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上才知道。”冯茂忙道,“延平生气了?臣这就去哄她?”
“你知道她为何生气吗?”温雅又问。
“知道,臣对大双小双太过殷勤。”冯茂叹了口气,“太后容禀,臣这样做,一来是那两个小丫头有趣,小时候臣就总逗她们,二来是为了试探延平,她还能有嫉妒之心,说明她心里有臣,臣挺高兴的。”
冯茂搓着手笑了起来,温雅摇头说道:“难得你有心。去好生哄哄她,接她回去吧 。”
冯茂乐颠颠告退,太后突然说声等等,瞧着他说道:“那东阳酒吕太昌说你能喝,没说让你喝醉,你和延平正吃药调理,镇国公怎么劝你喝酒?真不像话。”
冯茂忙回道:“臣也是今日早起才醒悟过来,荣恪专程带着大双小双上门,让臣喝得半醉,哄着臣将少傅之位让给他,他说想在宫中当差。”
“你答应了?”温雅挑眉看着他。
冯茂拱拱手:“美酒美色当前,臣没抵挡住。”
“这少傅之位让谁来做,你做得了主吗?”太后声音发沉。
冯茂看太后咬牙切齿的,恍然醒悟:“臣糊涂了,臣僭越,谁做少傅,当然是全凭太后做主。”
温雅摆摆手,冯茂松一口气忙忙退出。
午后荣恪整装正要进宫,宫里来了旨意,令镇国公荣恪明日一早前往城外禁军军营,官职为副都统,具体职责听都统调遣。
禁军都统正是卫国公徐泰,徐泰因楚子都一案,在太后面前痛哭流涕,当着几位辅臣脸面尽失,又因忌惮太后手中名单,将有牵连的属下毫不留情予以处置,虽在朝堂上赢得公正的名声,却让其余心腹颇有怨言,正对荣恪恨得咬牙切齿,他就奉旨上任来了。
镇国公上任时颇为凄凉,一人一马,后面跟着一个半大小子,手中抱一把大刀,刀柄上挑一个包袱,徐泰迎接他的场面十分隆重,鼓声震天旌旗猎猎,上千名将士整齐排列,盔甲在身刀枪锃亮。
两相比较,镇国公就不只是凄凉,简直是寒酸惨淡。
瞧见他过来,徐泰大手一挥,营门外轰隆轰隆放了几十声礼炮。
荣恪和秦义听着炮声面面相觑,这阵仗也太大了点。
徐泰和麾下将士看在眼里,以为荣恪和他的亲随被镇住了。
礼炮响过,徐泰迎了过来,瞧着荣恪嗬嗬嗬笑出了声,咬着牙说道:“老夫闻听镇国公前来上任,欣喜得一夜未睡,快请。”
荣恪漫不经心拱手:“好说好说。”
徐泰哈哈笑着将他迎进帅帐,高居上座,荣恪在下,徐泰居高临下瞧着他:“副都统?老夫手下已经有两名副都统,如今多出来一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排。”
“但听卫国公吩咐。”荣恪懒散得笑。
“这样吧。”徐泰兴致盎然瞧着他,“都说边境大营是虎狼之师,我这里是承平之军,镇国公既来了,咱们每人挑一拨人马,练兵一月,然后比试,如何?”
“行啊。”荣恪点头,“我与禁军将士不熟,也不用挑了,人马就由卫国公指派。”
徐泰说一声好。荣恪笑笑:“卫国公英武豪气,总不至于故意派我些老弱病残吧?”
“那不至于。卫国公府和镇国公府,自然要公平竞赛一决胜负。”徐泰挺身而起,一脚踏在椅上,盛气凌人看着荣恪。
荣恪坐了下来,瞧着面前几案上好酒好菜笑道:“早起出城赶路,饿坏了,开席吧。”
徐泰吩咐一声开席,手下副将参将轮流过来劝酒,荣恪照单全收,喝到傍晚回到自己帐中,两手抱头跟秦义说道:“今日喝得有些多。”
“借酒浇愁愁更愁,爷还是打起精神吧。”秦义劝道。
“打起精神?爷这是被流放发配了,知道吗?”荣恪垂头丧气。
“小的已经找过冯骏公子了,他是名百夫长,开头还犹豫,小的劝他瞧着驸马爷的面子,他说愿意到爷这边来。”秦义为他铺好了床铺,“爷再出面说服他带上几个关系好的,咱们这边队伍就壮大起来了。”
“还犹豫?爷不稀罕。”荣恪爬上床翻个身,拿出玉牌握在手心里瞧着心想,知道我想进宫谋职,偏不让我如意,将我打发得远远的,都远得出了京城。抱也抱过,心里话说过很多,彼此交待了家底,怎么能如此无情?
嘟囔着睡了过去,睡得正香的时候,耳边响起铛铛铛的铜锣声,睁开眼瞧着窗外骂秦义:“天还墨黑一团呢。”
“寅正了,起来洗个澡换了衣裳吃点东西,正好去校场点卯。”秦义大声说道。
“不去。”荣恪拉被子蒙住了头。
“不去不成啊,一月后败给卫国公,丢尽镇国公府的脸面不说,再传到太后耳朵里,太后得怎么看爷?”秦义大声说道。
荣恪蹭一下坐了起来:“去就去,让徐泰瞧瞧爷的厉害。”
第40章 心思
九月下旬天气渐寒, 眼看就要入冬。
二十这日朝会后,太后照例召见四位辅臣,孙智周奏报下次太后皇上坐朝时,依例要给朝臣们赏赐过冬的锦袄,六部也要准备给官员们发送冬日取暖的炉炭,太后便问京城百姓过冬装备如何,冬衣炉炭存量是否充足,孙智周说京中安宁,百姓都备好了冬衣炉炭, 就盼着下雪,好办暖炉会,各处寺庙道观也都备下了过冬的食宿, 预备着收留无家可归的人员。
太后照准,问徐泰可有事, 徐泰说军中已下发冬衣,粮草都已备足, 没有旁的事。太后问冬日漫长,将士们如何度过,徐泰忙说军营中最忌冬日畏寒偷懒,将士们分成两拨正在练兵,七日后在校场比武。
冯茂在一旁说道:“听说一方由卫国公亲自领兵, 另一方乃是镇国公荣恪。”
太后听到荣恪的名字,垂了眼眸。
徐泰说道:“没错,禁军中依例是一名统领两名副统领, 镇国公一来,成了三个,臣看他懒散无状,特意让他领兵,加以磨炼。”
太后说一声好,便没了下文。
又向方太师垂询几句明春改元开恩科的事,便让四位辅臣告退。
冯茂刚刚特意提起荣恪,本指望太后能留下询问,问问荣恪怎么练兵,可太后似乎不感兴趣,叹着气出了东暖阁。
想起荣恪从江宁归来后,和太后在万岁山别院月夜密谈,大有盛宠迹象,也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就失宠,太后似乎忘了这个人。
正摇头叹息的时候,小皇帝从西暖阁出来,唤一声冯少傅。
冯茂忙答应着朝他走去,小皇帝揪着他衣袖跑到窗下,避开人小声说道:“姑父,我想看校场比武。”
“那得太后答应。”冯茂眼眸一转,“只要太后答应了,姑父就陪着你去。”
“回头我去求母后。”小皇帝笑着问道,“姑父觉得哪一方会赢?”
“感情上吧,我是希望镇国公赢,可皇上也知道,那是卫国公的地盘,底下都是卫国公的人,镇国公赢的希望渺茫。”冯茂说道。
小皇帝哦了一声,略有些失望:“镇国公打架很厉害啊,难道练兵不行?”
“不是不行。几代元帅出身,家学渊源在那儿呢,怎么会不行?他用了全力,披星戴月的,每日寅时就起,比鸡起得都早,头三日皇上猜猜怎么着?不练兵,让将士们挨个背诵军纪,背完了又用三日,亲自上阵演练,刀啊剑啊枪啊,好在他会的多,射箭又是百步穿杨,用一身本领收服了一些将士,然后开始排兵布阵,与将士们一起摸爬滚打,泥里土里流血流汗,上次我去军营里看他,没空理我,只打了个照面,险些没认出来,黑得跟炭似的,身上脸上都是尘土,他以前可是爱洁成癖,秦义走到那儿都备一摞擦手的巾帕。”冯茂朝窗户靠近了些,说得很大声。
“这样身先士卒也赢不了?卫国公有没有在人员分配上使诈?”小皇帝问道。
“那倒没有,卫国公府不服镇国公府由来已久,徐泰还有这点儿骨气,要赢也要光明正大。镇国公输在两点,一是时间,只有短短一月,二是人心,我朝禁军一直归卫国公管,分在镇国公麾下的将士颇有怨气,好在镇国公以身作则激励士气,这些日子以来逐渐有了上下一心的气象。可时间不足,还是没法子。”冯茂摇头叹息。
小皇帝也跟着叹气:“我也希望镇国公赢,听姑父这么一说,我也无能为力。”
冯茂抻脖子朝窗户里看,因天气转寒窗扉紧闭,隔着窗格上的明瓦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也不知太后在与不在,他的话听没听清。
过三日太后再召见辅臣的时候,问过几项朝堂事务,对徐泰说道:“卫国公三日前提起校场比武,皇帝很感兴趣,一再跟我提起想要过去观看,我想着让他去看看也好,就答应了。”
徐泰喜出望外,当着皇上的面给镇国公以颜色,岂不快哉?当下说道:“圣驾亲临,臣喜出望外。”
“太后不如同去。”冯茂在旁说道。
太后笑笑:“皇帝与我都去的话,卫国公那儿,是不是太过仓促,来不及准备?”
徐泰胜券在握,生怕夜长梦多,忙说道:“不仓促,还有四日,臣定将一切准备妥当。”
太后嗯了一声:“眼看就是十月初一,皇上和我要去皇陵祭拜,十月里太忙,从皇陵回来后又得忙冬至,冬至之后过年之前倒是闲着无事,就定在十一月底吧。”
徐泰说声可是,冯茂笑道:“莫非时间一长,卫国公就没了必胜的把握?”
徐泰咬牙瞪向冯茂,冯茂冲他做个鬼脸。
太后笑笑:“我想卫国公的初衷并非是为了胜负,而是为了练兵。”
徐泰忙说声是,太后点头:“卫国公曾说军中最忌冬日畏寒偷懒,趁着校场比武之机,两边一起锤练兵马,比武过后让将士们稍事休整,准备着过节。岂不是很好?”
徐泰不能再说什么,忙说太后圣明。
这次冯茂忙说有本要奏,没有告退。
斟酌着言辞对太后说道:“镇国公近一月没回家了,太后可能准他隔些日子回府一趟?”
温雅哦了一声:“镇国公呢?可说想家了?”
“那倒没有,他一个大男人,想也不能说啊。”冯茂笑道,“就是老夫人颇为惦记。”
“再说吧。”太后颇为冷淡。
搬出老夫人都不行,冯茂垂头丧气告退。
次日,听说太后宣老夫人和夫人进宫赐宴。
席间老夫人笑眯眯说有几句私房话跟太后说,太后屏退左右,笑问老夫人是不是想念孙子了。
“那倒没有,男儿志在四方,别总在内宅厮混,他现在这样子才算有了些出息,荣恪这小子有能耐,可就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就盼着太后多给他差事做。”老夫人笑道,“提起荣恪,臣妾惦记的只有一桩,就是他的亲事,他二十六了,眼看着过了年二十七。回来后这三个月,我和他母亲到处打听,打听来三位千金。”
温雅手拢在暖袖中,微笑着示意老夫人接着往下说。
老夫人扳着手指头:“方太师府上的四姑娘,二十岁了,人很文气,书香里熏出来的,方太师和守忠是故交,如果成了,我们两家是亲上加亲,可方太师不怎么待见荣恪,另一个是兵部尚书武成府上的千金,十八岁,将门之后,干脆爽利,荣恪他母亲说是我们家媳妇该有的模样,还有一位是庄亲王家的小郡主,才十六,不知怎么认识了荣恪,去过我们家,还去过军营,性格泼辣大胆,臣妾很喜欢。这三个都很好,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请太后给参详参详,定了人选后,求太后下旨赐婚。就挑个腊月的日子成亲。”
温雅抚摩着暖袖中的熏球:“听起来都好,只是要不要问问镇国公属意哪个?”
“他挑剔,问他准不愿意,就不管他了,成了亲生米煮成熟饭,臣妾先抱个大胖曾孙再说。”说到大胖曾孙,老夫人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成了亲再有了儿女,夫妻感情自然就好了,若是还有不足,他身边还有大双小双,那两个是他的心头好,一妻二妾,他也该满足了。”
温雅从暖袖中抽出手:“老夫人提及的三位姑娘,我都不是很清楚,回头让人先打听打听。”
老夫人忙行礼称谢。
夫人在一旁有些不悦:“娘,进宫前就跟你说过了,太后日理万机的,前朝事务都忙不过来,怎么可以再烦劳太后去管这些琐事?”
“小二不听我们的,听太后的。”老夫人忙道,“之前他父亲打过多少次,死活不进军营,太后让他去,他就去了。”
温雅的手又拢进暖袖:“刚刚老夫人说他心里有道坎,可是因为少帅荣麟吗?”
“是。”老夫人长叹一声,“他们兄弟两个感情好,荣恪很依赖荣麟,十八年前荣麟重伤被抬回去,满身都是血,荣恪眼睁睁瞧着他哥哥去世的,疯了一样冲了出去,嚷着找乌孙人报仇,跑到边境捉到了乌孙二皇子,本要杀死他,他父亲不许,交给先帝处置,先帝说让他做质子吧。那之后半年,荣恪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半年后开了口,顶撞他父亲,跟长辈对着干,让朝东偏朝西,稍大些就经常离开家四处乱跑。他父亲临终前,他跪在面前说他错了,他父亲说既知道错了,我死后你就要遵照镇国公府的祖训,戍边卫国。他不停磕头,磕破了额头,流出鲜血,可他就是不答应,还是不愿意的意思。”
温雅手抚上熏球沉默片刻,微笑说道:“老夫人和夫人放心吧,镇国公的亲事我会留意,也会多给他些差事做,他在军营中这一个月,十分用心,做得也很好。”
老夫人和夫人忙说多谢太后。
宴罢,老夫人和夫人告退出宫,温雅绕室彷徨,跟柳真提起老夫人看中的三位姑娘,柳真摇头:“奴婢没有留意过京中这些勋贵千金,几位太妃该是知道,或者改日召几位一品诰命进宫来仔细问问。”
温雅摇头:“怎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我倒是想不出。”
柳真心中一惊,微笑说道:“镇国公也不是样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