杯清水:“这里没有什么好茶,你将就着喝些热的,驱驱寒气。”
霍妩把粗制的茶盏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我又不在意这个,这种山泉水煮开的白水也挺好喝的呀,还自有一番甘甜呢。”
“对了七哥,你给我的信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战场刀剑无眼,你没有受伤吧?”
霍妩想起这事儿,立刻放下茶盏担忧地问他。
“没有的事。”卫旌笙坐在她边上,若无其事地道:“我惜命着呢,你别瞎想了。”
“是吗?”霍妩的目光里仍带着怀疑,她明明觉得,前阵子收到的七哥的来信,信上的落笔比往常虚浮了许多,明显是下笔的人力有不怠。
可她去信问他时,他又什么都不说,大哥那里也是守口如瓶,撬不开半个字。
“七哥的话你还信不过,阿妩,我几时骗过你,嗯?”
霍妩在心中腹诽,别的不说,这种事情上,你骗我的可能性可不要太大好么。
她拍案而起,哄得中气十足:“你把衣袍脱了给我看看!”
卫旌笙口中的茶水差点没整个喷出来,他嘴角一抽:“阿妩,这样不好吧,你七哥可清白着呢,再说了,这大帐虽说能隔些声音,到底还是……”
万一给外头巡逻的士兵们听见了,他倒无所谓,就怕眼前的小姑娘第二天就要羞得不好意思见人了。
霍妩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方才的话实在大有歧异,她的脸一下子浮起两片红霞,“我不是那个意思。”
“而且,七哥你知道有个叫柳下惠的人坐怀不乱的故事吧。”霍妩义正词严地道:“我就是咱们大昌的柳下惠了,七哥你放心,就算你再好看,我也一定会管住自己,绝不会对你做任何奇奇怪怪的事的!”
倒盼着你管不住自己呢!
卫旌笙想,该担心管不管得住这种事的人不是你,是我啊。
眼看女孩子坚持得很,卫旌笙也懒得再抵抗。他站起身来,面朝着霍妩,缓缓褪下身上的袍子,这简简单单的动作,硬生生被他做得旖旎无边。
霍妩捂着眼睛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撞上了椅子,她脸上的红更厉害了,颤抖着声音说道:“七哥你你你,你干嘛要朝着我脱啊,你倒是转过去呐!”
卫旌笙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不是你说,要看我身上的伤口吗,我转过去,你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阿妩,你这么害羞做什么?”
罢了罢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霍家人才没有在怕的呢!霍妩拼命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好半天才敢颤巍巍地撑开了手指,给自个儿留了条缝张望。
这一眼,叫她面上的血色尽去。
照不见眼光的地方肤色极白,可从肩膀到他坚实的胸膛,那一块的皮肤上赫然爬着一道狰狞的伤痕,歪歪捏捏地横在他身上,霍妩指尖发颤,她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那道伤口,那么深的伤,可想而知当时伤得有多重,又流了多少血。
她极快地收回了手,像是怕弄痛了他。
霍妩把随身的那个荷包打开,从里面倒出各种小罐的膏药,她的手直发抖,好不容易找出她需要的那个,从里面抠出一大团,冰凉的指尖混合着药膏在卫旌笙的伤口上擦过。
她鼻子酸得厉害,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庞滑下来,明明知道他的伤口已经结痂,她却还是抽噎着问他:“七哥,你疼不疼呐?”
迎着少女泪眼朦胧的那双眼,卫旌笙放软了声音,他突然将头低下来,埋在她的肩窝上,惹得女孩儿紧张兮兮地喊:“七哥,当心药,我刚给你涂好的药啊!”
“阿妩。”他喊着她的名字,“我好疼啊。”
如果这个时候有营中的人在,他们铁定会惊讶地恨不得自戳双目,刀伤入骨,清理伤口时,那位铁骨铮铮没喊一个字的裕王殿下,此时搂着个年少的女郎小孩子般的撒娇,等着女郎心疼地哄他。
怎么可能不疼呢?卫旌笙心想,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躯,再怎么样,也还是会痛的。
不去喊,去抱怨,只是因为知道,你必须得是这里的脊梁骨,如果连你都喊痛叫苦,底下的人不知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你,至于说心疼,更是想都不要想。
卫旌笙天生对人存了戒备之心,他从来都习惯了不去抱病喊痛,最擅长一个人静静地消化掉那些东西。
而那让他心甘情愿露出柔软的那一面,把自己所有软肋暴露在她掌心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霍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卫旌笙:嘤嘤嘤阿妩我疼
霍妩:啊啊啊给你呼呼,不疼不疼
卫旌笙:嘤嘤嘤我要亲亲抱抱
霍妩:好好好亲亲抱抱举高高,你说什么都行
霍禛:妈的不要脸,呸呸呸
第63章 小聚
卫旌笙搂得她这样紧, 霍妩稍微挣扎一下, 他就更用力地箍住她,坚实的双臂像是铁打的一般, 非将怀里的少女融进他的骨血里才好。
霍妩像是像是到了什么,也不再动作,她将手抬起,扣在青年的背上,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两人都长久地没有说话, 卫旌笙甚至有一种错觉,他怀疑自己和阿妩变成了林中的两棵古树,他们相伴了太久,在紧紧幼苗长成参天巨木的过程中紧紧相依,就连枝干都纠缠在一起,稍一分开,就是抽筋剜骨的疼痛。
卫旌笙垂着头,几不可见的弯了下唇角。
他想, 若真能这样,也挺好的。
还是霍妩先打破了这片宁静,她轻声喊了他一句,卫旌笙嗯了一声,还没听见她的回话,就先听着少女肚腹中传出响亮的咕噜声。
卫旌笙:……
他摸摸少女的头,用力把嘴角向下压:“饿了?”
霍妩刚想开口,底下就很不给面子的传来比刚才更响的声音, 在安静的大帐中,显得格外分明。
如果说霍妩方才还是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现在就全然成了恼羞成怒,卫旌笙都觉得眼前的小姑娘是打从头顶儿冒着黑气。
她就跟只被夺了小鱼干的猫崽子似的,嘴撅得老高,卫旌笙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极了,又惦记着她现在正在气头上,不好再去逗她,他背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发颤。
霍妩在他背后悠悠地说道:“七哥,想笑你就笑吧,省得憋坏了身子。”
卫旌笙转过来是又是一派温润明澈的样子,“说什么呢,七哥怎么会笑你,肚子饿了多正常不是?”
“七哥……把你翘起来的嘴给我收一收再说这话吧。”
霍妩沮丧地蹲下,把头埋进膝盖里:“山路颠得厉害,吃什么都没胃口,我,我就是爱这点口腹之欲,又比其他女儿家容易饿了这么一点点……”什么时候叫不好,偏偏在她和七哥独处的时候叫,这肚子也太不争气了吧。
卫旌笙笑眯眯地陪她一起蹲在地上,“这里的粮食你吃不惯,一会儿我陪你去镇上的将军府,嫂夫人在府里,有她照顾你,我也安心。”
“没关系啊,我都看到了,营里正在煮东西吃吧,分我一口就好啦。”霍妩晃了晃卫旌笙的袖子,她才刚与他见面,总想着与他多呆一会儿。
这点小心思昭然若揭,卫旌笙眯着眼感受她对他的亲近,嘴上却说:“你从来就能吃得很,胃口那么大,把军粮给吃空了怎么办?”
“七哥!”霍妩直咬牙,“你真当我是猪啊!”
卫旌笙哈哈一笑,把张牙舞爪笔直地朝他扑过来地少女圈进怀里护住,不让她跌了。
军粮简单,都是大锅饭,他与霍禛也不矫情,不让人开小灶,只与将士们吃同样的东西,胡七八糟的东西往锅里一炖就好,这玩意儿管饱是管饱,味道实不太好。
霍妩会吃,也挑嘴,吃到喜爱的食物时,她总是弯着眼跟只小动物似的把吃的往嘴里塞,一张小脸都带着光。
卫旌笙乐得给她喂好吃的,要不是霍妩不爱长肉,眼下怕是给卫旌笙喂成只小乳猪了。
“我说裕王,我妹妹来看我,你这么把人拉走了算是怎么回事啊?”
霍禛人还没进帐,声音就遥遥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他掀开帘帐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凛冽的寒风。
霍禛走到火堆边搓了搓手,见霍妩躲在卫旌笙后边偷偷地看他,他顿时就乐了:“还不快过来?我是你大哥,我还真能对你动手是怎的?”
开玩笑,他霍家就这么个女孩儿,他要是敢有什么动作,别说他爹,他那不着四六的二弟都能跟他干起来。
霍妩这才小步小步地挪出来,讪讪地喊他:“大哥。”
见霍禛回应了她,她的胆子才大了起来,嬉皮笑脸地过去巴着他的胳膊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看得卫旌笙直想把她扯下来。
霍禛板着脸道:“站正了,歪歪捏捏的,什么样子。”
见少女又缩了一下,他才惊觉自己的语气实在太过严肃,要知道,眼前这个,可不是他手底下那些皮糙肉厚的兵,而是家里娇娇软软的亲妹子。
他是国公府世子,一早就明白要担起国公府的将来,是以常年驻扎在外,在家呆的时间也少,霍妩小时候肉嘟嘟的一团,小脸粉粉的,一双眼水灵地绕着他打转,比起皮实的二弟,这个小妹妹实在让他爱得不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长高了那么多,变成形貌昳丽的女郎了,霍禛咂咂舌,颇不是滋味的想,怎么过得那么快呢,他还老觉得,阿妩还是小时候那个坐在他肩膀上骑大马的小团子呢。
他妹妹生得好看,在京里也不知道有多少臭小子惦记着,霍禛想想就来气,他可一心想着,要多留霍妩几年。
霍禛大手一挥:“过来,大哥带你下山,我刚让人给家里递了信,让你嫂子给你做几道拿手好菜,我告诉你啊,你嫂子做的糖醋排骨那可是一绝,哎我记得去年回家过年那会儿,她给你做过一回,你没忘了吧。”
霍妩拼了命的点头,默不作声地咽了咽口水,全然把先前说要陪着卫旌笙吃大锅饭的事忘了个干净。
卫旌笙:“……”
他就知道,敢情折腾老半天,他还是比不过一碗糖醋排骨来得紧要。
眼瞅着霍妩这就要被糖醋排骨勾跑了,卫旌笙抬腿往前一步,含笑与霍禛道:“嫂夫人的手艺我也馋得很,霍大哥,介不介意府上多添一双筷子?”
霍禛爽快地笑笑,一手勾着卫旌笙的脖子,“这有什么的,都是自家人,来就来了呗。”
“你啊,年纪轻轻的,活的倒像是个假仙儿,对什么都淡淡的,难得你想吃,又都是熟人,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卫旌笙反手与霍禛勾肩搭背地出去了,倒是霍妩跟在后边,看得目瞪口呆。
她七哥对人虽亲和,但总归有那么点洁癖,什么时候倒和自家大哥亲密到这个份上了?
边塞的小镇子与京畿大有不同,这儿的民风更开放些,霍妩从车帘处探出一角往外张望,随处可见青年男女笑作一团,镇上的人大多做了异族打扮,女郎们结了长长的发辫,看起来清爽又明媚,像是冬日里一把耀眼的火光。
霍禛叹道:“快过年了,近日难得平顺些,大家也能松口气,出来闹一闹,松快松快。”
“你来的巧了,后天正赶上这儿的篝火节,这里没京畿那么多规矩,你要是感兴趣,我挑几个靠谱的人跟着你,你也去跟镇上的人开开眼也好,你不是老是好奇边城的风俗吗,这回正好能让你见识见识。”
霍妩肉眼可见地兴奋了起来,见状,霍禛马上又跟了一句:“不过看完篝火节,你可得马上回去,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狼烟再起,你在这里,哥哥不放心。”
霍妩也知道,她这三脚猫的功夫只能将将自保,她若真任性留下,无论是兄长还是七哥,难免会分心想着她的安危,是以,她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乖乖点了头。
等马车到了将军府前,霍家长媳秦苒已在门口等他们,霍禛最先跳下马车,迎着秦苒走过去:“夫人。”
秦苒看也不看她,径直向霍妩走去,霍妩低着头,扑进她怀里蹭了蹭:“大嫂。”
秦苒在她头顶轻轻地拍了一下:“敢自己带着人跑到边城来,你这胆子,是愈发的大了。”
霍妩软趴趴地与她撒娇:“大嫂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啦。”
秦苒揪了揪她的耳朵:“再敢这样胡来,你就别想吃到我做的菜了。”
霍妩闻言如遭雷劈,摇摇欲坠地在原地晃了晃,一副天都要塌了的神情。
秦苒见了卫旌笙,朝他拱手笑道:“殿下也来了?”
卫旌笙道:“不请自来,叨扰嫂夫人了。”
“这有什么的,人多我还觉着热闹些。”秦苒笑道,“好了,别都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门口,你们也该饿了,快些进来吧。”
秦苒嫁进霍家时,霍妩还年幼,她也算看着霍妩长大的,这些年她跟着霍禛镇守疆域,夫妻感情和顺,只是遗憾一直没能有个一儿半女,霍妩在她心里,也跟自己的孩子没多大区别了。
他们围坐在一张圆桌上,秦苒给她夹了筷排骨进她碗里:“你慢些吃。”
霍妩从碗里抬头:“嫂嫂做的菜还是那么好吃!”
见她喜欢,秦苒有多给她夹了几筷子,又另取了公筷给卫旌笙布菜:“家常小菜,殿下别嫌弃,也多用些吧。”
“多谢嫂夫人。”
他话不多,却把秦苒给他的菜吃了个干净,这对秦苒来说,无疑是对她厨艺最大的肯定。
“咳咳。”
见秦苒没什么反应,霍禛更大声的咳了两声“咳咳,咳咳咳。”
秦苒终于看了看他,霍禛也回以一个期待的眼神。
秦苒皱了皱眉,“你若是嗓子不舒服,就别跟咱们一桌用饭了,仔细传给了阿妩和裕王殿下。”
她说着,又把霍禛前边的几道菜挪得离其他两人更近了些。
霍禛:“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