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牙痒痒:“吃你的,那么多话。最后这两碗了,今晚就得吃西北风了。”
贺熠道:“有什么关系,反正难吃我也喜欢。”
“喂,左一个‘难吃’又一个‘难吃’的……你是想夸我还是损我?”
饭毕,简禾清空了桌子,拉过了贺熠的手,轻微地倒抽了一口气——他指甲上那道青黑色的细线已经蔓延过半了,且有扩宽的趋势。毒发的速度她想象还要快得多。
事不宜迟,她将包袱中所有的瓶瓶罐罐都倒了出来,指着它们道:“你不是很会调配毒|药的么?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你用得上的呗。”
贺熠道:“要是有,我早就用了。”
简禾将一个快要滑下地的小瓷瓶接住了,重新摆正后,疑道:“不是有句话叫‘医毒不分家’的么?这儿一个能用的都没有?你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经贺熠一说,简禾才知道,他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是因为他是被多个世家与宗派联合伏击,中的并不止一种毒。
多种毒性混杂在一起,要是普通人,早就嗝屁了。好在,像贺熠这种长期与毒|药为伍的人,多少也懂一些解毒之法,也会辨认毒物,体质也比常人更耐受毒性。
中毒,外加灵力逆乱,气血上涌,复杂的因素互相作用,才会出现如此玄奇、万中无一的副作用。
故而,单靠一两味普通的解药,是无法迅速恢复过来的。贺熠自行研究过,手头上的材料并不够配制出解药。
系统:“主线剧情提示:请宿主在明天日出前,于‘血壶道’中寻找配制解药的限定道具日昼参。”
这玩意儿,是一种被坚硬外壳包裹着的古怪植物,就长在血壶道夹道那布满瘴气与迷雾的枯木林中。之所以命名为“日昼”,是因为它的硬壳只在白天才会打开。只可惜内里的植物本体形似树根,难以采摘。太阳下山后,硬壳则自动合拢,冒出毒刺,易于采摘,却无法服用。
贺熠知道这种东西可以救自己,无奈,在简禾“苏醒”之前,他根本脱不了身,有心也无力。
既然剧情提示也来了,那就真的是不走不行了。
午后,二人且行且搜刮,贺熠负责放风,简禾则进入无主的屋中,将还可以吃的粮食都塞进了包袱里。所过之处,扫荡一空,二人终于接近了城门,藏身在了一座空房间里,静候天黑。
四座城门中,丛熙宗与赤云宗分守着的东南二门,俨然是两扇不可逾越的铁壁,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西门与北门稍微松懈点,分别由四个宗派、三个世家派人镇守。
不凑巧的是,贺熠不久前才拉过一轮仇恨的骆溪白氏,如今就在北门。
先前,贺熠在这里藏身了一年多,一方面是养蛊,一方面是养伤。等他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楼家一行人为了躲避风沙,意外闯入了这座没有记载的古城,发现了他的踪迹。
敌方孤军作战,又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亡命之徒,而己方人多势众,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楼家又怎愿意放过这个提高自家声望的大好机会?
岂料,与之周旋数日,楼家一行人竟被贺熠反杀,尸首被付之一炬,这才有了“失踪”一说。
若这是在平时,一个不得人心的家族的部分弟子失踪,并不会掀起什么水花,顶多作一阵子的谈资。然而,坏就坏在,眼下是仙盟大会期间。丛熙宗很快就被引过来了。
丛熙宗的弟子也着了贺熠的道,但是,并没有落得与楼家同个下场。就在双方于仴城中较劲时,姬砚奚等少年恰好也找到了这里。
姬家与丛熙宗联手起来,纵然贺熠有三头六臂,头顶光环,也绝非那么多人的对手,终于败退了下来,躲在了城中。
仙门之人得到消息,越来越多的支援涌向了仴城,也使得胜负的天秤一再倾斜。
简禾:“……”
丛熙宗、蝶泽姬氏、骆溪白氏、还有个勉勉强强凑数的滨阳楼家……贺熠还真是一个不落下,全得罪了一通啊。
北门不能去了。
那里有虎视眈眈的白墨轩。而她现在换了个壳子,姬砚奚等人已经认不得她了,绝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即使她还顶着乔迩的壳子,也不可以公然求助于他们。否则,届时一个“包庇罪”当头砸下,势必会连累到姬钺白。
思来想去,只剩一条路可走了——由数个不知名的宗派镇守的西门。
这也是他们在午饭后议论出来的结果。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两人在那座破木屋中啃干粮,躲到了天黑,外面时不时有巡逻的修士路过,亦偶有敲门问询者,但都被他们轻易地蒙混了过去。
傍晚过后,巡逻的人明显变少了。
简禾背起了弃仙,抱着贺熠,趁着夜色的掩盖,一溜烟晃到了城墙底下,躲在巨石的阴影下往上看。
人比人之间真的没得比,这西门的守卫,看起来就比别的城门要松懈得多了。只是,松懈归松懈,城门一直紧闭着,他们该怎么出去呢?
声东击西?引开追兵?爬墙?钻洞?
系统:“答对了,宿主。”
简禾:“啊?”
系统:“剧情提示:请宿主沿着城墙,朝北向行三百米。”
简禾一愣。难道那里有出口?
就在这时,贺熠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别说话,跟我来。”
墙面凹凸不平,刚好能隐下二人的身影。贺熠带着简禾走的方向,恰好与系统所指的一致。估摸已经走了三百米了,贺熠停下了脚步,弯腰拨开了墙根丛生的杂草,一个黑黝黝的墙洞出现在两人面前。
简禾目瞪口呆。
居然真的有个狗洞?!
都隐蔽成这样了,贺熠居然也能发现……看来他这一年没白住啊。
简禾也蹲下来,狐疑地比了比这洞的高度,道:“这洞通得出去?不会中途卡住吧?”
“应该可以,我没钻过。”贺熠脸色苍白,静听了片刻,喃喃道:“有风声。”
“有风就一定有出口。”简禾道:“那好吧。我先打头……不,还是你先打头,我断后吧。”
要是他钻了一半,被人抓住了脚,那可麻烦了。
贺熠嗤了一声,没有跟她争,躬身爬入。简禾把背上的弃仙取下,递进了洞中,正准备随在后面爬进去时,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喝声:
“谁在那里?!”
第101章 第101个修罗场
万籁俱寂的夜里, 背后猝不及防地冒出个声音, 本来就相当心虚的简禾悚然一震,忙不迭闷头往前爬。奈何, 才刚钻进洞中, 她的衣摆就被一个热乎乎的犬嘴死死地咬住了。
简禾:“……”
不是吧?
苍天呐, 她那句“还没爬出去就被拽住脚踝”只是开!玩!笑!的!啊!
已经爬到了墙外的贺熠似有所觉, 回过了头来。与此同时, 叼着简禾的狼犬后足用力,毫不留情地将她朝外拖拽了出去。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简禾挣扎无果,看见贺熠折身返回, 忙对他做了个“别动”的手势。
废话了, 她被人逮住, 尚有斡旋余地。要是贺熠被抓住,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啃了一嘴的泥,简禾终究还是被完全拉到了洞外。一双漆黑的靴子停在了她跟前, 头顶上,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疑惑的声音:“狗洞?”
这个声音,淳厚得来颇为动听, 动听得来……似乎还有点儿耳熟。
简禾:“……”
不会那么巧吧?
她吐出了口中的泥土, 仰起头来, 目光沿着来者的长袍上移, 最终停在了一张端正英俊的脸上。
“……”简禾傻眼了:“孟涟?”
眼前之人, 正是在分尸魍魉的副本中, 被贺熠抢走了佩剑筵青、又在危机关头被简禾放跑了的孟涟大兄弟!
虽然是堪堪地捡回了一条命, 但孟涟的手筋早已被贺熠亲手挑断。即使有神医再世,为他续骨接筋,他此生也再无法灵活地挥动刀剑类的仙器了。
简禾暗暗瞥了一眼他的腰间,空荡荡的,果然是无武器在身,只提了个晃晃悠悠的纸灯笼,领着只威风凛凛的仙宠而已。与其说他是来夜巡的,还不如说他是出来散步的。
而那边厢,被陌生人当面喊出了名讳,孟涟心绪微凝,立即将灯笼放近。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叫人过目难忘的脸庞,一半秀美,一半丑陋。
大概也是没猜到会在这个地方重逢,双方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孟涟方难以置信道:“你是……卞七?”
将近两年未见,简禾的声音在孟涟的记忆中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故而,方才听见她惨叫,他才没有立即认出来。但是,打过照面就不同了。简禾的胎记实在太过特别,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两年前,被贺熠重伤以后,障局消散,孟涟回到了家乡,浑浑噩噩养好了伤。那日,贺熠对公孙氏的声声控诉,宛如迎面敲了孟涟一记闷棍,让他开始对自己坚持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直至现在,他依然打心底认为,贺熠此人狡猾残忍,滥杀无辜,是为仙家大患。可同时,在谈论起公孙氏的灭门惨案时,他已经秉持不住“非黑即白”的原则,也辨不出到底谁对谁错了。
因心态改变,也因手腕受损,孟涟彻底把自己从仙门世家的恩怨是非中摘除了出来,成了一个四处游历的散修。此次仙盟大会召开,他本来只是来凑个热闹罢而已。孰料,才刚抵达潼关,“贺熠身处仴城”的消息,就一传十、十传百,在他周围闹得沸沸扬扬的。
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思,在骆溪白氏的大力鼓动下,孟涟也加入了镇守城门的队伍。方才,他出来夜巡,仙宠忽然撒开四足跑向这边,他唯恐有异,才会追了上来。
孟涟道:“卞七,你怎么会在这里?”
简禾抹干净了脸,干笑道:“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我现在有点儿急事要办,咱们下次再聊。”
说罢,她拉了拉犬嘴里的衣角,却压根儿拉不出来,遂无辜地看向了孟涟。
孟涟蹙眉。他为人坦荡正直,也并非蠢人,卞七曾与贺熠形影不离,而贺熠恰好就被困在了仴城中,她连夜偷跑,必定与贺熠脱不了干系。
瞥向了她背后的墙洞,孟涟疾如闪电地蹲下身来,低头往里看去。
简禾根本阻拦不及,好在,贺熠十分机灵,早已钻到了城墙外面去了。洞中唯有冷风穿过,空无一人。
孟涟并非一个人来夜巡的,有另一名修士与他同时下了城墙,两人从同一个起点出发,往两个方向走。这边的动静不小,已经引起了那名开始往回走的修士的注意。
简禾心脏一沉。
孟涟逮住她不要紧,可是,万一惊动到了城墙上的人,就算贺熠出了城,他们快马加鞭去追,一样能把人抓住。
挟恩图报不是她的一贯作风,却是现在唯一的办法。简禾咬咬牙,道:“孟涟,你还记不得,在江州城的障局中,我曾经救过你一命?”
孟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简禾道:“我不用你报答我,只求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脚步声越来越近,透过那枯黄的杂草,已经能隐约看清来者腰间的长剑。孟涟闭了闭眼,推了简禾的肩膀一把。仙宠得令,松开了叼着她衣服的犬齿。简禾忙不迭缩进了洞中。
赶到来的是个无名宗派的少年,他好奇道:“孟大哥,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刚才在那边瞧见你的仙宠在狂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孟涟道:“无事。”
“哦……”那少年忽然一愣,道:“奇了怪了,怎么这狗一直盯着墙根那里看,有什么东西在吗?”
孟涟道:“应该只是老鼠。”
少年摇摇头,执意要上来查看。突然,孟涟猝不及防地抬起了手,敲晕了他。
毫无防备之下,少年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了地上。
孟涟让他上半身倚在了墙边,沉默了片晌,方缓缓道:“卞七,贺熠不死,天理难容。他虽曾经被公孙氏所负,可也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难道不该取回他的一条命来抵偿吗?”
简禾没说话。
“罢了。”孟涟一叹,肃然道:“我今日帮你,是为还恩。若有下一次,我定然不会姑息。在天亮之前,我会想办法将这个洞重新堵上。否则我也难辞其咎,如果你想跑,就趁早吧。”
简禾认真道:“我知道,谢谢你。”
如此一番折腾,已是黄昏过半,血壶道阴森无人。
传说中的日昼参生长地距离仴城不远。并且,这一段路,魔兽与魍魉都少见,是相对安全的一程了。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二人无惊无险地摸到了目的地。这会儿往回看,还能看到仴城的城墙。就连简禾自己也有点儿意外——居然会那么顺利,一点儿波折也没遇上……
幽暗的林野之中,满地是海胆一样的植物,散发着荧荧的蓝光。弃仙虽然无光,但锋利不减,轻轻一划,那壳子就碎掉了。
简禾:“……”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规则都是制定给np遵守的。大大有挂在手,还不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壳子碎裂,暴露出了内里的参体。简禾拎起了它,心道:系统撑不起我也,果然是长得树根似的,又枯又干。
贺熠将之碾碎,混合着其余的解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简禾紧张道:“觉得怎么样了?”
贺熠点了点头。不过须臾的功夫,他那苍白近灰的脸色就好看了很多,连指甲上的青黑纹路也消减了不少。
毒发的迹象肉眼可见地缓解了,宣告悬在头顶的最急迫的危机解除,简禾心头的那颗大石终于落了地。
当然,“开始缓解”是一回事,“彻底解毒”又是另一个概念。这缩小的身体,以及丧失的灵力,应该都要等毒性完全清掉后才能恢复。要花多长时间,没人说得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