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在张明磊身边,长身而立,虽不若张明磊一身肌肉那般有冲击性,可此刻,众人才发现,陈大人并不必张都督矮,甚至还高出一截手指的长度。
只是他穿着朝服,身材颀长,未显得那样气势逼人。
但……瞧着陈大人虽姿态沉稳从容,但那双眼睛、那双时刻射刀子的眼睛,怎么可能是个温和好欺的人。
“提督府莫不是慈济所?收的都是叫花子吗?怎么您身边的兵头子,倒不如我衙门里的残疾人了?”陈决的声音淡淡的,却叫四周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打着赤膊的官兵们,霍地都涨红了脸,甚至还有那上前一步,似是想打陈决一顿的——被旁的千总守备的给拉住。
陈决也并不在意满校场的敌视,他淡然的仿佛在跟张明磊话家常。
是啊,他不过是把张都督的话还给张都督而已,怎么你能与我闲扯淡,我就不能回个客套话?
哼,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道理!!!
原来,陈决几刻钟前说的那句“王异输给张都督的得力小将,不丢人。”言外之意是:若是张都督举全国之力挑选培养出来的亲兵,还不如本官一个残兵,那可就……丢了大人啊!
张明磊像是终有所悟,整个人都又气又耻的微微战栗了。
他抬眼看了陈决一眼,又看了看站在边上扶枪而立的少年郎。
直到输的那刻,直到小将赵统站不起来的那刻,张明磊才突然忆起——
陈决身边是不是收过一个武状元?
“他……叫王异?”
陈决扭脸,不可一世的睥睨一瞟,淡然道:“叫王异。”
是的,叫王异!
王异抿着唇,望着陈大人。
望着从容的一如既往,淡漠的一如既往的陈大人。
这个总是在训他的陈大人!总是在嫌弃他的陈大人!
王异满腔热血,逐渐的沉静下来,在赢的这一刻,在陈大人轻描淡写替他反击张明磊的这一刻,在陈大人确言他名字的这一刻,化成了微微的酸涩和慢慢的喜悦满足。
在战前,陈大人就觉得他定然能赢——定然能赢这校场上任何一人。
没有丝毫的怀疑。
绝对的信任。
张明磊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羞耻,尴尬,浑身燥热,满腹火气。
当着这满校场的部下子卒的面,步兵五营颜面无常,他九门提督颜面扫地。
说什么?
他只觉得喉咙发干,浑身发冷。
就在陈决说出更气人呕血的话前,猛然有小兵上报。
随即有皇城无须太监前来传皇上话——
“张都督,圣上有令,请大都督进宫议事。”
张明磊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看了眼陈决,便不再言声,应了太监几声,甚至都没来得及往老太监袖子里塞钱,转身匆匆朝着校场外而去。
老太监瞧着张明磊目中无人的模样,撇了撇嘴,心里骂了句:连个人礼都不懂的硬肉疙瘩。
老太监心里怒骂时,却发现一向被他们这些阉人骂的狗血淋头的‘不通礼节’‘脸臭如屎’的陈大人,竟然难得的、朝着他笑了笑,还显得很和气。
“哎呦,陈大人。”老太监受宠若惊,忙行了行礼,又觉得被这冷面阎王陈决‘礼遇了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阴恻恻的……
心里不踏实,赶紧匆匆走了。
陈决淡然看着四周散开的人,又看了看去清洗更衣准备去见圣上的张明磊背影,才招了招手,将副将喊到跟前,也不在意那副将面黑如铁,傲然使唤了起来。
任你再怎么觉得受羞辱,输了就是输了,不仅要服从权利,也更要服从胜者了。
……
另一头……
张明磊白着脸,擦洗好后,穿上朝服,走出屏风便看到军医在给赵统处理伤口。
他迈着大步本要走出屋舍,却又仰天叹了口气,停住步子,转回到赵统跟前。
“你也不必懊恼,他虽然单打独斗赢得了你,战场上未必有用。”张明磊看着目光呆滞,整个人仿佛丢了魂儿的自家小将,无奈的灰着脸又道:“那人是王异,四年前的武状元……”
真正从全国之中拼杀出来的头一号人物。
…………………………
步兵五营东一操场上——
“这一百人由你号令,负责全城范围搜捕刘睿。”陈决手遮凉棚,微微眯着眼道。
“是,大人。”热血沸腾的王异,脸上不见疲惫,反而全是兴奋和激动。
陈决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需要本官告诉你怎么做吗?”
“……不用,大人。”王异虽然犹豫了下,担心自己无法做到让大人满意,可想了想,还是果决的回答。
他……他得加油,拿出点成绩来给大人看。
不能……不能老是拖大人后退,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想到这里,王异又站的直了直,面上满是给自己打气的表情。
陈决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叹着气摆了摆手。
笨鸟也得去飞一飞啊。
仰起头看了看天——
这天……该死的太阳,晒的他头疼!
朝着王异点了点头,陈决便朝着操场外走去——
外面有他的马车。
这会儿,该到饭点儿了吧。
不知道李小那丫头,有没等他一道用膳。
第77章 大人养的花,被人看上了
王异红光满面的回大理寺衙门。
李小好奇的看他。
“你王大哥今天可耍够了威风。”陈决。
“真的吗?”李小要凑上去。
“……”王异有些羞意。
“回来!”陈决喝道。
…………
李小乖乖的坐回陈决身边, 给陈大人打扇,俨然一个漂亮的扮做书生模样的俏丫鬟。
王异斜眼看了李小一眼, 才开口道:“大人,人员已经一个区块儿一个区块儿的安排下去了,我回来跟您交代一声,这就继续去干活了。”
“嗯, 去吧。”陈决点了点头。
不想王异才出去,陈决刚想歇一会儿,敬北候便溜达着过来了。
陈决坐在屏风后看着这个奇怪的客人, 有些疑惑。
敬北候若是在李先生那边喝茶, 还合理, 毕竟他儿子乔放在云儒书院读书。
可侯爷跑到他大理寺又为的何事?
敬北候见陈决没有站起身迎接的架势, 也没怪罪, 这个玩意待人一向缺少礼数,整个京城也都懒得跟他讲什么‘不合礼数’之类的话了。
他看了眼陈决身边小童, 戴着兜帽, 想来必然是在云儒书院见到的那个漂亮小孩儿了。
此刻穿着一身小童装扮,却到底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他只在李小身上看了一眼, 心思也不过就是一个转儿,便自坐在陈决对面的木椅上, 姿态自在, 显示出了他对自己身份的自信。
“侯爷大驾光临, 可有什么事找陈某?”陈决朝着李小点了点桌子, 李小立即醒神儿,转身便跑了出去。
茶水、水果伺候!
敬北候笑了笑,“老有事儿找你,可真是倒了大霉。”
谁还想天天找这个阎王办事儿啊,又不是家里天天发生凶杀案。
“不过,本候倒的确是有事找啊。”
他也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侍中郎夫人身体可好?可给您添了外孙?”陈决想了想,之前与敬北候相关的,也就是敬北候这个嫁了侍中郎的女儿——肃王案中,险些被肃王给杀了。
“很好,尚未临盆。”敬北候敷衍道,脑子里转着,想着要如何开口。
正巧李小从外面端着盘子拎着茶壶进来,忙忙活活的给大人们倒茶递果,伺候了一番。
然后又乖乖坐在陈决身边,低着头翻着卷宗装忙。
敬北候又看了看李小,看了看陈决。
陈决了然道:“是我院子里的小童,在这大理寺给我做做书童,打打下手,侯爷不必顾忌,有事尽管言说就是。”
敬北候点了点头,组织了下语言,呲溜了一口清茶,才开口道:“我且说说,你也不必多心,今日我只是与你打探打探关节,随后礼数上,定然一样不少。”
“……”陈决看着敬北候,一脸的疑惑。
什么东西?
“我那儿子,你也见过的。”敬北候总觉得跟陈决说话十分难受,怎么都很难做到自然。
去到陈决府上呢,又有点掉身份。
可在这里坐着,面对着面,又有种被陈决审视的不自在。
这个陈决!陈决!属实叫人难受。
“乔世子?”陈决脑子开始飞速转。
敬北候到底想说什么,乔放莫非是干了什么犯法凶杀之事,要求到他这里来?
想到这里,陈决皱起眉冷了脸,他一向秉公执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敬北候瞧着陈决的脸色,有些恼,但还是压下了情绪。
“我听闻你有个表妹,不知是哪家的孩子。前些日子来京,在柴家侄女的赏花宴上……我听着不错,便想着,询问打听一番,好生相看相看……子言也到了要定亲的年纪了。”
陈决猛地瞠目,不敢置信的看向敬北候,仿佛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边上的李小拽着书卷的手猛地一用力,“撕拉……”一声,把手里正看着的书卷扯了一条撕痕出来。
敬北候皱了皱眉,果然,这种事情就不该他一个侯爷来干!
偏生这陈决在京城府里也没有个女眷或者长辈,不然遣了夫人去拜访询问,才是正经。
结果前些日子亲家那边有人打听过,说是陈决表妹不少,但好像近期也没谁进京省亲的,便不知乔放见的到底是哪个。
乔放又在家里千磨万求的,他实在疼爱这个儿子,也的确想着让儿子散了侯府光环,靠着自己悠闲一生才是福分,娶个贤良淑德的小家碧玉,与儿子琴瑟和鸣最是合适。
是以千考虑万考虑,才终于还是想着过来问问陈决,知道了是陈决哪家亲戚家的小姐,也好打听相看,考察一番。
可是,陈决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陈决硬忍着,才没回头去打量身边的小姑娘,沉吟着望着面前的小茶杯,好半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敬北候。
他万没想到,敬北候来,居然是替儿子求亲的……不,或者说是打前哨打听人家姑娘的。
这姑娘……还是他院子里的,不,该说是……
怎么形容李小?
他皱了皱眉,他这又是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眼前这事儿,他要怎么答复敬北候?
总不好说就是身边这个戴着帽子遮着面纱的小童吧。
日后李小总要嫁人,他也的确想给李小一个‘表妹’的身份,或者干脆让自己娘认她个干女儿。
现在暴露了李小孤女的身份,岂不是坏了他像给她安排的……她未来的路。
可……李聿又是怎么想的?这事儿他还没跟李聿说过。
就怕这做哥哥的,有替自家妹子做别的安排。
又或者……小丫头自己是怎么想的?
脑海里思绪乱成一团,这些日子本就全身心集中在焦灼的案子里,没空去思索这些事儿,总想着案子结束了,好好跟李聿聊聊,无论是搬出去陈府的事儿,还是他和李小的未来。
可……
抬眼看了看敬北候,怎么就这时候来了呢?
陈决烦躁的以手指点桌子,并不能将自己的心情彻底捋明白。
敬北候却看出来,陈决这幅样子,代表着心烦。
他也非常疑惑,不过是问问你表妹是哪个表妹?谁家的小姐,哪家的孩子。
有这么难回答吗?
还是……他对乔放有意见,不想让自己亲戚表妹嫁到他侯府去?
敬北候想到此间,脸色微沉,坐姿又挺拔了一些。
“陈大人,我敬北候府一向低调不争。在这京城达官贵人一列里,无论家风还是荫恩侯爵,都是好名声吧。子言虽然尚未有功名在身,但谦善勤学,文武都拿的出手,也算是一表人才。你可是有什么顾忌不成?”
李小始终低着头,手指缴的快断,红彤彤的她也不知道疼。
一张脸几乎埋到胸口,红的可以冒烟儿,耳朵露在帽子外,几乎成了紫红色。
她也是万没想到,自己坐在大理寺衙门里、陈大人身边,会突然听到这样一席话。
更何况……她……乔放……啊……
怎么就……
陈决余光扫了眼身边红成虾子的小姑娘,脸色有些微妙。
这么快,就要嫁出去了?
可……
“陈决?”敬北候身体微微前倾,有些愠怒的望向陈决。
“是我小姨家的妹妹。”陈决也有些着恼,但被逼在这个份儿上,只好这般开了口。
敬北候这才又靠向身后的椅子,
“徽州县令李准?”敬北候有些吃惊。
陈决刚着脸,只得点了点头。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人迫的这么紧,把谎话说的这么难受。
“李准不是就一个大女儿,已经嫁人了吗?”敬北候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