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邻里积怨甚多,也常打骂妻儿。”温若流沉吟道:“不管是谁干的,他的妻儿也一定是帮凶。否则,没有他们的参与或是允许,外人是没办法将尸骨埋在这个地方的。”
“哎,这地方就是座不折不扣的凶宅了。”
被身边至亲所害,又没能获得度化安葬,此人的怨气一定极为深重。这屋子的风水差,后来陆续也有人在这里死去,久而久之,就为这所屋子养出了“吃人”的性子。只要在这里过夜的人,都无法幸免于难。化解的方法也很简单,将尸骨入土,封屋度化就行了。
就在这时,余光忽然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墙头掠过。温若流一凛,喝道:“谁!”
两人追了上去,在墙根的阴影下,轻而易举地逮住了对方——这竟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至多六七岁,面黄肌瘦,眼睛又黑又大。
简禾和温若流俱是一怔。
这乞儿瑟瑟发抖,望见两人身上有武器,吓得话都说不清了。
一问之下,原来他混在流民迁徙的人潮之中,昨日才抵达武陵。与他一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三个。由于肚子饿了,又不敢在街上偷东西,他就瞄准了这附近的荒宅,想进去搜刮一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误打误撞,就这样进了一座凶宅。要不是遇上了简禾和温若流,这小孩儿在这地方乱跑,早就死了。
简禾与温若流对望一眼。
“我……没有偷多少东西。”这乞儿一边将自己好不容易捡到的几个不值钱的瓷器都交了出来,一边瑟缩道:“哥哥,姐姐,我以后不敢偷东西了……别打我……”
简禾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没好气道:“谁说我们要打你了,你看这个哥哥,长得像坏人么?你觉得,会有坏人长得那么好看的么?”
小乞儿摇头如拨浪鼓。
听见了简禾夹带私货的彩虹屁,温若流瞟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了几分笑意。
“这个地方以后不要乱闯,危险。”简禾回头以眼神询问温若流,道:“也快中午了,咱们速战速决,去吃饭吧。”
温若流点头,将宅子大门封上、以免还有人误闯。两人领着这小孩儿,在几条街外的一个露天饭馆坐下。菜上桌后,这小乞儿已经知道这两人是好人,要请他吃饭了,鼓起勇气问能否打包吃剩的回去,给自己的弟弟妹妹吃。
温若流没有犹豫,大方道:“去吧。”
简禾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发现,温若流对小孩子十分包容,且具有同理心。还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少年时,他就愿意将阿廉这个拖油瓶的命担住。到了今日,见到了因魔族戕害而流离失所的小孩儿,也无法弃之不顾。看着有点凶,有点坏……实际上,从来不会将依附于他的人弃之不顾。
这一点,从五年前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放眼《仙途》,成千上万个角色,为什么领衔仙魔大战的人会是他,为什么偏偏他是可攻略的角色,而其他人只能当个npc……
简禾微微一叹。
性格使然。这样的人,想让喜欢他,实在是太容易了。即使知道他是虚拟的,还是会轻而易举地陷进去。
小乞儿欢天喜地地离开后,不一会儿就领了几个同样瘦弱的小孩儿过来。估计很久没吃过饱饭了,几人狼吞虎咽、狂风扫落叶了一轮,连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
席间,简禾忽然注意到,这堆小乞儿里,有个小姑娘的瞳色十分奇特,一黑一褐。
一个小乞儿解释说,这姑娘是他村子里的,娘亲是个异族人。由于从小眼珠颜色奇异,一直被人骂是晦气的杂种。她爹在三个月前因病身亡,她在村里也待不下去,就跟着几个小哥哥一起走了。
小姑娘怯怯地看着简禾。
“少听你们村子里的人乱说话,他们那叫没见识。”简禾嗤笑一声,掐了她嫩出水的脸颊一把,道:“你娘亲肯定很漂亮,你长大后也会很漂亮。什么杂种不杂种的,你这样的小孩子,在九州很少见,可在我们家乡可一抓一大把。”
在星际中,跨星球混血也可以实现了。
几个小乞儿瞪大眼睛,惊奇道:“真、真的吗?”
温若流也饶有趣味地听着。简禾夹了块肉进碗中,点头道:“真的。我们都把这种人叫做‘混血儿’。”
温若流道:“既然父母都是人族,为何要说是‘混血’?”
“这话是没错,但是,不同地方的人有不同特征嘛。而且,据说,出生地隔得越远、生长环境差得越大的两个人,就算本身相貌平庸,生出来的小孩也会格外漂亮。”
小姑娘高兴了起来,好奇道:“姐姐,你是哪里人?”
简禾轻咳一声:“我……我是番邦人,肯定比你娘亲的番邦还远得多。”
“我还是不懂……”
“你好笨!”一个小乞儿举一反三,道:“比如这个姐姐,她是番邦人,她和这个哥哥就能生出很漂亮的小孩。”
简禾:“……”
她将饮下去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对哦,姐姐的家乡比我娘家乡还远,是番邦人中的番邦人呢!”
“不但如此!”刚才那小乞儿一拍桌子,续道:“姐姐刚才说,两个长得丑的人也能生出好看的小孩儿。哥哥长得那么俊,姐姐生得那么美,他们的小孩一定天下第一漂亮……”
“哇,好厉害……”
简禾摁住了他们的头,咬牙道:“好了,不要乱举例子!温若流,你也说句话。”
看了她粉粉的耳垂一眼,温若流心情颇好,冲几个小孩摇头,道:“我没试过,说不准。”
“那哥哥姐姐试试看就知道了……”
“具体……要怎么试呢?”
简禾忍无可忍,道:“好了!吃饭,这不是你们现在该关心的问题!”
温若流耸肩笑了起来。
鸡飞狗跳地吃完了这顿饭,几个孩子揉着肚子,都对简禾两人感恩戴德。温若流结账后,将钱袋留了下来,道:“如果以后遇上麻烦,就去丛熙宗找我。”
几个孩子不解地歪歪头。简禾擦干净了嘴巴,指着山的方向,道:“我们就住在那座山上,顺着山梯走到最高就是了。”
“知道了,谢谢哥哥,谢谢姐姐!”
遥望着几个小孩儿远去,简禾两人慢慢地走上了回去的路。
“这些小孩子,还真是鬼灵精怪又可爱。”简禾踢着小石子,道:“要不是……”
要不是魔族人进犯,这些无辜的人不至于沦落街头,过得那么落魄。
温若流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沉默一瞬,道:“会结束的。”
“什么?”
温若流缓缓道:“这样的日子,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是啊,千仞宫没了,不知道遭殃的下一个宗派会是谁,就跟头顶上悬着一把大刀一样。”简禾随口道:“我觉得,其实仙门的实力不弱,只可惜,大家都各自为战。如果哪天可以凝聚在一起,说不定……”
两人已经走到了山梯之下了,恰好看见一只灰扑扑的鸽子冲下山来,脚上绑了一张小纸条。温若流拆开了它,简禾凑上去一看。
沈长虹终于醒了,而且,准备明日就告辞。
第135章 第135个修罗场
沈长虹这段时间时昏时醒, 一直是由简禾三人轮流照顾的, 澹台怜照看的时间更多。午时, 澹台怜撑着头打了个盹,一醒来,原先还好好地躺在床上的沈长虹就不知所踪了。
澹台怜大惊失色, 动身追了出去,在后山人迹罕至的瀑布悬崖边上找到了沈长虹。
磅礴的白瀑布旁, 沈长虹正坐在一块满布青苔的石头上, 水雾飘飘兮, 沾湿了他的发梢。他袖下的五指勾住了乾坤袋,直勾勾地盯着十多米下那个幽绿发黑的深潭。
澹台怜怀疑他是来轻生的, 不敢跳出去刺激他,准备悄声走近, 将人拉回来。无奈,沈长虹的灵力远在他之上, 在他靠近前就已发觉了他的存在。好在这会儿的他, 终于彻底与那种浑噩的状态一刀两断了。
澹台怜如释重负, 将人拽回了主路上:“你下次要出去,想跟我说一声。不然我可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抱歉, 我只是心里乱,出来散散心。”
“唉,你……我就随口一说, 你不用这么郑重地跟我道歉。”澹台怜拍了拍他的肩, 道:“话说, 你散心也别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啊。你不知道,刚才那悬崖,底下潭水很深,又有旋涡暗流,东西丢进去了从来都捡不回来,人要是摔了进去了……难说。”
沈长虹拽住了乾坤袋的绳索,脸上闪过了几分奇怪的神色:“是吗。”
他们回到屋内不久,温若流和简禾就来了。
沈长虹已换上了一袭干净的衣裳,起身来,郑重地朝他们三人行了个大礼,表示自己明日就离开这里。
沈长虹道:“我师门遇袭当日,恰好有一部分的门生在外除祟,躲过了一劫。如今局势混乱,我需要尽快找到他们。”
“也就是说,千仞宫还有人活着?太好了。”
死亡是生命的终点。而活下来的人,却必须背负着沉甸甸的仇恨与死者的希望继续走下去。这条漫漫长路,有人作伴,总比一个人走要好得多。
温若流道:“天大地大,你怎么找?”
沈长虹解释道:“千仞宫的弟子有互相联系的暗号。”
他这样说了,温若流不再挽留。澹台怜则抱臂,道:“可你这不是才刚醒吗?这么快动身,真的可以吗?”
“那日在混战中,我的剑被折断了,两个魔族女人将我逼入了藏宝阁,我侥幸在里面拾得了一个……邪器,死里逃生。”
简禾奇道:“邪器?”
“此物来历不明,威力虽强却难以控制,流落世间恐引起大祸。我已将它分尸销毁。”沈长虹似乎不太愿意说下去,顿了顿,续道:“那两个魔狗,一人重伤逃脱,另一人则被我剖走了元丹……这个女人,我亲眼见过她在外面发号施令,似乎是个身份显赫的权贵。依照魔狗睚眦必报的性子,绝无可能轻易就放过我。追到丛熙宗来是早晚的事。我不能连累你们。”
温若流三人都沉默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沈长虹拱手,郑重道:“明日我就启程离开。今日之恩,来日必以涌泉相报。”
因身体抱恙,沈长虹暂时骑不了马,又无法将丛熙宗的马车赠与给他。温若流与简禾明日还要下山,到那户作祟的荒宅里处理后续事宜,便决定多走一程,将沈长虹送到武陵外的一个有大船离开的渡口。
渡口人来人往,沈长虹辛苦地挤过了人群,背着包袱走上了船,冲岸边的简禾和温若流招了招手,又隔空做了一揖。
江波荡漾,大船渐渐消失在了尽头。
简禾慢慢地地将手收了回来,道:“唉,希望他可以顺利跟师门的人汇合吧。我们回去吧。”
温若流点点头,将简禾拉上了马车。
她刚坐定,一个船工拨开了人群,举着一个香囊晃了晃,道:“哎,两位,你们的东西丢了。”
简禾乐了:“大叔,你认错人了吧,我从来都不带这玩意儿。”
“刚才有个穿青色衣服的公子,是你们的朋友吧。哎哟,他着急上船,撞到我身上来了。当时我都没发现这香囊勾到我身上来了。”船工将那香囊放到了马车上,道:“我把它给你们了,下回你们见着那个公子了,就把东西还给他吧,怪沉的。”
“我的天哪,沈长虹居然贴身带这种娘了唧唧的东西……”简禾拎起了香囊的绳结,却发现它出乎意料地沉重,嘀咕道:“这里面装了石头吗,这么重。”
温若流看了一眼:“或许是钱袋。”
“你自己看,袋口是缝死的,谁会把钱袋弄成这幅德行啊?我还怀疑他想将这东西沉进水中毁尸灭迹呢。”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不好私自打开,简禾将它随手塞入怀中,不甚在意地道:“算了,下次见到他再还给他吧,回去啦。”
两人从清晨出发,一来一回,回到武陵时,已是黄昏日暮的末端,夜幕将临。
不知为何,两匹去程时很乖巧的骏马,上山时显然比平日躁动。透过枝叶,已经能依稀看见丛熙宗的仙府最高耸的楼阁一角了,两匹马大爷彻底罢了工,喷粗气、翻白眼、尥蹶子,就是不愿意往前走。
天色越来越暗,林中万籁俱寂,半点鸟声也听不见。
些微不太对劲的感觉浮现在心头,简禾的心跳兀自加快,下意识地看向了温若流。
往日这个点儿,已是丛熙宗的掌灯时分。光芒应如润泽明珠,辉映黑暗。而此时远远看去,唯有高耸阁楼上常年不熄的灯火在微弱地摇晃着。冷风习习,整座仙府,均隐没在幽暗的林野中,只能勾勒出大体的形状。
两人跃下了马车,将马匹拴在了原地。温若流将简禾拽在身后,微微屈膝躬身,扫开了枝叶,躬身前进。忽然,一道黯淡的金光在淡灰的瞳上一掠而过。
温若流刹住,抬手一捻,指尖湿润,眼瞳微微一缩。
树上、树后、草垛中,无处不在、锋利可切肉断骨的缚魔金丝,已尽数断裂,失去了杀伤力,蛛丝一样垂落在空中,滴答滴答地落着淋漓的鲜血。
丛熙宗的防御法阵被破了!
简禾猛地抬头;“难道……!”
温若流当机立断:“走这边!”
丛熙宗山门大敞,无人把守。以防有埋伏,二人一路沿着高墙,奔到了后山的方向,翻墙而入。
长廊楼阁,除了没有灯火以外,一如既往。
极致的不安攫住心神,简禾抹了把汗,忽然望见仙府之中,一座死水小池上,静静地漂浮着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