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后——丁丁冬
时间:2018-08-23 08:06:07

  翟冲依然不动,温雅抬脚径直向前, 眼看就要与他撞在一起,翟冲忙侧身躲过, 求助看向柳真,柳真忙说道:“军营中人多眼杂,赶紧派人肃清道路,护送太后过去。”
  “不用。”温雅后背挺得笔直,头微微后仰, 声音冷清说道,“镇国公练兵得胜,却遭人暗算受了重伤, 我堂堂正正去瞧他,何需掩人耳目。”
  柳真和翟冲忙唤人跟上,荣恪军帐外围着许多将士,瞧见太后过来,忙避让一旁躬身施礼,温雅朝他们微微颔首示意,和煦说道:“众位将士比武得胜,朝廷定会重赏。”
  将士们欢呼起来,温雅又道:“我已问过太医,镇国公的伤势没有大碍,只要安心将养,定会痊愈,众位将士请放心,想来大家都很疲惫,且先回营歇息。”
  众人迅速散去,柳真揭开门上垂挂的锦帘,温雅昂然走进。
  秦义正守在在荣恪榻旁,听到动静抻长脖子看了过来,就见门帘被揭起,一个高挑的人影缓步而进,站在门口朝他看了过来,秦义想问你是谁啊,又觉得不该问,眼前的人气势非凡青纱遮面,莫非是?
  他没敢往下想,跳起来伏倒身子磕了个头,她说话了,带着笑意问道:“你就是秦义?”
  秦义忙说一声是,她嗯了一声:“你去门口守着。”
  秦义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她迈步向里,走到荣恪躺着的卧榻边停下脚步,摘下遮面的青纱,微低了头朝他看去。
  他昏睡着,面色因练兵三月磨砺得黝黑,看不出伤后的病弱,嘴唇却异样得白,没有一丝血色,身上盖着锦被,捂得严严实实。
  站一会儿弯下腰,伸手揭开被子,他只穿了中衣,领口敞开着,可看见右肩包扎伤口的白布,包扎得很厚,可见伤得很重。
  观察一会儿给他拢了被子,转身欲走,手腕突然被紧紧抓住,回头一瞧,荣恪正定定看着她,声音低哑说两个字:“别走。”
  她一动,手腕被他抓得更紧,无奈说道:“先放开,我好转身过去跟你说话。”
  他这才放开,瞧着她转过身看着她笑:“特意来看我的吗?”
  “不是特意。”她看着他,缓慢摇头,“只是顺道过来瞧瞧你。”
  “那我也高兴。”他抿一下唇,“两个月没见面了。”
  她嗯了一声:“你黑了许多。”
  “难看了吗?”他挑眉问道。
  “有一点。”她绞一下手咬了唇。
  “要不要坐下说话?”他伸手拍拍榻沿。
  出乎他的意料,她竟然坐了下来,扭脸说道:“站了很久,累了。”
  他看着她的侧脸笑:“我没事,放心吧。”
  “能有什么事呢?”她扭脸看了过来,“刺客抓到了,是卫国公的小儿子,藏在点将台桌子下面桌帷里,看到卫国公那边要输,急眼了,就冲你放冷箭。”
  荣恪喔了一声,没说话。
  “卫国公在别馆外面哭呢,双泪长流,没有哭声,看来是真哭,不像那次因楚子都一案,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得演戏。”
  “你知道他那是演戏啊?”荣恪揶揄道,“我以为你被他哭得感动了。”
  “你你你的,越来越放肆了。”她哼了一声,“徐泰有五个儿子,其他几个都又笨又浑,只有这个小的聪明伶俐,是他的命根子。”
  “太后要饶过他,借此收服卫国公,臣说得可对?”荣恪瞧着她,目光中无波无澜。
  她两手捏在一起:“仗先帝之威,卫国公表面上对我和皇帝尊崇,心底里轻视我们是妇孺,这次确实是彻底收服他的好时机,若是严办,也许会逼反,或者为他日酿下祸根。”
  荣恪嗯了一声:“死罪可饶活罪难免。”
  “这也是让我费神的,一个八岁的孩子,该如何处置才好?”温雅蹙眉看着他。
  “几岁?”荣恪惊得坐了起来,“八岁孩子那么大的臂力?能将冷箭射那么远?”
  “翟冲说他的弓/弩极为机巧……”荣恪打断她,“再机巧也不能啊……”
  “让我说完,你急什么?”她带着些嗔意,“三国时期有个绰号虎痴的许褚,能拽着牛尾巴让牛倒走几百步,徐泰因小儿子天生神力,为他取名叫做徐褚。”
  “既是个孩子,可以既往不咎。不过呢,卫国公竟然偷偷带他进校场,可见极其溺爱,太后得帮着他管教管教,一棵好苗子可不能长歪了。”荣恪说着话得意一笑,牵动了伤口,轻嘶出声。
  温雅伸手在他左肩推了一下:“谁让你起来的?躺下说话。”
  荣恪顺势躺下看着她笑,温雅皱眉问道:“你有什么主意?快说。”
  “我饶过徐褚,又帮着出主意,太后怎么赏我?”荣恪看着她,暗地里打着的主意让他心跳加快,她可会答应吗?
  “太傅之母老病亡故,太傅告了丁忧,不如你进上书房暂代太傅之责。”温雅看他喜笑颜开的,又加了一句,“我并没有想到你,是皇帝提出来的。”
  丁忧三年,自己可在她身边守护三年,荣恪不由心花怒放,将刚刚浮起的念头搁下,只顾着笑。温雅又问:“你的主意是什么?”
  “太后曾说淘气是孩子的天性,皇上宫中孤寂,能玩耍的只有几个小黄门和冯茂,小黄门忌惮皇上身份,冯茂虽贪玩,到底是大人,皇上总也不能尽兴,臣觉得,不如给皇上找上一两名年纪相仿的伴读。”
  “我也曾想过,可是让谁进来不让谁进来,各方权衡,一直没有拿定主意。”温雅笑着点头,“如今有了一个,徐褚,他进宫做皇帝伴读,一来卫国公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他与皇帝打小有了情分,长大后才会对皇帝忠心。”
  荣恪点头说是。
  温雅看他神色倦怠,笑说道:“扰了你这么些时候,我也该走了,你好生养着。”
  “等等。”荣恪看着她,“臣还有话要说。”
  “你说。”温雅冲他点头。
  他舔一下唇:“臣练兵赢了卫国公,太后还没有犒赏。”
  “如何犒赏自有兵部和礼部定出章程给我,你也太心急了。”温雅看着他。
  “臣这三个月土里泥里摸爬滚打竭尽全力,今日又被放冷箭受了重伤,伤口钻心得疼,太后就不单独给臣些犒赏吗?”荣恪手捂上伤口,“臣不稀罕兵部礼部的,臣只想要太后的。”
  “赤乌刀……”温雅刚提起,荣恪就打断了她,“臣送石雕,太后回赠赤乌,跟犒赏无关。”
  “放肆。”她瞪圆了眼睛,“难道你给我一样,我就得回报另一样?你送我什么都是应该,回不回报在我。”
  “你是太后,自然可以不讲理。”荣恪嘟囔着垂了眼眸。
  温雅咬一下唇:“还没人敢说我不讲理,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荣恪坐起身看着她,猛然倾身而来,脸埋在她肩头低声说道:“让我靠一会儿。”
  她想躲开,却就没有动,只是小声说道:“只许靠着,只许靠一会儿。”
  他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赤乌不是回报,赤乌是太后对臣的恩赐。赤乌是哥哥一部分,赤乌刀上有哥哥的灵魂,可他下葬的时候,赤乌丢失,无奈糊了一把纸刀陪葬,臣一直恨自己没有找回赤乌,这些年每想到哥哥,心里对自己就更加愤恨,那日拿到赤乌抱在怀中,突然就想起了哥哥的话,他上战场前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他有不测,就让赤乌陪着我。堵在心里多年的愤恨发泄出去,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怎么发泄的?温雅想起薛明和冯茂所说,骑快马跑到无人的荒地里,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打着滚痛哭吗?
  心里一拧,后悔说只让他靠一小会儿,挪一下身子任由他靠着,他没再说话,周遭静谧,只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透过衣裳渗入肌肤,一直熨帖到心里。
  她微闭了眼眸,突然想要问他:“你还想要别的犒赏吗?要不要我抱着你?或者,你想抱抱我吗?”
  想法一起,唬得面热心跳,紧咬了唇不让自己开口,可那念头盘桓不去呼之欲出。
  挣扎煎熬的时候,荣恪突然仰起脸离开她的肩头,砰一声睡倒下去,闭了眼眸一字一字说道:“撑、不、住、了……”
  他的声音虚弱,话没说完就陷入昏睡。
  温雅一惊,愣愣看向他昏睡中的脸,长眉舒展唇角微翘,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黑是黑了,却更好看了,刚刚你问的时候,我说的是假话。
  轻咬着唇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第45章 发难
  额头与手心一般不冷不热, 松一口气站起身,就听秦义在外面笑道:“翟统领这话说的,太后让小的来门外守着,小的敢不来吗?太后没让进去,小的敢进去吗?翟统领想进去自己进去,别欺负小孩子。”
  径直走到门外,唤一声秦义对他说道:“镇国公一直在昏睡,你要小心侍奉,我会让龚太医留下, 等龚太医说他能挪动了,再让他回家。”
  秦义恭恭敬敬说一声是。
  温雅嗯了一声,不看翟冲也没理柳真, 挺直腰背昂首向前走去,回到别馆上榻倚着迎枕合眼假寐一会儿, 坐起身唤芳华道:“伺候梳洗。”
  平日都是柳姑姑梳头,今日叫我, 想来是生柳姑姑的气了。芳华想着,招手让候着的众位宫女进来,嘱咐她们小心侍奉,自己则轻手轻脚准备着给太后盘发。
  梳洗过换了衣裳,问一声卫国公呢?
  翟冲在门外回禀:“一直在门房里坐着, 说是一定要等到太后召见。”
  徐泰闷头坐在门房中,想起今日校场比武败给了镇国公,几代人对镇国公府又妒又恨又不服气, 到了自己这一代,依然如此,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可想想自己的几个儿子,一个个酒囊饭袋,好不容易褚儿争气,偏生又闯下大祸,今日之事若以军法处置,褚儿的脑袋不保。
  他想要拿自己的命去换褚儿的命,又不甘心就这样去死,要不起兵造反?他一生作威作福荣华富贵,却从没有问鼎的野心,再说了,造反谈何容易?自己虽手握禁军,可内禁卫已经失控,各地督抚不容小觑,更有幽云二州的虎狼之师。若是造反失败,不只是自己和褚儿性命不保,到时候株连九族,殷朝再无卫国公一门。
  又一琢磨,刚刚小太后去荣恪军帐探病,很久才回来,听说小太后常和荣恪私下里密谈,难道说她守寡快一年,有些耐不住寂寞?如果她真与荣恪有染,倒是可以做为把柄加以威胁。
  可找把柄需要时间,再一想到褚儿八岁孩童,被禁军押入密室,该是多么惊慌害怕,困顿焦灼中站起身目露凶光,小太后和皇上今日都在军营,内禁卫再强悍,不过三千之数,而禁军则有十万之众,今日比武之后,虽有一些折服于荣恪,可听自己号令的依然占多数,不如挟天子以令诸侯。
  怎么挟持呢?在脑子里部署盘算了几步,突想到太后与皇上虽在军营,可儿子还在人家手中,又悻悻然坐了下来,满脑子是今日对阵的情形,卫国公府输给了镇国公府,自己这一代是不成了,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可儿子们不争气,就褚儿争气,想到褚儿,又开始哭,哭着哭着心想,怎么又绕回来了?
  几经来回反复权衡利弊,想来想去还是向太后求情最为有用,可太后不肯召见,两手抱头呜咽出声,凄惶不已。
  这时翟冲来了,说是太后有请,他跳了起来,若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见到太后趴伏在地哀嚎,温雅皱了眉头:“要哭的话,就改日再说。”
  徐泰忙抹一把脸抬头看了过来,温雅说一声赐座。
  徐泰不敢坐,毕恭毕敬站着,等着太后训话。
  “徐褚之事,卫国公觉得究竟是谁的错?”温雅问道。
  “是臣的错,臣管教无方。他缠着臣要来看校场比武,臣拗不过,就让他藏在桌子底下,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闹出动静,没想到他竟然朝镇国公放冷箭。”徐泰诚惶诚恐,“都是臣的错,臣对他太过溺爱。”
  “听说徐褚天生神力又聪明伶俐,卫国公就不希望他成才吗?”温雅问他。
  “就是希望他成才,才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教训的时候也是和风细雨,舍不得让他伤心难过。”徐泰叹一口气。
  太后嗯了一声:“你可记得钱家生药铺的钱文生?”
  徐泰愣了愣:“臣自然记得,他因牵连何五儿一案,被打了二十臀杖,发往巴州军营去了。”
  “那是五月里的事,钱文生到了巴州军营后,经过半年磨砺,跟以前判若两人,又因他通些文墨,被一名参将相中,做了书办,钱掌柜收到他的信,备了厚礼去往镇国公府,镇国公没要,让他在药铺里多备些热粥。”温雅看着徐泰。
  徐泰眼皮红肿目光呆滞,不明白太后为何提起钱文生。
  温雅一笑:“同样的人,换了环境,再换人教养,也许就大不一样。卫国公想不想让徐褚去庄亲王府,和那几个王侯子弟一起读书习武?”
  “臣倒没什么,就是臣的夫人和庄亲王王妃见面就吵架,烦不胜烦,再说庄亲王府上西席也比不上臣府上的。”徐泰说道。
  “上书房的三师和众位少师傅,比卫国公府上西席如何?”温雅笑问。
  “那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徐泰忙道。
  “皇上缺个伴读。”温雅看着他,“让徐褚进上书房如何?”
  徐泰愣了一下,温雅又道,“卫国公若不愿,就算了。”
  “愿意,愿意,臣愿意,臣求之不得。”徐泰忙忙点头,心想先答应下来再说。
  温雅嗯了一声:“我已问过镇国公的意思,他也说徐褚只是个孩子,就既往不咎了。不过卫国公带孩子进入校场,该当何罪?”
  “依据本朝军法,擅带外人入校场者,责军杖六十。”徐泰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又趴到地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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