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腾杀气吓得范老板往后退了两步,询问铁栏边的钟鹜:“人也带来了,钟先生,你看……?”
钟鹜背对着他颔首,忽地伸手拉过愣在一旁的夏云珠,手臂环上她脖颈,将人死死勒住。
女人仿佛濒死的鱼,张嘴艰难地呼吸,她太弱小,即便用尽全力也无法挪动他收臂半分。
瞥见铁栏内那人焦灼的表情,钟鹜仰头大笑起来:“多么的讽刺,12年前我让你家破人亡,你只能眼睁睁看着,如今你女人落在我手里,你也无能为力。哈哈哈!大师兄啊大师兄,我很快就送你儿子下黄泉跟你团聚!”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惊得夏云珠忘了挣扎。
她艰难地看向铁栏内,那里,四肢被套上铁铐的人通红着双眼看向她身后,眼底恨意滔天。
——“承认被父母抛弃、接受家庭永远无法复原,有这么难吗?”
——“6岁那年,我亲眼目睹双亲被人折磨致死,却什么都做不了,我比你更懂失去家人的痛苦!”
这个人是——!!!
薄风遥不共戴天的仇人!
夏云珠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双眼怔怔望向一栏之隔的面容。
曾经高高在上的宫主一瞬间跌落泥泞,无坚不摧的外壳被砸个粉碎,脆弱的内里暴.露无遗。
他虽强忍着情绪,但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眸,却仍然蒙上一层汹涌水光。
12年前,他弱小无助,面对双亲的惨死,只会痛哭伤悲。
12年后,他驰骋江湖,比命还重要的女人受到胁迫,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恨钟鹜阴险狡诈,更恨自己无能为力。
身体里有一团火蹿去五脏六腑,烧得里外焦灼。
6岁那年他失去了美满的家,如今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正和她走在组建一个家的路上,怎么甘心唾手可及的幸福就此被破坏!
他攥紧手,森白骨节摩出的咯咯声中,是他咬牙切齿的低吼:“放了她!”
钟鹜得意地抬高头颅,提出要求:“告诉我玄玉的使用方法我自会放了她,否则,我就在这里,当着你面儿把她的内脏一点点挖出来……喂、狗。”
第57章
窒息的沉默, 像缓慢划过心脏的刀尖,血珠四溢间,疼痛后知后觉地蔓延。
他能顺利扛过先前的严刑拷问,却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夏云珠受到伤害。
干燥的唇抿成线, 只思索片刻, 便答应了钟鹜的要求:“好, 玄玉的用法我告诉你, 你先放了她。”
“那不行,谁知道我放了她, 你这张嘴还能不能撬开?”
薄风遥寒着双眸问他:“那你要怎样?”
“先告诉我使用方法, 待我确认后,再放了她。”
薄风遥不愿,钟鹜这样阴险狡诈的小人,问出他想知道的以后, 绝对不可能留夏云珠活口!
他冷着脸,失口拒绝:“不行!”
钟鹜也沉下脸, 厉声提醒:“薄风遥!你大概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现在的你不过阶下囚,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条件?信不信, 我现在就杀了她!”
薄风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旋即咬牙威胁:“若是如此, 那你永远都别想知道玄玉的用法!”
两人僵持不下,时间在紧迫的气氛中流逝。
最后还是范老板出来打圆场,他压了压手掌, 好言相劝:“这样,既然你们互相不信任,那就由我来当这个中间人,夏云珠的安全由我保证,如何?”
薄风遥本想讥讽他算哪根葱,然而夏云珠被钟鹜挟持的吃痛表情,让他默默咽下递到唇边的话。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提要求,他只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夏云珠的安全。
范老板虽然和钟鹜沆瀣一气,但二者到底不同。
范老板毕竟是个现代人,手段再阴险,也没有钟鹜那般心狠手辣。他的目的很简单——利用玄玉穿越时空,和亡妻重聚,并不想伤害无辜的人,否则钟鹜要以严刑逼迫陈玉美说出研究成果时,他也不会插手阻止。
薄风遥视线落在范老板身上许久,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最终只能沉重地点头同意。
钟鹜的胳膊微微松落,迟疑了一瞬,还是松开了跟前的女人。夏云珠得以顺畅地呼吸,她扶着铁栏,大口喘息带出一声咳嗽。
薄风遥想探手替她顺气,然而震得叮当作响的镣铐却绊住他的动作,只能隔着铁栏,愣怔看她。
什么都做不了……
他目光悲悸,像被流云遮住月华的夜幕,只剩黯淡一片。
如果当初他没有开启上玄玉,她不会穿越到陌生的朝代,不会经受那些波折,不会遇见他,不会犯傻闯来范家落此险境!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自责堵住喉咙,连呼吸都艰难梗塞。
倒映在清冷眼眸中的身影,却还佯装无事地弯出浅淡笑意,宽慰他:“我没事。”
明明生死未知,这话亏她说得出口!
喉结艰涩地滚了滚,他抬眸,望进她那片澄澈眼眸,须臾间,做出决定——
他偏头看向钟鹜,说道:“玄玉的用法很简单,若是想穿回朝凰36年,只需开启下玄玉,道出朝代即可。”
“这么简单?”钟鹜面露怀疑,得他肯定后,仍然不敢轻信,从怀里掏出上玄玉,扭头递给范老板,“你与我换一换。”
两人虽合作12年,共同探寻玄玉下落、研究穿越方法,但人都有私心,避免猜忌心生嫌隙,从薄风遥手里夺来玄玉后,便一人拿一枚。
范老板拿出下玄玉,没急着给钟鹜,多问了句:“既然穿越只需下玄玉,那上玄玉又有何用?”
薄风遥面不改色:“掩人耳目罢了。”
听了这话,范老板不乐意了,收回手,将下玄玉紧紧护在身后,问钟鹜:“我耗费那么多的财力人力,是为了和亡妻重聚,若是把下玄玉给了你,你穿越后一走了之,我上哪儿哭去?”
钟鹜随口道:“放心,我办成了我的事,自会回来。”
“口说无凭!”范老板沉下脸,提醒他,“钟鹜,别忘了是谁给了你栖身之所,你又是仰仗谁才能活捉了他来!没有我,你只是茫然徘徊在21世纪的流浪汉!不是饿死,就是惹事被抓进监狱!”
“那你要怎样?”钟鹜克制地握紧手,敛眸看他。
范老板绕过他,走到铁栏前,一字字宣布道:“我先穿回去把亡妻带过来,之后这枚玉就是你的了。”
他给的条件很诱人,但谁又知道,他回到过去后,会不会就此沉溺,再不愿回来?又或者,一旦尝到随意穿越时空的甜头,便将玄玉占为己有?
12年前,为了得到玄玉,他跪在大师兄面前苦苦哀求,却被无情拒绝,无奈之下,他只能设计陷害、痛下杀手。
原以为大师兄死后,能从掌门口中问道玄玉的用法,哪知掌门练功走火入魔,气绝身亡,他又急着穿回半年前救师妹的命,便咬紧牙关赌了一把。
当时不知两枚玉的区别,便一同按下开关,结果凭空形成两道旋涡,惊得他手中玉佩跌落,恍恍惚被狂风卷进旋涡深处,再次醒来,却到了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决不允许再出半点差池!
范老板对他的恩情,在救师妹的执念面前,微小得不值一提。
所以……
范老板,对不住了……
他定了定神,再次看向范老板时,眼神变了。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范老板本能地朝后退了几步,然而他哪里敌得过钟鹜的速度?灰影眨眼间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呼救,便听得咔嚓一声脆响,脖子随着他内心的希望一并折断……
幽暗的地下室,足足安静了半分钟,范老板雇佣的两名保镖才如梦初醒地举起了枪。
然而碎石飞射间,两人手腕顷刻失了力气,枪应声落地,俯身去捡的刹那,已被钟鹜脱手而来的刀划破喉咙……
浓烈的腥臭伴着热气席卷密不透风的空间。
夏云珠别开头,强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才没有立马吐出来。
地下室再度安静,此时此刻只剩钟鹜、薄风遥、夏云珠、景越,和对面铁栏内被注射镇定剂而尚在昏睡的陈玉美五人。
即便是4v1的局面,但夏云珠也知道,他们绝无优势——一切,都在钟鹜的掌控之中。
钟鹜踱步来到范老板的尸体面前,拿走了下玄玉,放在手心摩挲一阵,对另一枚毫无用处的上玄玉再看不上眼,顺手扔在了范老板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吃过一次玄玉的亏,钟鹜这回变得格外小心。
他来到铁栏前,徒手劈开了门锁,遂又拿刀砍了薄风遥的手镣,在一阵金属碰撞的铮响声中,递上玄玉:“你来。”
薄风遥抬眸看他。
钟鹜抓了夏云珠到跟前,警告道:“送我回朝凰36年,若是敢使诈,我就让她在你面前血溅三尺!”
回朝凰36年?
怎么可能!
夏云珠和薄风遥心里都清楚,开启下玄玉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回到朝凤7年。
精雕细琢的玉,在昏暗灯光下泛起幽绿暗光。
短暂的沉默后,薄风遥轻轻唤了夏云珠的名字。
她抬眸,已压不住眼底决堤热流。
泫然欲泣的模样,惹得他心头酸楚,不愿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掩饰性地垂下眼眸,遮住汹涌的情绪。
他缓了缓,盯着钟鹜手里的那枚玉,颤声说:
“夏云珠,对不起……”
“答应你的两件事,我都食言了……”
来不及探清他话里的含义,那只染血的手已拿起玄玉,对着中央的“下”字狠狠摁去——
流光霎时照亮整间地下室,凭空生出的旋涡中涌出强烈的风,卷得人连连后退。禁锢薄风遥的脚镣被刮得哐啷作响,不断撞向坚硬墙面,最后终于应声而裂!
钟鹜正以手掩面遮住强风,然而却被薄风遥死死扣住肩膀没入旋涡。
呼啸风声中,是薄风遥标志性的轻笑,带了傲慢又慵懒的语调,被狂风一卷入耳:“想回朝凰救师妹?不如我亲手送你去黄泉见她!”
旋涡在平息的风声中逐步聚拢,两人交手的身影渐渐看不清,快要消散的流光好似永远无法重聚的别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夏云珠站在原地,头脑一片兵荒马乱。
——“他们给不了你的,我薄风遥给!若是不愿意和我回朝凤,那我就在这里,给你一个家。”
骗子!
她心底悲伤大喊,却是哽声呜咽,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模糊的视野中,那道早已驻进心底的身影渐行渐远,就快要看不见!
恍惚中,耳边响起那夜路灯下,他温柔又不失郑重的承诺。
——“跟我回夜安宫,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明明说好了,死也不再回朝凤……
可是……
可是……
在喜欢的人面前,安稳的生活、光明的前途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她握紧颤抖的双手,仿佛压下人生的全部。
薄风遥,我信你一次!
在流光即将消散的那一刻,她咬紧牙关,冲了过去……
第58章
当初钟鹜在明心派就资质平平, 后穿越到了现代,少了险恶环生的江湖环境,即便数十年来坚持修炼,也难有突破。
所以, 这样的他, 怎可能敌得过天赋凛异、在江湖磨砺12年之久的薄风遥?
如果那天不耍阴招使□□, 怎可能生擒了江湖霸主!
两人交手, 他频频吃招,多亏了流光席卷让人失去意识, 否则, 他只怕要死在时空的罅隙之中。
逃过了一劫,再次醒来,依然不是什么好处境——
漫上膝盖的水浑浊刺骨,四肢被镣铐束缚, 如今的他,反倒成了瓮中之鳖。
他就知道, 薄风遥不会那么容易就将玄玉的用法告诉他,其中必定有诈!
虽长了个心眼儿,但最后仍是着了他的道!
该死!
明明差一点就能和师妹重聚了!
他怒不可遏, 镣铐晃得铮铮作响。
水牢外看守的人迈下石阶,不客气地踹了脚门, 呵斥道:“老实点儿!别动什么歪脑筋!你以为夜安宫的牢狱这么容易逃出去?”
夜安宫?
那是什么地方?
钟鹜茫然,阔别故土12年,如今已经变天了吗?
……
此时夜已深。
宫内却是灯火通明。
东院露天温泉池, 一双白皙小脚正犹豫着踏入爬满青苔的石子路。脚踝之上,红绸裙摆随动作轻拂,羊脂玉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她步子很轻,羞涩又踟蹰,仍被池中人轻易捕捉。
一阵水声搅乱池面的平静,夏云珠若有所觉地抬头,就看到赤着上身的薄风遥从池中站了起来,缭绕白雾将月色都模糊,绰绰绿影间,只他一双眼灿若繁星。
深处似燃着火,越是靠近,越是灼热。
夏云珠停下脚步,丫鬟们准备的衣服薄如蝉纱,根本遮不住里面的风景。
她局促地抱着胳膊,不自在地问:“伤,还疼吗?”
“疼。”
这话让她紧张得呼吸一滞,转身就要去唤人:“我再去叫大夫给你瞧瞧!”
很满意她的反应,薄风遥唇角微扬,笑得狡黠:“伤口沾水总会有些疼,不碍事,夫人给我吹吹就好。”见她微恼,他敛了戏弄的心思,低声唤道,“……过来。”
声色喑哑的两个字,藏着难以察觉的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