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过了路口,再走一段就到学校东门了。
薛迟靠边停车,也没生气,将杨迪说得东西大概讲给她听。
哦,原来是担心她啊。
祁糯舔了舔下唇,闷闷地嗯了一声。
有些尴尬,有点内疚。
还不是都怪薛迟,也不讲清楚,就直接替她做决定,当她还是小孩子啊。
薛迟从杂物盒里摸了一包烟出来,车窗降下一个小缝,左手夹烟,灰白色的烟雾顺着缝隙飘到外面。
祁糯皱了皱鼻子,嗅着淡淡的烟味。
腆着脸开口:“那……我上课怎么办,我每天都有课,而且早上也有课,迟到旷课就没平时分了,留给老师的印象也不好。我是好学生,从来都不迟到旷课的。”
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面的那个,底气越来越足。
薛迟弹了下烟灰,侧过头,“我送你。”
“那我晚上回家也很麻烦。”祁糯语气也横了起来。
“我接你。”薛迟平淡的应着。
过了会儿,祁糯又问道:“你每天都这么闲的吗?都不用训练不用归队?”
薛迟盯着她,“不用,最近休假。”
漆黑深邃的眸子里藏着祁糯看不懂的东西,一闪而过,吸引着她想要深入探索。
薛迟:“现在先收拾东西还是先去上课?”
祁糯回过神,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半了,下午就两节课,估计唐恬也帮她答到了,所以她还去干嘛。
祁糯:“收拾东西回家吧。”
薛迟提醒:“你下午不是还有课?”
祁糯摆摆手:“不上了。”
薛迟:“……”
刚才是谁说得不能迟到不能旷课来着??
第19章 宠我19
【宠我19】
大学早上八点上课。
薛迟五六点就起来了, 在部队养成的习惯。
大清早去外面沿着街道晨跑,等薛兆出来的时候, 他已经攀着院子里的晾衣架做了几百个引体向上了。
工字背心前胸后背都被浸湿,本来就短的头发根根竖起,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流,处于紧绷状态的肌肉结实硬朗,线条流畅。
薛兆这几天看薛迟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 在他面前转悠了一圈, 冷哼了声,又回房间了。
薛迟刚回来的时候,薛兆还是挺高兴的, 这几年儿子过年都不回来, 只通电话,现在回来陪他喝喝茶下下象棋挺好的。
但是这前提是没有连续在家一两个月, 身上的伤早好了,还不滚回队里训练, 当国家养你吃干饭的吗?
而且前几天, 薛兆找薛迟谈过,问他什么时候回沙城, 被敷衍了过去。
两人都是暴脾气, 直接吵了一架,这两天关系还没缓和。
苏慧敏从厨房,看到餐桌上就一个人:“薛迟呢?不是让你喊他吃饭。”
薛兆没搭腔, 咬了口烧饼。
苏慧敏瞪了他一眼,朝外面喊了声,“薛迟进来吃饭。”
薛迟从架子上一跃而下,拉过挂在上面的毛巾随便擦了擦汗,进了卫生间。
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清清爽爽,带着沐浴露和洗衣液的味道,黑漆漆的头发挂着水珠。
“我爷呢?”薛迟入座后,扶了下碗。
薛兆没搭理他,苏慧敏开口:“跟隔壁老爷子出去爬山了,你出去没多久就出门了。”
薛迟哦了一声,低头吃饭,吃饭速度很快,但不是狼吞虎咽那种。
末了,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起身准备出门。
“站住。”薛兆放下碗,“等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嗯。”薛迟走到门边,从玄关处拿了车钥匙,就要出去。
薛兆见他这副没当回事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筷子摔在桌子上,和陶瓷餐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压抑着火气,旧事重提:“你在家也歇了一两个月了吧,你妈好吃好喝伺候着,这伤早好了吧,什么时候归队。”
薛迟侧身,窗外晨曦透了进来,映在他鼻梁上,形成一道明暗分界线。
顿了两秒,随口敷衍:“过一阵子吧。”
“就那一点伤,都能让你休两个月的假,我带了这么多年兵,算是没见过比你还孬的了,以后出门别说你是我儿子,咱家没你这么孬的。”
薛兆不满意他的回答,扯着嗓子骂,桌子被拍得震天响。
薛迟看了他一眼,没反驳,转身出门。
“好好吃饭。”苏慧敏敲了敲盘子,“你这是看老爷子不在,可劲儿骂他是吧。”
薛兆瞪着她,将气撒到她头上,“看看薛迟都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还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样子了,现在这就是逃兵的行为!”
苏慧敏也不跟他吵,收了收自己和薛迟的碗筷,便站起来。
走了两步,交代道,“等会儿自己收拾收拾,碗刷了,桌子擦了,你俩我都不惯着。”
薛兆:“……”
薛兆:“反了!你俩这都反了!站我头上拔毛了是不是!”
-
薛迟和祁糯家离得不远,拐个弯就到了。
他过去的时候,祁糯拎着包站在门外,手里捧了两个鸡蛋,晃来晃去,一点都不老实。
看到薛迟后,甜甜的笑了笑。
薛迟点头,漆黑的眸子里暗潮涌动。
三年前,他自愿申请调任边疆。
那边环境恶劣,执勤环境特殊,是反恐|维|稳的最前沿,容不得半点疏忽,比景城这边要苦要累。
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了,也可能在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这次回来,是前一阵子萌发的想法。
是突然的,也是必然的。
两个月前的夜里,沙城旅馆发生火灾,里面住了一百零七个旅客。
就在他们不远处十几公里的地方,接到任务后,他带队迅速赴火灾前线救援。
火势凶猛,薛迟第一时间做好部署,让指导员在外面指挥,他和手下的兵进去救人。
沙城这边缺水,风大,不多时,熊熊烈火更加强壮,吐着猩红的舌头,将整栋楼一点点吞噬。
救援任务接近尾声,薛迟怀里抱着最后两个小孩,准备出去的时候,隐约听到旁边房间有哭声。
周乐再次从外面冲进来,薛迟冲他使了眼色,自己抱着孩子先将他们救出去。
再进来的时候,周乐已经被房梁压在下面,怀里护了一个小孩。
原来小孩贪玩,自己爬到床下面睡着了,家长以为小孩子出去了,所以没算这个人,把他们救出去以后,说这个房间没有人,因此耽误了救援时间。
房梁砸下来的时候,周乐是可以躲过去的,但是小孩就可能会受伤,最终选择将孩子护在身下。
薛迟赤红着眼,徒手把房梁抬起来,和另一个战士合力将小孩和周乐抬出去。
这时房子已经烧得整体松垮,又一根房梁掉了下来,薛迟眼疾手快,用后背撞上去,掩护着他们离开。
在医院,周乐临死前抓住他手臂,交代薛迟一定要将床头盒子里的东西交给他的未婚妻。
薛迟后背的伤乍一看血肉模糊,还有些被烤焦的腐肉,其实将腐肉割掉后,撒上药包扎一下,没多严重,养两天就能继续训练。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从不曾请假、就连过年都不回家的薛迟请了长期病假,连带着之前没有休过的假一起休了。
摆放在床头的是一个曾经放饼干的铁质盒子,里面塞满了土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满满当当,信封正面都写了一个名字。
薛迟将这个盒子和周乐的遗体一起送到他老家。
姑娘圆脸杏眼,哭得泣不成声,冲着他想要笑,可是泪珠子先从眼眶滚了出来。
每个战士保家卫国前,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他也是。
身边不是没有战友死去,可哪次都没有这次让人看着难受。
他知道这个姑娘,周乐刚入伍的时候就被分到他手下。
周乐是一个挺腼腆的小伙,话很少,有时候没有训练,他只坐一旁听其他人聊天。
记得一次人质救援行动。
临行前,他找周乐有事,大半夜见他趴桌子上,拿着钢笔一字一画认真写信,周乐看到他,咧嘴笑了笑,让他稍微等一会儿。
薛迟瞥了一眼,第一行是一个女生的名字,很快收回目光,没再多看。
人质救援任务中,绑匪比较警觉,他们小队差点暴露。
薛迟神经紧绷,心里盘算着怎么掩护着将其他几个人以及人质安全送出去,自己牺牲就牺牲了,也没什么遗憾的。
命悬一线之时,祁糯的样子浮现在他脑海,软软的,脸颊的甜梨涡格外好看。
最终,前来支援的队伍及时赶到。
当时大家心里都崩了一根弦,一刻都不能松懈,任务完成后才放松下来。
去医务室包扎伤口,等待的时候,周乐把胸前一个土黄色牛皮纸信封掏了出来,满足的笑了笑。
薛迟余光瞄到信封正面的名字,是之前看到的那个,在任务中他也注意到周乐摸了两次胸口,本来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原来是这个。
不知道是精神紧绷的兴奋劲没过去,还是劫后重生涌出来的兴奋劲,周乐话多了起来,拉着薛迟聊天。
跟他讲他的未婚妻,圆脸杏眼,非常温柔,会给他做好吃的寄过来。
他每次出任务前都会写两封遗书,一封给家人,一封给她,结束后都会放在小盒子里存起来,如果一辈子都用不到那就太好了。
还讲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就回不来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未婚妻,觉得挺对不起她的。
薛迟坐旁边,安安静静的听着。
思绪飘回了景城,飘到了小姑娘的床边。
他来沙城,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远离祁糯。
但现在却又无端想起她来。
医务室排了一屋子的战士,有的外伤,有的心理疏导。
唯独他们两个坐在一旁,一个讲一个听,仿佛注意不到周围环境似的。
直到夕阳只剩下半个球,黄沙被风扬起。
军医催促了声,周乐才停下话茬,简单包扎了下。
翌日。
没有训练,不用早起。
醒来的时候,瓷青的天透着淡粉,柔和的白光泻在枕间。
薛迟眼睛睁开,又阖上,倏地完全清醒过来。
身上覆了一层薄被,胯|下一片濡湿,以往清晨蓬勃茁壮的一反如常的潜伏着。
薛迟坐起来,低骂一声。
拿了条平角内裤去浴室换洗。
之后会下意识观察周乐的行为。
出任务前学着他写一封单独的遗书,信封上没有姓名,被他压在床板之下,仿佛晒不到阳光就没有见天日的那天。
一封封摞在一起,床板都抬高了不少。
再后来,薛迟知道了。
从那个早上开始,他就已经沦陷了。
周乐的姑娘圆脸杏眼。
那双杏眼和祁糯的很像。
看到她含着泪珠,心里格外难受。
和她说了两句,就匆匆逃进屋安抚其他的家属。
从周乐家离开,直接回了景城。
漫天黄沙到绿色一点点增多,到郁郁葱葱的树木和田地。
这一路。
像是逃亡,也像是赴宴。
惶恐又期待,薛迟也说不清自己的感受。
只知道自己可能不会再回沙城了。
而且做了他最看不起的逃兵。
他爷爷是军人,爸爸是军人,妈妈是军人。
他从小便知道自己这辈子是要献给国家的,是要保家卫国,守护每一寸山河,做着这世间最热血的事情。
从他参军入伍那刻起,全家都有过心理准备。
从前死就死了罢,保家卫国,死得其所。
可是现在他想要守护着这每一寸河山,也想要活下来。
担心有人为他哭红双眼,提及他时好看的杏眼里盛着泪珠,也不再为他露出梨涡。
他不怕死,但是贪生了。
-
祁糯走路也不老实,一蹦一跳,哼着欢快的小调就过来了。
也不踩侧踏,直接蹦了上来,都不怕摔下去的。
“你吃饭没?”祁糯随口问道。
“吃了。”薛迟向后看了眼倒车镜。
“哦,我就随便问问,吃不吃都不关我的事。”
“……”
祁糯把包扔到一边,抽了两张纸垫腿上,开始专心致志的剥鸡蛋。
她技术不太好,明明整个鸡蛋,揪着半个壳就下来,她偏偏一小块碎片一小块碎片的抠,整个蛋壳坑坑洼洼的。
车子驶到大门口,值班的警卫还是几年前那个。
认识薛迟,也认识祁糯,打了声招呼,“这是带你妹出去玩?”
薛迟:“这几天回家住,送她去上课。”
祁糯一个鸡蛋已经剥好,像月球表面似的。
掰开,将蛋黄取出来,直接塞到薛迟嘴里,也不管他乐不乐意,剩下的蛋白自己美滋滋的吃掉。
其实回家住也是有好处,例如最讨厌的蛋黄就有人帮着吃。
祁糯从小被教育不能浪费粮食,所以自己吃鸡蛋的时候,配着水也要把蛋黄咽下去,久而久之就不怎么吃鸡蛋了,但是她超喜欢吃蛋清的。
车挡抬起,车子驶了出去。
隐约听到警卫和旁边新来的警卫感叹大院里小孩的感情就是好,这对都不是亲兄妹,感情估计比亲兄妹还亲。
声音渐渐被风吹散。
薛迟手掌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击。
指甲被修剪成整齐的椭圆形,指甲盖方方正正,泛着健康的光泽,指腹有一层薄茧,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余光看了眼正在认真剥第二个鸡蛋的祁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