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答道:“回陛下,方才派去的人说小郎将还未曾起身呢。”
“她若知道外头在打仗,定然会按捺不住,要冲出去代朕打仗。”李延棠摇摇头,叹息一声,道,“连日大雨,朕的双腿不大能行动,只能差个人去瞧她了。青梅,你去一下小郎将宫中,告知她不必慌张,凡事皆有朕在。”
宫女领命,退出了大殿,朝着江月心落榻之处去了。
她走到一半,忽被人唤住了。
“青梅姐姐,青梅姐姐。”李延棠的贴身内监王小六对青梅道,“你可有空?这封信,烦请带给西宫那头的金鸳姐姐。”
便是青梅被耽误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江月心那头已发生了极是可怕的变化。
“你说什么?!淮南王的士兵要打进皇城来了?”
宫室之中,江月心双手撑桌,倏的站了起来。她惊诧了半晌,问面前的江亭风:“哥哥,你此话当真?这京城之中的守备,真的撑不住了?”
江亭风面色严肃,道:“为兄瞧着,正是如此。淮南王的军队已破了第三道宫门,若非是陛下有意放纵,那他定然会攻下宫城。届时,陛下都……”
江月心的心脏,嗡的震颤了一下。
帝位争夺,自古皆是成王败寇、你死我活。若是阿延落败了,他在李素的手里,又岂能落得个好下场?!
这绝不可以!
“哥哥,你可否将帮我?”她立即蹙了眉,果断问兄长道,“我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宫城陷落。”
“心心,你莫不是……”江亭风瞧见她满面坚毅,又露出了旧日征战沙场的神色,心底不由微惊,“要上阵破敌?”
“正是如此。”江月心点头,语气愈发坚定,“烦请哥哥借我盔甲武器。”
她仰起头来,双目灼灼生辉,叫江亭风无法拒绝。他知道,自己这个妹妹一向是执拗的,若是打定了主意,她是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
“……我又能拿你如何?”江亭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
长安门下的厮杀,依旧在继续。一排排箭雨落下,满地皆是伏尸,鲜血流满了砖石的每一道缝隙。眼看着宫城的卫兵越战越颓,几要败退之趋势,忽然间,那第四道宫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了,露出一道人影来。
这人影甫一出现,便立即张弓搭箭。羽箭破空之声撕裂四周,如白电雷闪,倏忽奔至,竟从远处直直射中了一名小将的心窝!
“呃……呃啊……”
那中箭之人狰狞着面色,双手胡乱划拉一下,整个身躯笨重地跌下马匹,再没了声息。
“大人!朱大人!”
“来人呐!”
“已去了……”
慌乱的声音在玄甲轻军内响起。
终于,众人想起来抬头看一眼那一出现便取人性命的神箭手——只见她披着厚重铠甲,高束一道马尾,额边饰一枚白羽,英艳面容板着刻入骨髓的杀意与冷傲,一双眸子如箭,更如流星。
“来者何人!”有人叫嚣道,“英雄不死无名之手,更何况妇人乎!”
“在下虽是女子,却是有名有姓。”那女弓手缓缓扬起了头,浑身皆是肃杀冷意,如一只护着崽子的母狼似的,“自报家门,在下不破关城江月心。”
作者有话要说: 耍帅专场不需要逻辑
第62章 京城变(六)
清凉宫。
“陛下!不好了!陛下!”
但见一名太监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宫中, 慌张地甚至于在天子面前失了仪态,不曾见礼,只是满面惶恐地跪下来扣头。
“奴才等无能,没能拦住小郎将大人……方才小郎将出了内宫,朝着长安门那头去了……!”
小太监一句惊慌的话,令整片清凉宫皆陷入沉寂。
李延棠握着棋子的手微颤,面色刷然一沉。他眉眼微动,面色依旧是沉稳的,口中问道:“怎么会?朕不是命青梅去告知小郎将, 好好留在内宫便可了么?”
小太监哭丧着脸,道:“正是青梅姐姐去了,才发觉小郎将不在!再命人出去匆匆地找, 这才知道小郎将朝长安门去了……凭借小郎将的身手,这一路又有谁能拦她呢?”
李延棠的面色微凌。
——没错, 凭借江月心的武功,她若是要出这内宫, 简直是轻而易举。
他明明已叮嘱了江月心睡得迟些,莫要担忧这些杂事,他定会有解法。可他忘了,那位小郎将从来都是迟钝而耿直的,一双眼里看见什么, 世界便是如何的。
若是江月心到了长安门……
想到方才传来的长安门战报,说那儿士兵死伤无数,直如一道鬼门关似的, 李延棠便无法再坐视不理。
李延棠的手颤了颤,忽而狠狠掠过桌面,将一整盘棋都拂到了地上。一阵凌乱钝响,乃是棋盘与哗啦啦的棋子皆掉落在地。那黑子与白子杂乱无章地滚落四处,便如散开的墨迹似的。
清凉宫中一片死寂,无人敢答话。隐约的光从窗中漏入,落在倒映着人影的光洁地面上。
李延棠安静了一会儿,忽而仰起头,道:“传朕旨意,令埋伏在承徽门后的军士尽数前往长安门,支援小郎将。”
一旁的胡将军听了,大急,立刻道:“陛下,这万万不可啊!依照霍右相的意思,咱们必须等那淮南王入瓮来,才可以将其一网打尽。若是此时便暴露了咱们的人,岂不是白费功夫?”
李延棠目光微游,口中喃喃道:“若朕连小郎将都不曾护下,又何尝能坐稳这帝位?”
“陛下……”胡将军满头大汗,还想劝上几句,“您万万要三思啊!妻可再娶、妾可再纳,但若失此良机,下一回要拔除这淮南王,只怕是难了!”
李延棠的身躯微微一震。
胡将军说的不错,若是此刻便将部署的军士暴露了,那便极有可能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届时,莫说小郎将,便是这江山,他也保不住了。
可若是没了小郎将,这帝位坐着也怪无意思的。
他仰起头,目光扫过周遭宫宇。这清凉宫里一派雕梁画栋之景,刻漏声声,寂静绵长;珠珰缀殿、帐蹙金龙,正可谓是天家威严、富贵无双。可这样熟悉的宫殿,没了江月心在,一切便都缺了几番味道。
偶一瞬,他忽然惊忆起从前在不破关时的场景来——他忍着双膝痛楚,跋涉过尸山血海,将江月心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那时的惊惧和颤动,他至今回忆起来,依旧是鲜明无比的。
他不想再经历一番这样的苦痛了。
“小郎将绝不可出事。”李延棠微颔首,冷了面孔,对周遭人道,“即刻出兵,捉拿叛王李素。朕知道尔等皆有些畏手畏脚,因而,这些人队便交给江亭风来领罢。”
李延棠这句话,令周遭服侍的臣子皆懵住了。还有人想劝一句“陛下三思”,可一抬头,却接触到了帝王的眼神——平日里温柔翩翩的君主,此刻的眸色却是极冷的,如那不化的寒冰似的。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脾气甚好、满是书墨气的温柔帝王,竟也会这般如刀锋似的一面。
“朕知道,此刻出兵,难免自露短处。因而,朕选了江亭风来带兵。”李延棠的神色越冷,“朕曾在不破关见识过江亭风的本事——若让他去,他定可大破淮南王。”
听到李延棠如是说,胡将军等人才惊觉到陛下的意思。
竟是要江亭风带兵讨伐淮南王!
虽有不甘,但胡将军等人也知道,江亭风确实是个谋略非常之人。他久驻不破关,乃是霍天正手下一等一的得意部将;更有人说,霍天正曾动了将江亭风招为女婿的心思。
“不得拖延,现在便去!”李延棠喝道,“决不可让小郎将受伤!”
***
长安门。
——不破关城,江月心。
这个名字,天恭国又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她本是一介寒门女,跟着父兄舞刀弄枪,竟做了天恭国绝无仅有的女将军;后来,竟被召往京城,立为皇后,简直是鲤鱼一跃过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
京城人总是津津乐道于她的好运,暗自猜测她究竟如何美貌,以至于让帝王为她坏了规矩,拒了那才色双绝的叶大小姐;可他们却忘了,这位未来的皇后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
此时此刻,身着重盔的女子正引弦搭箭,将箭头再次指向了自己的敌人。
她的身形很稳,即使面对的是淮南王的叛军,她也未有丝毫慌乱,犹如一棵笔直的松似的;眸光泛着冷意,如淬过寒霜的刀刃,又似铺满月华的雪庭。她身上所有的,不仅仅是英气的飒爽利落,更有真刀真枪搏杀过、已是开了刃的肃杀与凶残。
但见她手指一松,三枚羽箭同时飞出,如迅雷疾风一般破空而去,转瞬便又刺入了几人的要害。
她的举动,令微微震惊的叛军们喧闹了起来。
“江月心?!”
“那个寒门出身的皇后娘娘?!”
“一介女子,竟敢……”
吵闹声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名将军出列了。此人五大三粗、留着两道胡子,乃是李素麾下的部将,姓钟。
“江月心!你是女子,本不该搅和到这等事儿里来!若你现在认输,王爷定然不会和一介女子计较!”钟将军冷冷嗤笑一声,“小皇帝无能,竟叫自己的女人送上门来,难怪坐不稳这江山!”
钟将军的话,引来了无数附和。只是,回答他的,却是“嗖”的一道轻响——又是一柄白羽箭飞射而来,堪堪擦着他的面颊经过,在钟将军的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我敬你是个带兵的,这才手下留情。”江月心冷然道,“若是再有出口放肆,下一箭定然取你性命。”
她这话说的可不像作伪,满是令人悚然的杀气,京城的任何女子都不会有这般的气度。即使相隔甚远,钟将军也震了一下。他虽生出了退让之意,却依旧逞强口硬道:“你一个女子,做什么将军!还不快快退下!”
江月心眉心微蹙,飞快地抽箭弯弓。下一道箭飞速地射去,转瞬便迫近了钟将军的额心。还好他身旁的副将眼疾手快,连忙撞了过来,挡住了这一箭。
只可惜,那副将箭头挨了一箭,痛苦地滚到了马下。
钟将军受了惊,连忙向身后的淮南王道:“王爷,早就听闻这江家女武功非凡。要不然,便放了她。横竖她不过是一介女子……”
李素的面容愈发阴鸷:“你的意思是,我李素将在此地,败于女子之手?”
钟将军闭嘴不言了。
“杀了这江姓女,便无事了。”李素道。
四周一片繁杂喧嚣之声。
***
长安门的战事,很快传到了宫外。霍府之中,霍青别已然是坐不住了。
“小郎将竟只身冲入了李素阵中?”霍青别俊秀的面孔微露惊色,手指紧紧攥起。他在原地徘徊一阵,面容忽然一冷,转头对温嬷嬷道,“温嬷嬷,备马,去叶府。”
“九爷,这个时候可不适合出门。”温嬷嬷苦口婆心道,“陛下如此宠爱小郎将,定不会放任不管的。”
“我知道陛下定会护她周全,可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霍青别摆手,道,“备马,去叶府。”
温嬷嬷拗不过霍青别,只得照做。
霍青别出了霍府,穿过寂静的街道,到了叶府。往昔繁华富贵的叶家,今日却是门庭冷情、朱门禁闭,无人敢探头。
霍青别带了一小支军队——他长兄乃是握着天恭国兵权的大将军,他想要借到兵并不是件困难事。此刻,霍青别便叩开了叶府大门,道:“敢问,叶大小姐可在?”
开门的仆从陡然见到门口围着那么多军士,吓得面色苍白,软着腿:“在,在的。大小姐在休息……”
霍青别无声地笑了起来,道:“在下要借这叶婉宜一用,不知你家主人,答应不答应?”
他身后的军士齐齐握住了刀。
第63章 淮南王(一)
长安门。
日过天中, 驱云破雾。炎炎热辉,洒落于溢满暗色血痕的青石板砖上。兵戈交接之声,铿锵不绝于耳,马蹄高高扬起,复又踏落在满地狼藉之中。
身披盔甲的女子丢弃了赤黑长弓,反手抽出一把锋锐宝剑,直指敌阵。但凡有上来迎阵的,皆被她一剑挑落下马。剑锋或刺心肺,或击手筋, 招招皆是狠辣直刺要害,叫人无从还手。
“少一个个上来送死!”
但听江月心一声冷喝,眉眼间满是冷嘲之意, 手中剑似凝着月华雪光;她反手挽一道剑花,姿势行云流水, 如一道精心设计的皮影起舞。
敌阵深处的淮南王李素,渐渐蹙起了眉。
他早就听闻不破关城的江家人武功高超非凡, 若不然,江亭风也不会以年纪轻轻的二十八之龄便成为了霍天正的得力部将。看来这江月心,亦然如是,绝不易与。
“你们几个,一块上。”李素扬起了下巴, 示意道,“早点把这个女人解决了。”
他身旁的副将有些担忧,道:“这般对一介弱女子, 只怕是有些师出无名。传出去了,于王爷的名声而言也不好……”
“名声?”却听李素嗤笑一声,道,“本王从不介怀这等无聊玩意儿。”
部将有心再劝,却欲言又止,只得比了个手势,叫部将一起上。军士得令,齐齐亮出剑枪,大喝一声,便朝前涌去。
黑色的玄甲之潮一动,江月心背后的长安门守将也动了起来。虽守军微薄,已是强弩之末,却也不愿将这宫城拱手让给淮南王,反而愈发神情激昂,越战越勇。一时间,喊杀声响彻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