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时有些恍惚。
上一次见到亭风,他是什么模样来着?
整个人半死不活地昏迷在床上,额上、手上都绑了绷带。瞧他现在带着抹额,便是为了遮那道落在额上的刀疤吧。
褚蓉的心微微地绞了一下。
——眼前这家伙,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知道珍重自己的身家性命呢?
“亭风,我知道……”褚蓉甚是妖艳地笑了一下,语气似乎很有自知之明,“你是为了圣命而来吧。你的脑袋那么木,能使唤得动你,让你从不破关赶来京城的,也只有陛下了。”
江亭风摇头,道:“不,我是为了你来的京城。”
“可别说笑了。”褚蓉一副不信的样子。
“你给我写了‘思君若狂’,恨不能身插双翼。我到底是看懂了。”江亭风面无表情地念道,“我识字。”
褚蓉:……
这不是识字不识字的问题!是她没写过这样的信!
“亭风,我没有写过那样的信。”她好心解释道,“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我没看错。”江亭风毫不在意信的羞耻程度,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你写的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天地和,夏雨雪,冬雷震震,乃敢与君绝’。”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会露出羞涩之意。偏偏江亭风仿佛在念着军报似的,语气未有丝毫波澜。一句情诗,叫他念的大马金刀、山高海阔。
褚蓉好笑道:“你莫不是做梦呢?”
“是你写的信。”江亭风又执拗道。
褚蓉的面色忽然复杂了起来。
她思忖了一阵,倏忽花容失色,得出了一个结论——她尖叫道:“江亭风!除了我,竟然还有个女子,或者男子,给你写信,说‘山无棱天地和,乃敢与君绝’?!”
褚蓉愤怒地扬起了拳头,一副磨刀霍霍向亭风的样子。
江亭风:……???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晚了...
明天的更新在12点。
第60章 京城变(四)
褚蓉的拳头, 可一点都算不得温柔。
但是她的拳头一落在江亭风的胸膛上,就显得有些纤弱了,软绵绵的,没甚么力气,也不知道是她故意放轻了,还是天生如此。
“做什么?”江亭风微蹙眉心,道,“那不是你写的信么?”
“没写过,谁写的你找谁去!”褚蓉垮着脸, 不悦道,“我都说了,我要在京城另外嫁人, 你又找上门来做什么?”
她这字字句句,叫江亭风的眉心越皱越紧。他本就是一副冰山面孔, 现在的面色便愈显得有些黑沉了。可褚蓉似乎一点儿都没察觉,依旧自顾自地说着话。
“现在眼巴巴地上京城来, 以为我还会跟当初一样围着你转么?我要嫁个有胳膊有腿,能好好照顾我的人,而不是没脑子地朝战场上冲,生怕自己丧不了命,媳妇守不了寡的臭男人……”
江亭风的拳头微微攥紧。
便是在恼怒说着气话的时候, 女子的面容依旧是冶艳美丽的。飞转如星的眼眸,透着绝无仅有的神魂光彩;不同于天恭国的异域长相,又满是引人瞩目的妖艳绮丽。
他的呼吸一促, 旋即,他便伸出手去,死死扣住了褚蓉的肩头。
“待我嫁了个男人……你做什么!”褚蓉微惊,脚步略一踉跄。可下一瞬,男子满是侵略性的气息便覆了上来,一双修长双臂圈住了她的身子,将她死死困在了墙角。旋即,一道辗转的吻便强占了她柔软的唇瓣。
“唔……”
褚蓉微睁眸子,满面不可置信。
舌尖扫过口腔,攫夺走了为数不多的空气,令她的呼吸渐渐无力,身体也绵软下来,只能攀着江亭风的肩膀。
窗外乌云沉沉,正是大雨欲来前的天气,可宫室内却是一派旖旎,令人面红耳赤,独独有那花漏微移,将时光都走得慢了一些。
男子身上的气息,是她所熟悉的。
他的怀抱,也是她所熟悉的。
可偏偏在这等熟悉的怀抱中,褚蓉却有些委屈了。
她向来敢爱敢恨,行事作风比天恭国的女子要泼辣的多。可感伤的时候,也更容易掉下眼泪来。缩在江亭风的怀里,她微红了眼圈,好不容易才挣脱了他的吻,小声道:“现在又来做什么……”
江亭风松开了她,木着脸,神色未见分毫变动。
“娶你。”他说的简单,“你写了那样的信,自然是要过来娶你。”
“都说了,不是我写的!”褚蓉一边羞着擦嘴角,一边懊恼道。
“是你写的。”江亭风执拗道。
褚蓉无法。她也知道,江亭风执拗起来,那性子是一点都不好处置的。于是,她伸手道:“信呢?你带了么?给我瞧瞧,是谁的笔迹。”
江亭风在袖中摸索一番,取出了那封信,递交给褚蓉。信纸上颇多折痕,看上去竟有些旧,显然是被人常常秉烛夜读、放在手心摩挲的。
“这写的都是什么……?”褚蓉不大认得字,却觉得这信奉上鬼爬似的字迹颇有些眼熟。她眼珠一转,立刻想起了这封信是谁的大作。她立刻恼了起来,刷刷两下就将信纸卷成了团,丢到地上,怒道:“心心!!”
江亭风弯了腰去捡那两个纸团,道:“别丢,我还要看的。”
“看什么看!”褚蓉撩起了袖口,大口大口呼吸道,“她竟然敢写这种信!真是!真是!……”只可惜,“真是”了半天,褚蓉也没说出什么来。不仅如此,她心头竟还有一丝确幸。
看着江亭风珍重地重新收整好信纸的模样,褚蓉的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还好,心心写了这样一封信。
***
淮南王私铸玉佩之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不消几个时辰,陛下便立刻下令全程搜捕淮南王,要将李素捉拿归案。
京城真正的风云变幻,就这样开始了。
百姓皆闭门不出,往日热闹无比的街市上竟一派凄清、门庭冷落,只有士兵们往来的盔甲摩挲声与脚步声。群臣不敢擅自窥测帝心,皆守在家中。从前热闹无比的叶家,如今更是无人拜访,人人皆怕与叶家沾上了关系,便被打做了淮南王一派。
只可惜,李素始终都无踪迹。
李延棠却并不忙乱,只是对霍青别道:“我觉得太后娘娘,应该多吃斋念佛,替我皇叔诵经超度。”
于是,这一日,一道圣旨到了西宫——叶太后被禁足于西宫中,不得外出,每日需为先帝诵经三百。
叶太后终日住在西宫之中,一日不安过一日。
她出阁前,乃是金娇玉贵的叶家女。后来,她嫁给了先帝,又做了皇后,一路皆是顺风顺水,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她又如何会想到,如今她会被囚禁于西宫之中,被逼着日日吃斋念佛?
叶太后一点都不习惯这样的日子。
她坐在西宫里头,四处皆是一片凄清。宫女、下侍都被撤走了,只留三四个贴身的宫女照料她,连管那些珠钗首饰都不够。不仅如此,那下人们连饭菜都送的不及时,只有那经文和佛卷是来的及时的。
她回忆起自己从前执掌六宫时,那副呼风唤雨的架子,心底便满是不甘。
这一日,送来的饭菜竟然还有被偷吃过的痕迹,气的叶太后满面青紫。
“真是气煞哀家了!”叶太后推翻面前的桌案,惨白着脸,颤着手指道,“这日子,这日子……哀家是过不下去了。去,去给素儿送信……无论如何,都要将哀家接出宫去!”
一旁的大宫女有些焦急,轻声道:“太后娘娘,现在可不是联络王爷的好时候。”
“再不找素儿回来,哀家恐怕要被李延棠折磨到死了!”叶太后捂着心口,大怒道,“你这个贱婢,莫非是想看哀家死在西宫里不成吗?”
宫女无法,只得应下,去起草联络淮南王的书信了。
这信一出宫闱,便叫人飞速截了去。不出半日,清凉宫便得了消息,那淮南王如今正藏在京城外的青秋山上,只等着带兵起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更新真的贼不稳定,我自己也找不出稳定的码字时间,大家一个礼拜来刷一次就可以了_(:з」∠)_
也不知道双休日和晚上的加班到底要到几时....大家千万不要搞新闻啊...半夜2点都要从被窝里爬出来写稿子......双泪下
第61章 京城变(五)
李素藏在青丘山的事情一走漏, 淮南王一派便再也坐不住了。
翌日,天方蒙蒙亮,东边破开了一线鱼肚白,本该清寂的京城便喧闹起来。若是从高处望去,便能瞧见一线乌黑涌入狭长街道,密密麻麻,恍如黑墨河川,原是无数身穿玄色铠甲的军士。
但见为首军士高举一面正黄旗帜,上书一个大红“淮”字, 字迹游龙走凤,帜面被风吹得鼓荡而舞。玄甲军士跟随这面迎风而舞的旗帜,穿过泰半寂静京城, 朝着宫城涌去。
原本安静的晨间,满溢着盔甲摩擦与脚步踏伐之声, 如道道雷。
这些军士,正是淮南王李素麾下之人。
李延棠还朝前, 李素才是东宫太子,身旁自然有幕僚亲信无数。李素筹谋多时,拉拢京畿总司,蓄养兵力,这才有了今日这一支玄甲轻军的规模。
李延棠虽初登帝位, 手段却并不柔和。李素费尽心思,才保下了这样一支队伍。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玄甲轻军穿过宫城前宽敞长街, 直指第一道宫门——那气势磅礴、朱紫富贵的高门上,悬着“微思门”三字,正是先帝亲笔所书。
夏末时雨繁多,昨夜已下了一夜的雨,此刻的天气尚有些昏沉。马蹄踩过积水,飞溅起一片微博水花。李素身着厚铠,手提一柄宝剑,策马置于队伍中。
他阴鸷的面容透着一股冷刻,一双如鹰似的眼紧紧锁着皇城的方向。他身旁的副官见了,便连忙道:“王爷敬请放心,臣等定然誓死救出太后娘娘。”
李素不说话,只是扬起了手,示意身旁人安静。他的阴冷目光扫过尚且一片寂静的皇城,心底的冷意越泛越大。
这座皇城,本该是属于他的。
那皇城之中的龙椅,原本也是他的。
就连心心念念着皇后之位的叶婉宜,也该是他李素的妻子。
想到叶婉宜,李素的手倏然攥紧,掌心狠狠扣着剑柄,似要将这柄宝剑活活折断。他咬咬牙,低头喃喃自语道:“婉宜,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王爷?”副官不曾听清他的话语,凑上前去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本王不曾言语。”李素恢复了一脸漠然,冷冷喝道,“宣读李延棠罪状!”
他这一声令下,立刻有人砰砰击起鼓来,绑着红绸的鼓槌轮番敲打,令鼓声传遍了京城。继而,一名文士站在鼓前,拖长着声调,开始宣读傅太保所起书的罪状。
“身有大疾,欺瞒皇天后土——”
“血脉偏废,先帝九服内侄——”
“为君失道,庸政苛民薄国——”
每念一道罪状,李素的眸色便愈深一分。
他知道,成败皆在今日放手一搏。最大的变数,便是霍家。为了拖延住霍家的脚步,不让霍天正搬来救兵,他李素可是做足了准备才发难起事。
一月余前,淮南王的书信便已千里传至了大燕国,摆在了五殿下魏池镜的案上。
今日,魏池镜恐怕会带兵突袭鹤望原。就看那霍天正在抵挡大燕五殿下的同时,还能不能分神救下京城之中这位被他亲自扶上帝位的小皇帝了。
罪状宣罢,李素拔剑出鞘,以剑锋指向那微思门,喝道:“攻下宫城!”一声令下,众将士便浑身血脉沸腾甭张,怒吼着朝微思门涌去,如一片黑色的波浪似的。
李素策马缓进,唇边挂起一抹阴冷笑意。
李延棠欠他的东西,他迟早有一天要拿回来。
天边的鱼肚白渐渐泛开,日头高升而起,驱逐了京城的雨意。可从云后露出的阳光,却并不能扫开满京的阴霾,百姓们依旧在家中闭门不出、瑟瑟发抖。
战况比李素要想的好太多。
这宫城之内,有五道宫门,过了五道宫门,方才是真正的内宫。不知为何,这李延棠驻守宫城的军力极是虚弱疲累,稍一进攻,便丢盔弃甲地逃跑。不过这么一会儿功夫,便是捷报频传,玄甲轻军已攻至了第三道门处。
“王爷,那李延棠精通文墨,是个文人,于带兵打仗一事上,当然不行。”身旁的副将连忙讨好道,“这宫城,想必马上就会是王爷您的了。”
李素却并不露喜色,只是疑道:“李延棠为人谨慎,定然不会犯下这等倏忽,小心有诈,不得疏漏。”
副将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由有些讪讪,连忙道:“王爷说的是。”
玄甲轻军已冲至了第三道宫门,在这名为“长安门”的城楼下与宫城的守军缠斗了起来。这宫门本是四四方方、四面皆可进的地方,如今便似一道小笼子似的,把无数人的身家性命囚在这里。
一时间,喊杀声响彻耳际,鲜艳血痕流遍砖石。
这么大的动静,便是身处内宫,也不可能听不到。内宫之中服侍的宫女、太监们,多有乱了神的,他们不急着往外跑,只是纷纷去了西宫,想要借太后娘娘护一下自己。
若说有哪儿的人镇定自若的,那便是清凉宫的人了。李延棠坐在案前,听着模糊隐约的砍杀声,自顾自地下着棋,与自己对弈。他手持一枚黑子,落入棋盘上,口中叹道:“朕的棋艺,到底是比不得霍右相。”
胡将军奉命守卫圣命,此刻,他立马拍须溜马道:“陛下的棋艺已是天下无双。”
李延棠笑了笑,撩起袖口,问身旁的宫女:“小郎将在做些什么?我叫她今日起迟些,最好一觉睡到天暗,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