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都觉得符郁此人,智谋无双心狠手辣?”太后的手指从名单上划过:“他似乎知道很多,先留着吧,他手下的人枭首示众,这些大臣,镇国公觉得,该如何处置?”
荣恪一愣,刚还说孩子父母呢,我这一放松,净顾着欣赏蓝衫了,怎么突然话锋一转,就要处置大臣了?
第29章 钦佩
他忙定下心神说道:“太后说过,该宽则宽当严则严,臣以为,依律法处置就是。”
“有那么几个人,依律法还不能将他们怎么样,可也不能轻纵了他们。”温雅沉吟着,唤一声来人吩咐下去,“让四位辅臣过来。”
“太后要不要换件衣裳。”荣恪小声提醒。
温雅低头一瞧,脸上飘一丝红,迅疾起身绕过屏风向后,唤了一声柳姑姑,又唤一声芳华。
还会脸红,荣恪低了头笑。
四位辅臣进来刚坐下,太后就到了,这次还是浅青色礼服,只是翠色燕居冠换了青玉冠。太庄重了,荣恪心想,
温雅坐下拿起那份名单说道:“镇国公已经查明,楚子都是乌孙奸细,他送往各府的那些人,自然也是奸细,其中有许多是死士,死士有男有女。”
说着话看向徐泰:“我这里有楚子都签字画押的一份名单,何日何时给谁送过什么,谁帮过他什么,都在这纸上。”
“太后容禀。”徐泰连忙起身趴伏在地上叩个头说道,“他给臣送过一名女子,那日太后发话后,臣回去就把人送还给了楚子都,臣还常请楚少春过府唱戏,楚少春那日说的折辱他的人,就是臣,臣当时喝醉了,把他当成了女子,好在老妻及时阻拦,没有酿下大祸。臣收了楚子都好处,回报了他不少银子,可臣没有在禁军中给他行个方便。臣再好色,不会在军务上犯糊涂,也不会在国事上稍有差池,臣就算死也不会私通乌孙,不会做叛国之举。”
徐泰不停叩着头,声音开始哽咽:“臣确实好色,这是臣的毛病,先帝也为此斥责过臣,可臣对皇上对太后对我朝赤胆忠心,苍天可鉴。”
温雅看向荣恪,荣恪点了点头,徐泰确实将那女子送回了楚府,也遣散了家伎,徐泰也确实没有在军务上给过楚子都好处。
“卫国公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可你忠心,你的那些部下呢?有没有收过楚子都的好处?有没有给过他便利?”温雅指着那名单,“这上面有好几位兵部官员的名字,还有禁军里的将军参将,卫国公,我给你一月,你去查去,查证后将名单给我,我倒要跟这份对上一对,回头该用军法的用军法,该交由刑部的交刑部。”
徐泰哭声大了起来,他的那些个心腹,一个个什么德行他是知道的,看来这次少不得要自断臂膀损兵折将。
“既然是兵部和禁军的事,卫国公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让兵部尚书武成跟你一起查办。”温雅似乎没听到他的哭声。
徐泰的哭声几近嚎啕,兵部尚书武成是个硬骨头,不听他的话,他收伏了两位侍郎,把武成架在空中,空有尚书头衔,什么事都管不了,这次武成定会伺机报复。
他伏在地上痛哭了许久,直至声音渐弱软瘫在地上,温雅才唤一声来人,吩咐说道:“将卫国公扶去朝房里歇息。”
徐泰刚被架出去,孙智周立马跪地说道:“臣不认识这楚子都,但不能保证府里门人清客不会收受他的好处,臣回去后定严加盘查,一旦查出,必严惩不贷。”
温雅说声很好,看着手上那名单:“这名单上剩下的人,我会给孙相一份,就由孙相去查,查出来按律处置,楚府的事已了,镇国公闲着,你给孙相帮忙吧。”
孙智周心中一惊,镇国公回京月半,因为办了一件案子,就要插手六部了?
“名单上还有三位大学士,到了年纪的让他们告老,没到的,修纂史书去吧。”温雅又道,“出来的缺先空着,等肃清六部,从六部尚书中挑人补上。”
孙智周心中一片冰凉,六部尚书补大学士,那内阁岂不成了摆设?那他这内阁首辅又该如何自处?忙趴在地上叩头道:“我朝太/祖设内阁,经几代帝王完善,先帝更是盛赞内阁可帮君王决策,又可为君王分忧……”
“先帝如何评价内阁,我十分清楚。”温雅打断他,声音里含着不悦,“你们也不必常常拿出先帝来压制我,就事论事才是正道。”
“六部政事繁忙,尚书兼任大学士,忙不过来。”孙智周的声音小了很多。
“不能做到身端影正,如何为天下读书人表率?如何忝为大学士?”温雅缓声说道,“只是非常时期非常之举,孙相起来吧。”
孙智周爬了起来,温雅说一声坐,命人上了茶,和气说道:“既说到先帝,就说说先帝时期的后党,因后党把持朝堂,宫廷内外乌烟瘴气,先帝为平后党费了六年之功,我以为孙相应该趁着这次整顿吏治,勿要象前朝那般,酿成党争之祸。”
孙智周额头的汗冒了出来,冯茂在一旁说道:“我没学问,请教一下方太师,历史上牛李党争,是什么党?”
“相党。”方太师仔细为他讲解,什么牛增孺什么李德裕,什么去贼易去朋党难,什么藩镇割据中官干政以致唐亡,娓娓道来。
温雅喝着茶由着他说,冯茂假装听得津津有味,荣恪低着头笑,孙智周不停擦汗,好不容易方太师讲完,忙起身说道:“臣定不忘太后教诲,借着此次良机整顿吏治,还朝堂清明气象。”
温雅点头说好,摆摆手道:“我今日乏累,都退下吧。”
荣恪本想留下,拒绝和孙智周一起去查那些官员的破事,听到太后说乏累,忙随着众人告退走出。
与冯茂并肩下了丹陛阶,冯茂看四周无人,嘻嘻笑道:“怎样?厉害不厉害?服气不服气?”
“厉害,服气。”荣恪点着头笑。
“吕老头儿说,你被太后迷住了。”冯茂挤眉弄眼。
“迷住又怎样?”荣恪面无表情。
“留在京城啊,你瞧瞧朝中这些个大臣,哪个是省油的灯?太后再厉害也是弱女子,我倒是有心,可我笨啊,许多事也就敲敲边鼓,方太师有学问,可太过耿直,一般也用不上,你留下给太后做个左膀右臂。”冯茂谆谆劝说。
“不是我不留下,是太后不让我留下。”荣恪挑眉说道,“你在这儿劝我有个屁用。”
“劝错方向了?”冯茂拍一下额头,眼珠一转,“如今不就缺个幽云总督吗?你借着这次查办,寻个合适的人派去做总督,有了总督,太后对幽云事务放心了,你不就可以留下了?”
“还都成我的事了?我还得找个总督出来?”荣恪揉揉太阳穴,“这些日子累死我了,我要回去歇息几日,孙智周那儿的破事,我不想管。”
“你敢抗命?”冯茂指指他。
“太后说让我帮忙,又没说帮到什么程度。”荣恪懒散一笑,“我走了,你回垂拱殿,好好做你的少傅去。”
刚走几步身后有人喊:“荣恪,等等。”
是个孩童的声音,止步回身一瞧,是小皇帝在叫他。
忙过去躬身行礼:“皇上有何吩咐?”
小皇帝端端正正肃立着,板着笑脸一本正经,颇有些君王架势。抿一下唇说道:“吕太昌说,你八岁活捉了乌孙二皇子,还打败了他身旁两个卫兵,是真的吗?”
“是真的。”荣恪点头。
“朕那天招来三个小黄门,他们一起扑上来,把朕给打败了。”小皇帝拧了眉头,沮丧说道,“朕也八岁,每日习武射箭,怎么就做不到?”
“当时是狭路相逢,他们看到臣就愣住了,臣袖子里藏着两支袖箭,一摁机括射死了那两名卫兵,又趁着二皇子发愣,扑上去把他压倒在地,也没什么招式,就是孩子打架那样,跟对方打着滚扭在一起,谁也不肯松手,其实臣那会儿已经快撑不住了,头晕眼花,好在有一队我们的官兵赶了过来。”荣恪微笑说道。
小皇帝哦了一声:“那你还是厉害。这样吧,回头朕给你个差事。”
荣恪忙说遵命。
出了宫还在心里嘀咕,打量我好使唤是吧?怎么太后给我差事,皇帝也要给我差事?给什么差事呢?打弹弓?捅马蜂窝?掏鸟蛋?爬树?下太液池摸鱼?听说冯茂每天带着小皇帝做这些,自从冯茂进了上书房,小皇帝有了些变化,往写好的字上涂几个墨点啊,书上画只乌龟啊,鞋里装几个石子,骑马的时候嚷嚷脚疼啊,三师找太后告过好几次状,太后就说:“淘气是孩子的天性,该玩耍的时候玩耍,可若是因此耽搁了学业,再重罚冯茂。”
荣恪叹口气,她怎么就那么明白事理呢?
自己小时候身边要有这样一个人,何至于为了能多玩耍一会儿,还得每日跟大人们斗智斗勇,那会儿觉得做一个孩子可真不容易。
突然就有些羡慕小皇帝,能得她陪伴得她疼爱,你何其有幸。
第30章 鲁莽
那日从宫里回来后,荣恪了结了楚子都的事,没去理孙智周,孙智周正乐得不用理他,进宫也没有借口,索性逍遥着,等候祖母和母亲归来。
白日里暑气盛就在花荫下喝着太后赐的凉茶看书,傍晚暑气消散了,就带着秦义四处闲逛,将京中名胜一一逛遍,好吃的都尝一遍,好看的自然也不错过。
月底的时候得到消息,祖母和母亲到了东都,再过一两日就能抵京。
对秦义笑说道:“咱们迎接去吧,有些话得事先嘱咐好了,免得进宫惹来麻烦。”
“太好了,还能去东都逛逛。”秦义笑嘻嘻去准备。
人刚出去,转眼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说道:“爷,宫里来人了,快去接旨。”
荣恪换了衣裳兴冲冲迎出去,见来的是崇福不是薛明,兴奋劲儿去了一半,果然崇福说传皇上口谕,证实找他的是皇上不是太后,另一半兴奋劲儿也没了,面无表情接了旨,跟着崇福进宫。
进了宫被翟冲带进垂拱殿东暖阁,东暖阁是太后的居所,不由又兴奋起来。
进去时太后正和小皇帝说话,瞧见他的身影微笑看了过来,待他行了礼,和煦说声坐吧,又向外吩咐一声:“给镇国公上个冰盘。”
屋中四角放着冰盆,清凉舒适,感觉不到屋外的暑气。
荣恪坐下来刚想说不热,一眼看过去,太后今日穿银色礼衣头戴白玉冠,从头到脚都泛着光,不知怎么突然有些燥热,手心微微出了细汗,搁在柳真端来的冰盘上方觉得好些。
稳住心神问道:“太后唤臣来可有吩咐?”
“镇国公,是朕找你来的。”小皇帝声音里含着兴奋。
“是这样。”温雅说得轻缓,“皇上生母的牌位供奉在万岁山白衣庵,皇上想要过去祭奠,指名要镇国公护卫。”
原来这就是皇上要给我的差事,荣恪刚要推脱,可太后看着他的目光那样清澈,推脱的话到了唇边,却没有说出口。
温雅又微笑道:“我也问了,内禁卫那么多,怎么偏要镇国公?皇上说了,镇国公本领高强,有镇国公护卫,他才放心。我也知道老夫人和夫人就快抵京,皇上只去一日,明日一早出发,傍晚即归,老夫人和夫人最快也得后日才到。不会耽搁镇国公家事。”
看荣恪还是不置可否,又和气说道:“其实,若非镇国公护卫,我也不放心。”
“臣领旨。”荣恪起身拱手,朗声说道,“太后但请放心。”
小皇帝一听他答应了,装出大人模样说一声:“镇国公好样的,回头朕有重赏。”
温雅说声读书去吧,小皇帝跳下榻,蹦跳着走了。
温雅看小皇帝走得远了,方又开口道:“皇帝的生母是白衣庵一位祖太妃的侍女,一直没有进宫,也没有位份,我得见过祖太妃后,问问她先帝当时的意思,再决定怎么追封。上次也是因为此事心烦,一来是事出意料,二来心里有些怪责先帝,怨他没有跟我提过此事,果真如镇国公所说,过了几日也就淡了,觉得没什么。只是皇帝心里惦记着,我想着让他先去一趟,我得了空再去。”
“也可以召祖太妃进宫。”荣恪说道。
“那不行,不能让祖太妃进宫,我要去白衣庵。”温雅说着话,脸上的笑容添了几丝顽皮,“上次出宫去公主府,觉得宫外新鲜,总想着再出去走走,可也得有个借口,前往白衣庵不就是个借口?”
荣恪笑了起来:“太后去往白衣庵的时候,臣心甘情愿护卫。”
“就是说这次不甘愿?”温雅笑看着他,“皇帝的生母没有位份,只能让他秘密前往,护卫的都是靠得住的人,翟冲离不开,我想来想去,就镇国公和大长公主驸马最为可靠。”
“臣明白了,臣心甘情愿。”太后说他是靠得住的人,荣恪心花怒放。
温雅笑看着他,从袖筒里掏出一封信,冲着荣恪一扬:“我哥哥给我回信了,信虽短,能看出他很惦记我,没有生我的气,也没有骂我。”
她说着话,喜孜孜笑了起来,一双明眸中神采绽放。
她这样笑的时候,一张明媚的脸就像含苞的芙蓉花一点点绽放,荣恪看着她,真好看。
温雅将信塞回袖筒:“我看了很多遍,几百遍?也许几千遍?我高兴得想笑,可当着人只能收敛,夜里一个字一个字想着哥哥的信,捂在被子里偷笑。”
她笑得轻快雀跃,唇角一双小而深的梨涡若隐若现,笑着笑着,忍不住笑出了声,自己吓一跳,两手挡了脸从指缝里看着荣恪:“我今日失态了,不过,我真的很高兴。”
“太后高兴,臣就高兴。”荣恪的话脱口而出。
此话一出觉得唐突,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去,温雅放下双手,默然看着他,良久才说道:“镇国公请回吧。”
荣恪告退的时候,忍不住去看她的神情,已经敛去笑容,又是端然庄重的太后模样。
次日护送小皇帝前往白衣庵,往来顺利,回程中小皇帝心情沮丧,冯茂与他同车,耐心哄着他,荣恪骑马在前带队,进了丽正门,两个俏丽的姑娘迎风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