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庄亲王躬身下去。
“你既说镇国公为政不公,就要有确切的凭据,究竟是哪些官员被不公对待,将职位姓名一一上奏给我,我好派人详查。”温雅又道。
“那就说他私交疆臣。”庄亲王抖擞了精神,避开结党营私一项,转向其他,“镇国公与幽云常将军,巴州霍将军,扬州沈知府,都过从甚密,更有传言,镇国公在外豢养军队……”
啪得一声,太后掌击在案上:“闭嘴,镇国公,你自己说。”
荣恪出列拱手,沉稳说道:“欧阳先生确实曾是罪犯,也确实是从狱中逃出,不过出生江南书香世家,他的本名想来各位都曾听过,叫做欧阳棣。”
众臣哗然,欧阳棣乃是殷朝继方贻直之后的又一位名儒,睿宗皇帝在时常常感叹,若是欧阳棣在,将来方太师告老,朝中就不会后继无人。
荣恪目光扫向众人,议论声安静下来,他转身接着说道:“欧阳先生的父亲在高宗时因文字狱收监,欧阳先生跟着遭祸,睿宗皇帝登基时,已为欧阳一家平反,欧阳先生早已不是案犯。”
“你说他是欧阳棣,他就是吗?”庄亲王反驳。
“欧阳棣字少康,庄亲王不知道吗?还是不信的话,可以找方太师考量他的诗文,以证真身。”荣恪哂笑,“至于另一位由先生,他祖籍闽南,因预测吉王中毒身亡,惹恼吉王,吉王诬他为妖人并派官兵追杀。”
“吉王乃是暴死,并非中毒身亡,可见由勉之确实是妖言惑众……”庄亲王说道。
“庄亲王当年曾亲自操办吉王葬礼,他是怎样死的,别人不清楚,庄亲王该是最清楚的吧?”荣恪嘲讽看着他,“由先生是浪得虚名,还是确有奇才,还请钦天监正出来说话。”
钦天监正出列拱手:“启禀太后,启禀皇上,由先生乃是一代星相大师与风水大师,称他为当世袁天罡李淳风毫不为过,若由先生肯重出江湖,下官愿意让出官位。”
孙智周见状,出来说句良心话:“由先生确实精通风水星相,可他最出色的才能乃是治世,睿宗皇帝在时曾说,由勉之乃是丞相之才。”
庄亲王张了张口,荣恪抢在前面说话了:“庄亲王是不是想问,怎么证明他就是由勉之?我出个主意,让由先生为王爷卜上一卦,世子前程如何,丹凤郡主亲事如何,可好?”
庄亲王被说中心事,吭哧吭哧两声,红着脸没再说话。
“至于私交疆臣武将,泰半是朝堂政务所需,公函往来都有留证,有疑虑者尽可去察看,有几位私函往来的,都是我父亲当年至交,父亲去后,我代替祖母和母亲问候他们而已。”
因他这一席话,朝堂上一场风波化为无形。
下朝后温雅召见荣恪,笑问道:“你怎么又得罪庄亲王了?”
“一宗是因世子元昌,自两年前临水宴上见到小双,就惦记上了,知道她的身手和名声,不敢造次,大双小双爱逛鬼市,上个月元昌喝醉了酒,又有小吉王元旭在一旁鼓动,他借着酒劲带了百余名府兵壮胆,拦住了大双小双。二人口出狂言,说一人一个带回府中享用,大双小双常被好色之徒调戏,打架打惯了,二人看出元旭有些功夫,元昌是个好拿捏的软蛋,交换个眼神飞身过去,一个二龙抢珠,一个海底捞月,元昌眼睛和裆部受伤,疼得直跳脚,元旭带人过来围攻,大双与他缠斗,小双拿出哨子狠命得吹,哨声惊动了夜巡队,领头的百夫长一瞧,两个镇国公府的,一个吉王府的,一个庄亲王府的,谁也不得罪,将庄亲王府府兵劝说回去,将四人带回京兆尹衙门,次日一大早京兆尹派人各府想邀,庄亲王夫妇和吉王妃去了,我没去,我长姐带着秦义去的,我长姐脾气火爆,秦义胡搅蛮缠,京兆尹又看我脸面,那两府吃了些亏,听说元昌如今依然两眼发赤□□红肿。”
温雅啊一声:“不会残了吧?”
“那倒不会。”荣恪摇头,“那两个丫头下手有分寸,庄亲王府先是请了几名太医,后来又请吕爷爷,他们没给太用心,好得慢了些。”
“你指使的吧?”温雅轻笑着斥道,“真是坏蛋。”
“也该给他些教训。”荣恪笑道,“还有一宗就是丹凤郡主的亲事,她跟庄亲王夫妇说我不成亲她就不成亲,上次有媒人上门,替安国侯府的小公子提亲,庄亲王夫妇刚有答应的意思,丹凤就闹着上吊。庄亲王又找过我一次,我没见他,让秦义把他打发走了,他气得够呛,自然憋着劲要报复,今日才在早朝上一通胡说。”
“庄亲王向来头脑简单行动惫懒,怎么会查出你那两位幕僚的底细?”温雅疑惑道。
“也许有人在背后使坏。”荣恪想到秦渭,却没有明说,只说道,“树大招风,攻讦我的人会越来越多,我不在意,我只在意雅雅是不是护着我。”
“我自然要护着你,你等着,看我如何为你出气。”温雅笑道。
荣恪也笑:“有这句话就行了,犯不着去惹他。”
二人在东暖阁交谈的时候,皇帝在西暖阁听秦少师讲史,听罢一讲,遣退左右,单独留下秦渭,看着他压低声音问道:“秦少师觉得,镇国公日后会成尹霍之祸吗?”
秦渭心里突得一跳,他知道庄亲王早朝时捕风捉影几句话,不会对荣恪形成任何威胁,他要的就是在皇上心里种下怀疑的刺,随着皇上长大并亲政,这棵刺会长成参天大树,以皇上的才略,除掉荣恪只在早晚。
“臣是一介书生,朝堂上的事不敢妄言。”他谦恭回道,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皇帝如今依然欣赏荣恪,只是见面甚少,与秦渭却是日日相见,更信赖他一些,听他如此一说,微笑道:“你是朕的老师,自然要关心朝堂,外面都怎么说镇国公?”
“镇国公乃是治世能臣。”秦渭先肯定他一句,看皇帝点头,又说道,“其他的,跟庄亲王说的差不多,镇国公如今独揽朝政,所谓树大招风,都是捕风捉影造谣生事,皇上不必往心里去。”
“即便眼下他没有异心,也得防患于未然。”皇帝手指在案上缓慢敲击着,沉吟说道。
“其实镇国公再怎么权势熏天,上头有太后威慑,臣以为皇上尽可放心。”秦渭和风细雨说道,“坊间另有传言,镇国公快要年过三旬依然不娶,太后正青春美貌,二人常在一处商讨国事,太后自然洁身自好,只怕镇国公有非分之想。”
皇帝霍然站起,疾步冲了出去,往东暖阁而来,荣恪刚好退出,与皇帝相逢当面,愣了一下忙躬身行礼,只是未来得及收起脸上的笑容,皇帝看着他的笑,心里咯噔一声。
自己的生母乃是侍女出身,他对下分外和煦,丽贵太妃的寿康宫中有一位新进的宫女,叫做彩莲,和他差不多的年纪,长眉大眼,脸颊白皙,身段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每次瞧见她,都要多看几眼,没话找话与她交谈几句,他离开的时候,若是鸳鸯正好打发彩莲相送,心里便会说不出的欢喜,走出很远脸上依然带笑,此刻看着镇国公脸上的笑容,突然又想到彩莲。
他瞥向东暖阁,朝荣恪点点头嗯了一声。
荣恪觉得有些奇怪,说一声臣告退,低头躬身退了开去。
秦渭隔着西暖阁的窗户看得清楚,唇角扬起,这根刺不光扎下去了,还扎得深了,想□□很难了。
接下来就该联络孙智周和徐泰,这两个人当镇国公是大仇人,他们身为辅政大臣,在朝堂上依然有威望,太后皇上面前说话,自然比庄亲王有分量。
然后再借着岳丈的名号,联络一些正直的六部堂官,不愁不能将荣恪逐出朝堂。
第128章 密谋
这日, 秦渭到卫国公府上拜望,他如今是徐褚的老师,徐泰忙忙亲自出迎,客气请进正堂,一招手进来两位美姬,一位斟茶一位打扇,燕语莺声香风扑鼻,秦渭不适躲避着,忙忙说道:“我有些私密的话与卫国公说, 还请屏退左右。”
徐泰摆摆手,两位美姬扭动着腰肢出了房门,袅袅留香。
“上次早朝时, 庄亲王弹劾镇国公,卫国公怎么看?”秦渭打个喷嚏, 正色试探道。
徐泰拧眉沉思:“庄亲王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人嘛, 地位太高权势熏心,都会变,都一样。”
“权臣当道,危及朝堂,卫国公不打算做些什么吗?”秦渭又问。
徐泰愣了愣:“荣恪和方太师是一伙的, 秦少师是方太师的女婿,怎么?秦少师竟要对付镇国公吗?方太师可知道?”
“我只是替皇上着急,尽绵薄之力, 为皇上奔走呼号。”秦渭忙道。
徐泰哦了一声:“老夫是粗人,就不绕弯子了,直说吧,卫国公府传承四代,以保有军权为祖训,我如今虽不如祖辈,也还在名义上掌管着禁军,我儿子徐褚如今是皇上伴读,皇上亲政后,徐褚就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他将来定能接我的班。老夫没必要自找麻烦,去得罪镇国公。”
秦渭说声可是,徐泰摆摆手:“老夫如今日子过得很好,隔些日子去禁军走一遭,宫里该点卯的时候点个卯,处理些日常事务,没事的时候就呆在府中,美姬环绕侍奉,这日子神仙也不换。老夫没必要再出头,惹太后厌烦。”
秦渭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徐泰又摆摆手:“秦少师可以去找几名御史,他们享有特权急着升迁愿意出头,定能帮上你。”
这就有些下逐客令的意思,秦渭起身拱拱手,说声告辞。
徐泰依然客气,亲自送到门外。
秦渭上了马车,径直往相府而来,有门人延引至书房,孙智周起身斟茶招待,秦渭喝半盏茶,委婉说明来意。
孙智周听得明白,笑笑说道:“睿宗皇帝在时,我是名副其实的相国,每日里门庭若市,不过时有不如意,上头睿宗皇帝压着,下面有些六部官员不服,睿宗皇帝驾崩后,太后垂帘听政,我是辅臣又是相国,巴结者更多,头两年太后纵着我,有些时候飘飘然,感觉自己就像太上皇,可是很快,镇国公借着科举将我打回原形,如今我只是摆设的相国,门庭冷落,荣恪才是名副其实的权相,那是我汲汲营营一辈子,也没到达的高位。要说不平呢,我心里确实有不平。”
秦渭心中一动,热切看着他。
孙智周慢悠悠喝两口茶:“不平归不平,每日在内阁远远看到我的孙儿,就倍感欣慰,他将来的成就定不会差,很可能超过我去,他能继承家学渊源并发扬光大,我心里的不平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一宗孙智周没说,明年永安公主十四,宫里就该张罗着开始为她选婿,承志大可近水楼台,当初不屑儿媳的算计,如今却觉得也是好事,远远看到过永安公主几次,沉稳端庄,皇家风范十足,承志若能成为她的驸马,日后自己家的子孙就是皇亲国戚,再加上承志聪明好学,为皇上所看重,皇上亲政后,他若能在朝堂上有所作为,真正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秦渭心里直咬牙,看来睿宗皇帝时期,这一文一武两位重臣,如今已然老矣,竟没了雄心壮志,只巴望着子孙后代能够成器,替他们去继续曾经的辉煌。
想要告辞走出,到底不甘心连碰两回钉子,压低声音笑道:“皇上的身世,孙相可有耳闻?”
孙智周变了脸色,惶急说道:“秦少师还请慎言。”
“皇上的所谓生母,只是白衣庵的一座牌位。何况以睿宗皇帝的作风,怎么能看上区区一位宫女?我大胆揣测,只怕皇上非是睿宗皇帝亲生。”秦渭盯着他的脸色,快速说道。
孙智周霍然站起:“秦少师今日所言,我就当没听过,走吧,快走。”
秦渭冷笑一声悻悻走出,孙智周脸色几度变换,还是客气送了出来,唤书童去送秦少师。
看着秦渭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弯处,长叹一声摇头回转,本以为荣恪权柄在握,朝中已无人可与之抗衡,没想到冒出来一个秦渭,他是方太师的女婿,又在上书房任要职,形同太师,与荣恪一样受太后皇上器重,他若一心对付荣恪,倒难说最后谁输谁赢,先静观其变吧。
拧眉思量中,瞥见墙角一抹桃红,轻咳一声问道:“何人躲在墙后?”
墙后的人缓步走出,恭敬说道:“父亲,是我。早起家中来了客人,刚刚我送出府门回转,险些撞见外客,匆忙间躲了起来。”
原来是儿媳妇夏芳,孙智周点点头,嗯了一声,紧绷着脸回了书房。
夏芳规规矩矩站着,看公爹进了书房,松一口气,身子一歪靠在墙边,手紧紧摁住胸口,心依然在怦怦怦急跳。
刚刚听到几个下人议论,说是秦少师来了府中拜访,早就听说状元郎玉树临风,乃仙人之姿,虽不及镇国公威风凛然,却别有一番江南男子特有的温柔,早就想一睹真容,却缘悭一面,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来到书房外偷看。
这一偷看不要紧,竟听到了惊天的秘密。
她娘家姓崔,她叫崔夏芳,姐姐叫崔春华,贵为吉王妃。
她生来精明,擅于算计,长一双势利眼,对周遭人情世故看得一清二楚。
身子靠着墙,心怦怦怦急跳,渐渐去了紧张涌上兴奋,脑子里飞快打着主意,若皇上非睿宗皇帝亲生,睿宗皇帝没有别的儿子,礼王唯一的儿子已于几年前病亡,正宗的皇室血脉可就只剩下自己的外甥,小吉王元旭。
若元旭做了皇帝,自己就是皇帝的姨妈,太后的妹妹,岂不比绕着弯让承志做长公主驸马更容易富贵?
可皇帝的身世谁敢质疑?就算敢质疑,又怎么证明?她想起一些隐约的传言,关于万岁山白衣庵,关于睿宗皇后贴身的宫女。
如果挖开白衣庵后面的坟茔,里面定无尸首,再找到那位叫做彩屏的大宫女,一切就可真相大白。
可这一切,总得有人出头,皇族中庄亲王难以成事,延平大长公主偏疼皇帝,思来想去,她想到一个人,远在岭南的礼王。
礼王是皇帝的伯父,是皇族中除皇帝外最尊贵的人,他也深恨睿宗皇帝,若是元旭过去求他,他定会出面,由他牵头的话,此事十之八九能成。
若是万一不成,还有承志,承志在宫中做皇上伴读,将来是长公主驸马,自己家的富贵是跑不了的,虽然比不上元旭做皇帝那样威风,可怎么也好过如今这挂牌的相府。
自己的丈夫孙炳文,仗着多读了些书,是翰林院的翰林,从新婚至今一直嫌弃自己,若是这事儿成了,元旭封自己个一品国夫人,京城四大美男,冯茂荣恪秦渭翟冲,都得乖乖做自己裙下之臣,给孙炳文戴一顶又一顶绿帽,想想就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