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被两个傀儡引路,半扶半摸地找到了地方,早早躺了上去,熄了灯。恰在她熄灯后不久,夜阑雨走近了她门前,听傀儡说她已经睡下后,他止住了手,没有敲门。
他想,他也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地把最近发生过的事捊一捊。
翌日醒来,简禾便听见了系统的声音:“叮!提示宿主:地狱bug条数值变化,请知悉。”
简禾一惊,睡意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坐起一看,发现夜阑雨那已经回落到了1/10的进度条,竟在一夜之间飙升到了6/10!
简禾一屁股跌坐回床上。
什么情况?
夜阑雨昨晚顿悟了?被剧透了?
而就在这时,窗纸外浮现出了一条人影。夜阑雨道:“醒了?出来吃早饭。”
简禾应了一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怀着悚然而又疑惑的心情,简禾慢吞吞地步出了院子,院落中摆了张小石台,放了精致的早点,热腾腾的粥,飘着香气的热包子……
简禾趔趄了一下。
为什么她会想到“吃饱好上路”这样的话?
系统:“……”
这时,头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看不清?”
她正好站在楼梯上,这幅膝盖发软、走路虚晃的模样,的确很像是看不清路,差点踏错阶梯。简禾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好办。”夜阑雨说完这句话,便做了一个让简禾完全意料不到的举动。
他屈膝,泰然自若地将她抱了起来。全然有别于从前对待她时那种搬运麻包袋的方式。
简禾受宠若惊、又有点心虚,推拒道:“不用了,谢谢,我看得清路,我自己可以走!”
“别乱动。”夜阑雨轻斥了一句,却没有顺驴下坡把她放下,而是一路走到了石台旁,将她轻柔地放到了石凳上去。
早点颇为美味,简禾却一直食不下咽。她在等着夜阑雨问她话,可是,全程,他都没有露出过什么异样,十分沉得住气。
但还是有一点与往日不同的。
他居然替她夹菜!
简禾干笑道:“多谢,我先喝点粥。”
夜阑雨颔首。简禾低头,吹凉了粥,饮了一口。
系统:“宿主,这粥是夜阑雨做的。”
简禾呛了一下。
夜阑雨深深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简禾悚然,连连摆手:“没事。”
连早饭也是亲手做的。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这反应好像有点儿不对吧?
一顿早饭下来,简禾还敏感地察觉到——夜阑雨似乎在观察自己。
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早饭之后,夜阑雨令她闭目躺在床上,为她好好地修整了一番,简禾像是睡了一个悠长的午觉,醒来后,模糊的视力就恢复了五六成。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日,却是一路风平浪静。夜里,简禾缩回了房中,打开了“掉马进度条”一看,发现第四格的数字,竟然飘飘乎地上升到了6.66/10。
简禾:“这他妈居然还有小数点的?”
系统:“……”
第97章 第97个修罗场
简禾愁眉苦脸。
“掉马条”鬼畜归鬼畜, 却没有平白无故就变动的道理。结合它变化的时间,她也大致料到,夜阑雨估计是觉察到她用过霜梧的事儿了。
愁也!原以为早该洗清嫌疑,可就此安枕无忧。怎能料到, 这一次竟会半路杀出三只袭路尸, 迫使她前功尽弃。
当然,饶是简禾想破了头, 也绝无可能猜到自己竟是被一根细若青丝的金线所出卖的。
她瞎编的话, 虽然并不是十全十美,可诸如“难以举起傀儡的长剑”、“有机会居然不逃跑,反而留下来”此类的疑点,都还有斡旋的余地。惟独“霜梧勾丝”这一条, 无从狡辩, 更无法抵赖。
而“掉马条”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就飙升到了9/10, 简禾估计,是因为她用账号切换功能避开了夜阑雨的那记直球。她自己清楚自己在使诈, 可对夜阑雨来说,这却是辩驳自己的疑心的最有力证据。
而他这一次不再故技重施,则是因为霜梧这种级别的仙器, 绝不会犯“误认主人、认不出主人”这种低级错误, 没有就是没有,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何必自找失望。
夜阑雨此人, 既行事谨慎又洞察入微, 某些时候,甚至敏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此过人之处,简禾也早就领教过了——她两次想在他面前演戏,可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不论是孩提时代还是少年时代,她完全不是对手,简直不堪回首。
而更可怕的是,在识破了一些端倪时,他并不会立即大张旗鼓地去兴师问罪,而会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观察、证实,直至自己成竹在胸,有了“任你怎么玩花样,都骗不了我”的自信后,方会有所行动。
好比是一只假寐的猫,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以为猫睡着了,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没有漏过猫的双眼。
简禾:“……”
而现在,如果没猜错,她就是这只被盯上的“老鼠”。
系统:“宿主,你不用想太多。顺其自然即可,无须过于压抑天性。”
简禾:“顺其自然啊……”
翌日。
夜阑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嗯哼……”
他的身前,简禾挂着两个快垂到了下巴的青黑眼圈,鼻腔里塞着两块染了血的草纸,呆滞地坐在了石凳上。
昨晚睡前,她天人斗争了八百遍,也没想好所谓的顺其自然,到底是束手就擒、半推半就,还是直接放弃抵抗、以真我本色上阵。直挺挺地在床上躺到了天亮,总算兴味索然。孰料,一起床就出了问题。
她这具壳子就算不磕磕碰碰,都会时不时自己放点儿血。不过是因为远离了古战场的瘴气,又就近地挨着“总能源”住了几天,才抵达了最稳定状态。
自作孽不可活,报应来得如此快,一夜不睡,刚一爬起,便是鼻血如注,头昏眼花,视野发黑。虽是困倦不已,然而鼻血一直止不住,总不能就此睡下。
如此回想着,简禾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粘合了一下,头失重地朝前晃动了一下。
简禾一下惊醒,可不等她自己直起身来,就有一双手轻轻地托住了她的头。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来自于他,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肌肤相触,却有一种极其眷恋的感觉油然而生。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挨着,也觉得好受多了。
简禾:“……”真是娇气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壳子啊!
夜阑雨放下了手,忽然笑了下,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简禾半死不活地梗起脖子,怒道:“怎么可能!”
“好了,不要乱动。”夜阑雨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头,让她把侧脸挨在了自己身上。简禾哼唧了一声,昏昏欲睡感油然而生,连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的也不知道。
简禾是在日暮时分时才醒过来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白天那阵缠绕着她的不适感已经消失殆尽。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视力,却完全没有改善。
夜阑雨第一次就恢复了她五六成视力,她还以为两次就能把这个遗留问题解决。
听见了床铺动的声音,夜阑雨回头,走近了她。简禾张嘴,喉咙却十分干哑。夜阑雨在床边坐下,喂她喝了点水,方道:“感觉如何?”
“好多了,除了眼睛还是几乎看不见东西。”
夜阑雨道:“需要时间。”
“也是。”简禾轻叹一声。这时,她的肚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遂道:“有东西吃吗?”
“没有。”夜阑雨叹道:“今天一直在照顾你,我什么也没做。下山解决罢。”
此话纯粹鬼扯,他做不了,难不成还不能让傀儡下山买?
山下小镇人气比山上那座鬼屋似的空宅要旺盛许多,人流如梭,华灯初上。
为了保护简禾的双眼不受刺激,夜阑雨用一道黑色的冰蚕丝打横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刺目的灯光都挡在了外面,但还能依稀看到明亮灯火下的道路,倒也走得平稳。
二人在馆子的雅间吃了顿饭,味道居然还不错。等饭饱茶足离开时,夜已经深了,路上的人少了很多。这小镇不比蝶泽之类的仙府繁华,太阳一下山,人们便会归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了光线,眼上又蒙了层黑蚕丝带,简禾这下是根本看不清路了。
简禾道:“现在都没有灯了,我可以解开了吧?”
说罢,就伸手去扯带子。夜阑雨却阻止了她,将她的手按了下来,淡道:“如今没有灯,你摘下来也是看不清路的。”
简禾嘿了一声:“那你可难倒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背我回去?”
“嗯。”夜阑雨居然真的应了她一句,半蹲下身,重复道:“我背你。”
简禾:“……”
罢了,系统说要“顺其自然”,那就怎么样舒服怎么来吧。反正四个人都发现她的身份,其实也是任务的一环。搞不好,现在就是在循序渐进地推进着。
默念了三遍,简禾回过神来,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背。
夜阑雨的手穿过了她的膝弯,将她稳稳地托了起来。走在路上,简禾晃了晃腿,感慨道:“能看见东西的时候还不觉得,直到失去视力时,才发现瞎子的生活这么不方便,干点什么都不行。”
夜阑雨一向不多话,“嗯”了一声,但听得很认真。
如此遮着眼睛,在空寂的街道上往前走,恍惚中,简禾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二人还在蜀东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彼此的位置是颠倒了,是她抱着夜阑雨在走,还是公主抱。
简禾偷笑了一声。
“你在笑什么?”
简禾心想我才不告诉你,嘻嘻回答道:“我是觉得,这个冰蚕丝凉飕飕的,贴在眼皮上还挺舒服,不摘下来也好。”
二人时不时地聊几句话。经过一个黑暗的桥洞下时,简禾斜后方隔空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沙哑声音:“在哪里……在哪里……”
瞬间便想到了夜阑雨说的那个鬼故事,简禾悚然道:“谁?!”
夜阑雨把她往上托了托,往身后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用怕,不过是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在找钥匙。”
简禾:“……”
果然,那小贩很快就不喊那句话了,改为了吆喝:“糖人喽,糖果喽……”
不知怎么的,简禾忽然想起了在丹暄的那段日子。某年,恰逢山下有海兽上岸来犯,借着除祟的祭典,她带着夜阑雨下了山,也是碰到了一个兜售糖人、糖果的小贩。
在夜阑雨的神识中,小时候的他说过自己生辰时想吃糖。所以,那天的她想趁机圆了他这个心愿,谁知二人均囊中羞涩,摸遍口袋,也只有三个铜板,只够买得起一颗糖果,还被那小贩鄙视了。
夜阑雨不愿吃独食,便说下一次带够钱了,两人一起吃个够。她笑着说好。哪曾想到,不到十分钟后,二人就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死别了。她一直没有机会兑现自己那个“从神识出去以后,就请你吃糖”的承诺。
思及此,简禾收紧了手臂,指挥道:“等等,往回走往回走,我想吃糖。”
夜阑雨停住脚步,扬眉道:“你还饿?”
简禾回想了一下刚才饭馆里垒得高高的碗碟,心虚道:“有一点儿吧。”
“好。”夜阑雨转身,背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简禾感觉到走的路不太对:“你带我去哪里?”
“去吃些正经的东西。”夜阑雨解释道:“饿的时候,吃糖填不饱肚子。”
况且,这种小贩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简禾哭笑不得:“都这么晚了,饭馆都打烊啦,谁还给你开火做饭啊,你当自己是皇帝啊。”
夜阑雨皱眉道:“皇帝是何物?”
简禾:“……”哦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君臣制。
夜阑雨道:“回去喝糖水罢。”
“不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要,就要吃刚才那家的糖。”简禾连忙收紧手臂,厚着脸皮,撒泼打滚起来:“行行好呗,往回走呗,回去刚才那里……”
……
他们头顶,一座民居的二楼。木窗敞开,一对小童趴在窗沿上,将这一幕收归眼底。
其中一个小童惊呆了:“哇,这个姐姐都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在街上闹着要吃糖,好丢人哦。”
另一个不屑道:“哼,我五岁起就不用这一套了……”
“当然了,爹说咱们要是不听话,就要打咱们屁股呢。”
“那这个姐姐呢?她也不听话,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被打屁股?”
“不一定,背着她的人这么年轻,一定是她相公。你想想看,爹敢不敢打娘的屁股?娘还不凶死他。”
另一人思索了一下,苦恼道:“不对呀,我有时候在半夜真的听见爹在房间里打娘,娘一直在哭着说不要……”
二人打了个冷战,不约而同道:“好可怕!”
“那这个姐姐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被罚站,或者被敲头?”
“会吧……呃?!不是吧,他们往回走了!真的去买糖了!”
两个小童目瞪口呆地目睹着夜阑雨又背着简禾往回走,最终停在了那个小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