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他望着眼前的油灯。
哼。
闵家余孽?或许还可以在京城搞搞风云,却别想在他的军营里,掀起一丁点的水花。
这如铁打般的天下,是他十几年的心血!
是他的钢铁堡垒。
“小东西,你听过那种少年被人杀害全家,后长大成人,报仇雪恨的故事吗?”彭涛看着油灯边的信件灰烬,扭头问给自己打扇的稚嫩小童。
小童长了一张黑脸,可五官却格外清秀灵气,让人看了,便觉得这是个聪明孩子。
“听过,故事里都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说这种杀人全家的事儿,绝对不能留活口。”黑脸小童说着摇了摇头。
“那都是故事而已,真正的世界,弱肉强食,如丛林一般。狼,永远都是狼。羊,也永远都是羊。狼吃羊,是理所当然。就算狼不吃光一窝羊,最后留了一只羊活命……这羊长大了,并不会成为狼的仇人,变得拥有足够向狼复仇的能力……它也不过是长大了的备用粮。”彭涛像一个说故事的长辈般,将他认定的那种残酷的社会法则,说的像童话故事一般。
小童摇着扇子,沉默了一会儿,明亮的眼睛转了转,才道:“可是人和羊不同,人会用刀用剑用很多很多武器。将军,那杀人全家的凶手,如果好美色,仇人可以化身蛇蝎美女来复仇,在床笫之间,凶手最虚弱的时候……”
“你都哪里学的这些?”彭涛面上是忍俊不禁的表情,眼底却没有笑意。
小童耸了耸肩,“街头巷尾,乡间野地,汉子们无事可做的时候,什么黑的白的弯的直的,都能说的你不辨黑白,不辨曲直。”
人无聊的时候,什么都想象的出来。
彭涛拍了下小童的脑袋,“太聪明了,不是什么好事儿。”
“是,将军。”小童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闭嘴乖乖给彭涛打扇。
彭涛看了眼身边的黑脸小童,陷入了沉默。
若要破这钢铁堡垒,敌人要有怎样的武器才行?
金刚不坏之身?来去自如之能?操控万物之力?
出入几万兵卒驻扎的大营,如进自家大院儿;取军中将领人头,如囊中取物一般的能力?
哈,异想天开的所谓‘会用武器’,在绝对力量和足够强劲的军队面前?
如同童言童语般让人发笑。
………………
是夜,赵知方忙毕公务,在家吃过晚膳,却未就入睡,反而如串门一般,带着三两个仆从,便来到了张明磊张都督家。
赵家的家仆拎着些个补品,仿佛是来探望失去右臂的病人。
进了张都督的院子,赵知方四处看了看,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这院子,已经不像是一个军中武将的院子了。
没有练剑而生的脚印,没有刀削剑去的痕迹。
张都督这般岁数失去了右臂,只怕已难舞剑了。
“来坐吧。”张明磊坐在老树之下,乘凉发呆,身下的摇椅微微摇晃,让他仿佛是一位颐养天年的老人。
不过半个月而已,他的头发,白了一多半,已如一位老人了。
不过半个月而已!!!
赵知方看着张明磊的模样,心内百般滋味。
回想起张明磊曾经意气风发的模样,也回想起张明磊曾经嚣张跋扈的模样。
他更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生出怎样的情绪。
他们……都老了。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张明磊视线定在赵知方身上,看着他走到自己身边坐下,始终未曾抬屁股。
曾经那个在校场上肌肉虬结,霸气威猛的人,此刻只剩下满腹怨怼,和不甘。
“过来看看你。”赵知方摆了摆手,跟着他过来的仆人就站在了几米外,听不到两人说话的地方。
张明磊也扭头朝着伺候自己的人使了个眼色,张府的人也都退远了些。
“可是朝中又有什么事儿?还是彭大将军回了信给你?”张明磊望着投射在地上的月华,眼神略显晦暗。
“彭大将军未曾回信。不过……”赵知方舔了舔嘴唇,“你可听说了吗,最近陈决府上忙里忙外,说是他表妹要办及笄礼了。”
“什么时候,赵尚书你开始关心起后院儿丫头的吃喝拉撒了?”张明磊冷哼一声,自打断了右臂,他曾经的气焰嚣张,就转变为了刻薄。
赵知方虽然贵为户部尚书,此刻面对张明磊,却没什么火气的样子。
“那要及笄的女孩儿,并非陈决的表妹,而是李聿的亲生妹妹。”赵知方没有接张明磊的话,反而突然开口,投了一个重磅□□,在张明磊的脑中 。
张明磊猛地抬头,那双暗淡的眼睛中,突然射出光芒——仇恨的,愤怒的光芒。
“那个闵家后人的妹妹?竟还有一个闵家人?”张明磊说着,磨了磨牙。
他的右臂,是李聿砍掉的,他无处寻找李聿复仇,可……
“是的,现在这个孩子,似乎很得陈决的喜爱。如果……”赵知方说着话,眉头皱的死紧,语气中,也充满了忧虑。
张明磊哼了一声,淡淡道:“这事你不必担心,曾经我们留了活口,现如今……却不会再留了。”
第93章 暗处
陈府里, 裁缝将李小的衣服做好了。
李小试过衣裳, 被张嬷嬷夸的仙女一样。
收起衣裳,张嬷嬷又根据衣裳去选头饰, 还要跟张孙氏商量下李小当日要化的妆容。
这些日子里,每个人都忙, 李小也是。
连续四五天的闷热天气, 只要太阳出来,就让人浑身一层一层的发汗。
今天轮到赵虎在家里守着李小,他站在树荫下,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丫鬟捧出一盘子冰镇过的西瓜,放在庇荫的小亭子里。
李小现在已经很懂得如何在下人们面前拿小姐架子, 也逐渐的在去将这些状态养成是一种习惯,以便在及笄那日, 不让陈大人丢脸。
她希望自己能扮演好他的表妹的角色, 让众人觉得他有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闺秀表妹,而不是什么野表妹。
“赵大哥,你也来吃西瓜吧。”李小朝着站在树荫下的赵虎笑道。
自从李小那日被钱三小姐打了下手,陈决就让他们更打起精神的保护她了。
赵虎却忙摆了摆手, “小姐可再不可唤我赵大哥了。”
张大人早就悄悄跟他们说过了,可不敢再让李小管他们叫大哥了。
陈大人的表妹, 管他们叫大哥, 这成何体统。
就算李小敢喊, 他们敢应吗?
不敢不敢。
李小抿了抿唇, “赵虎, 过来吃点瓜吧。”
赵虎笑了笑,想拒绝,李小却忙朝着他快速点头,像个小仓鼠一般。
他想了想,还是朝着她走了过去,腰间的剑随着走动,在身侧微微的摇晃。
待赵虎坐好后,李小随便找了个由头将身边的丫鬟支走了。
“赵……赵虎,匕首你可做好了?”李小期待的瞪圆了眼睛,等着他回复。
赵虎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才从怀里掏出了那把小匕首。
递到李小手里时,他还有些不放心的问:“你要匕首干什么?可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李小朝着他微微笑了笑,便将匕首放在手心查看起来。
匕首非常小,握了下柄,正合适,完全是按照她这种小手的尺寸去做的。
拔出匕首,她借着阳光看了看,匕首非常薄。
轻轻在西瓜上滑了下,锋利无比……
细心的擦了擦匕首,她便将匕首放入袖兜中。
抬起头,见赵虎并没有吃西瓜,而是关切的看着她。
“你怎么不吃西瓜。”李小挑了下眉头,白皙的皮肤因温度高而泛着一层浅粉色,格外可爱。
可经历了李聿屠府之事后,小丫头眼神里,似乎开始游动起坚毅,和一些成熟了些的光芒。
不再满满的全是天真和胆怯。
赵虎点了点头,低头快速的啃了两块儿西瓜。
入口冰爽,汁水丰富,整个人从里到外的为之一振。
“我还是会跟陈大人说的。”赵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没关系的,我今天晚上也会跟陈大人说的。就说……防身。”李小笑了笑,想道:“你可以说,这刀本就是你的,不是特意为我做的,是……是我跟你要来的。”
赵虎想了想,点了点头。
李小满足的啃着西瓜。
阳光很炽烈,但是有西瓜吃。
………………
傍晚时分,李小正坐在院子里练字,小厮突然走了进来。
李小抬头看过去,小厮立即上前道:“小姐,这是送到府里,说是给您的。”
李小疑惑的朝着小厮手里望去,是一个小盒子,盒子上放着一封信。
她伸手接过,又看了看盒子,才问:“哪里送过来的?”
“北边过来的。”小厮低头答道。
李小抚摸了下小盒子,将边上的信封拿过来。
信封上未有一字,撕开抽出里面的信。
信纸被细心的折好,展开后,是有些洒逸的楷书。
是乔放的信。
她抿着唇读完,读过上面的思念之言,和祝福之言。
这是乔放送给她的及笄礼物。
合上信纸,葱白般的手指在信封上按着。
沉默了一会儿,她便将信原样放了回去,转而看了眼那小盒子,她将之推向桌边,才抬头对小厮道:“丢了吧。”
“啊?”小厮愣住。
“丢了吧。”李小认真的看着他。
“您不拆开看看吗?”看起来是很精致的盒子啊。
李小摇了摇头。
小厮盯着李小,见她表情认真且严肃,不似儿戏,这才伸手将小盒子接了过去。
“那信呢?”小厮问。
李小想了想,将那信捏起来,便递到了边上的烛台上,火焰瞬间舔上纸张。
几息的工夫,便化作灰烬。
小厮看着那信纸燃烧,抿了抿唇,朝着李小行了个礼,便捧着小盒子去丢了。
只是出院子的时候,他专门跑去管家那里汇报了下李小的命令。
陈管家看了眼那精致的小盒子,知道那东西是从北边送过来的,他淡然道:“送去敬北候府,以大人的名义,给敬北候。”
丢了算怎么回事啊,乔世子还道小姐收下了呢。
送回敬北候府去,给敬北候看看,也叫他管教下自己儿子,少搞这些私相授受的事儿。
“是。”小厮应了一声,忙又捧着那小盒子,出了府。
……………………
隔日就是李小的及笄礼,京城里很多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有的人在受邀的行列,有的人单纯的因为从来没见过陈决宴客,好奇这到底会是个什么样。
也有人在讨论,关于陈决突然宴客这件事,到处都透着古怪的味道,总怀疑是个阴谋——陈大人怎么看,都是个与任何聚会宴请环境绝缘的、一本正经的老派大官。
而在张都督府上,赵知方也在因此事而焦虑着。
“你已经计划好了吗?万无一失吗?”赵大人近月来,肉眼可见的瘦了很多,“你要如何杀那个女孩儿?”
张明磊喝着花茶,慢条斯理的抬眼看了赵知方一眼。
自从受伤后,他就开始偏爱这些甜香的东西,能让他觉得,活着温暖一些。
“你倒是说话呀。”赵知方眉心眼底皆透露着焦虑。
“你每日晚上来我府上,难道那丫头就会死了?”张明磊心不在焉的嘲讽。
“这些日子,我总是睡不安生。”赵知方挠着自己的眉毛,坐在张明磊对面,却总似坐的不安慰。
“你怕什么,就算寻仇,也会先找我。”张明磊冷哼一声,断臂后,他就一直如此。气质阴沉了许多。
“前些日子,你府里抬出去一个人,是怎么回事?”赵知方眉头皱的死紧。这些天里,每一件细微的小事,都能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我府里的事儿,你最好少盯着。”张明磊终于抬起头,眼神阴恻恻的盯着赵知方,“不过是个玩物,盯着我的胳膊看,我瞧着心烦。”
赵知方皱了皱眉,“你这……还是收敛一些。”
现今他断了臂,位置只怕也坐的不稳,若被人抓住了事儿,只怕就要告老了。
“哼,这毛病吗?”赵知方冷笑了下,“你可还记得,闵家有个漂亮的女儿,还要个漂亮的小儿子?”
“闵家哪个不漂亮?闵家出美人儿……”赵知方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
可就着张明磊的话,他也忍不住陷入了回忆。
曾经,他在十几岁出头的时候,母亲也曾想过帮他娶一位闵家姑娘。
只是,那时候闵府在朝中风光无限,又美名天下,想娶一位闵家姑娘,也不容易……
岂料后来……
“我曾养过一个。”张明磊突然抬起头,脸上衔着窃笑,神色暧昧不明,又隐约有几分凌厉。
“养过一个?”赵知方愣了下,“你偷……等等,闵家逃出来的?”
“刘大学士督办抄家。”张明磊回忆起来,烛光下,神情晦暗不明,“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要置闵家全家于死地,可皇上又没下狠心想清楚。但满朝文武……我们这么多人要联合起来搞死一个人,又怎么会让皇上有回心转意的机会……那时候肃王联合我们都在想办法拖延查检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