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模模糊糊,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开始做梦了,现实渐渐远去,一点点融进梦里,梦变得清晰。
她看见女孩被压在墨色被褥里,男人在她身上起起伏伏,这一定是她不能看的,所以他们才要抓她。
她从小楼逃出来,慌乱地跑,也不知跑到了哪里,身侧突然蹿出一个男孩,揪住她的衣服,把她拉进树丛里,男孩比她高,手臂细得像竹竿,还有个疤,力气却好大,压着声音骂她:“蠢东西,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
她懵懵的,“噗通”一声,被他按进水里,夜里的水好凉,无边的惧怕和彻骨的冰寒渗进骨髓,她惊慌失措地挣扎,小手在水里扑腾,小腿乱蹬,却怎么也挣不开,窒息感很快袭来,耳膜嗡鸣,肺部灼烧......感觉,要死了。
突然,有人将她从水里拽出来,抱进怀里,怀抱温暖而坚实,声音缥缈得像是从水里飘来,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慢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颜子意感觉到了落在眼睑的光,缓缓睁开眼,看到徐景行放大在眼前的脸,背着光,眉头蹙得紧。
徐景行拨开她额角不知被泪水还是汗水浸湿的发,问:“做噩梦了?”
“嗯,几点了?”颜子意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哑,她咽了咽说:“吵到你了?”
“五点半,”徐景行起身到了杯水,把她拉起来喂了半杯,温凉的白水滑下喉咙,神智也清醒了些。
窗外光线熹微,窗帘缝里露出一丝淡青色,快天亮了。
没了睡意,徐景行半靠在床头,将她抱进怀里,她的睡衣被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身子湿湿软软,“经常做噩梦?”
一觉醒来,反而更累,颜子意卸了力气,整个身子依偎在他身上,“有点神经衰弱,可能是最近想太多了。”
“梦到什么?”
“记不太清,好像是掉水里了。”
颜子意闭上眼回忆,每次都是这样,感觉梦很清晰,醒来的时候却只剩个模糊的概念。她妈说,她小时候淹过水,发了好几天高烧,爸妈都怕她会烧坏脑子,可是很多事,她都记得。
侧耳贴在他的胸膛上,感觉到胸膛的起伏和每一下心跳,颜子意忽而问:“我好像没和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
“没说过。”徐景行轻抚她的后背,耐心等着。
颜子意曲腿侧坐起来,和他目光平视,徐景行抬手捏她的脸,轻笑,“别这么严肃。”
“嗯?”颜子意的脸被他揉捏着,发觉自己紧绷得厉害,她缓了缓,微微一笑,“其实不是什么坏事,我挺幸运的。”
房间很安静,彼此细细的呼吸声缠在一起,徐景行握住她的手,鼓励她说下去。
“我爸跛腿,一直到三十五岁才娶了我妈,我妈身体差,结婚几年也没怀上—”
颜子意说到这,两人的神色具是一变,屏息凝神细听,是高跟鞋的声音,“嗒嗒嗒”在走廊外传来。
徐景行当即下床,飞快穿好裤子,边套衬衫边往外跑。
第二次在这个时间听到这个声音,颜子意心神不能自持,心跳被“嗒嗒”声敲得每一下都重,随便拿来一件连衣裙穿上,急匆匆跑出去。
刑警们全都穿戴整齐地站在走廊上,头顶灯光昏黄,廊道尽头是昏蒙的清晨。
“声音是事先录好的,定时播放,录音机放在安全通道。”
“清点这层楼的女演员,全部叫出来确认。”徐景行说完打电话到医院,“陈茵那有没有异常?”
值了一夜班的刑警揉揉眼睛看向病房,“没啊,睡得好好的。”
几分钟后,核实好这层楼女演员的信息,李由说:“徐队,只有两个不在,电话联系上了吴晗,现在在家里;另一个,王瑾,手机占线。”
颜子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拽住徐景行的衣袖,声音颤颤不稳,“王瑾是昨天下戏后走的,和男朋友一起去买房,我问她,男朋友是谁,她没说。”
徐景行双手按在她的肩膀,微微弯腰,看着她眼中悠悠打着转的泪水,“先别怕,不一定出事了。”
话落,徐景行的手机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收了声音看向他,骤然间,走廊只剩下手机铃声在回荡,接通电话,黄健翔沉且重的声音冲出手机,“徐队,我在王瑾的储物柜里看到一张卡片,画着一朵玫瑰,落款是爱你的G。”
颜子意腿一软,捂住嘴,眼泪滚滚而下。
徐景行只看了她一眼,强硬地把满腹柔情抽离,所有精神投入进工作里,“马上去找,从附近的玫瑰花园,种植地,花园开始。”
半小时后,分局的一个报警电话转接到了徐景行的手机,“徐队,刚接到报警,天语玫瑰园的花农在花圃里发现女尸。”
天边渐渐亮起来,淡青色的天畔抹上一层粉红,玫瑰花海与天相接的地方射出数道金光。
王瑾安静地躺在花丛里,血迹在素白的旗袍上点点晕开,像是盛开的玫瑰。
法医操浩坤摇晃着大肚腩站起身,“衣着完整,少了一只高跟鞋,手腕伤口深至动脉,失血过多而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零点左右。”
黄健翔在王瑾身边喷了luminol,又用光波照了照,泥土上、花瓣、茎叶上的血迹全都清晰显露出来,他从嗓子里爆出一声响亮的“靠!”
“割腕不是很难死吗?怎么会流这么多血?还喷这么远!?”
徐景行拧着眉,“是巴夫龙。”
操浩坤欣慰地点点头,“看来我说过以后你有去补课。我也猜她和黄思雨一样被注射了巴夫龙,提取血液回去化验一下就确定了。这种药物除了会让人肌无力外,还会增加心博输入,提高动脉压,所以受害者的血液才有这么大的劲儿喷出来。”
“又是一动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被割开,感受到自己在死亡却无能为力,”黄健翔飞快地来回甩头,眼镜滑到鼻头又被他顶上去,“还好韩可不在,不然又要嗷嗷叫了。”
徐景行听到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回头就见颜子意跑来,方才不让她跟来,不听话,自己跑来了。应该是听到了黄健翔的话,她脚步一顿,迅速别开头,整个人抽了魂似的,软软蹲了下去。
她方才说:王瑾昨晚和男友一起去买房。
徐景行收回视线,说:“从血迹的喷溅状可以看出,受害者是躺在这里被割破手腕的,没被挪动位置,周边的花丛也没有明显的破坏痕迹,所以说受害者是自己主动走进花圃,直到被注射巴夫龙都没起戒心。”
黄健翔的话颜子意确实听到了,她将脸埋在大腿上,整颗心像被拧麻花一样一圈圈拧着,王瑾离开前清脆带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我就想找个合适的嫁了,相互依靠,一起奋斗,买了房子,再把我妈接来。”
“三室一厅,光线好,南北通透。”
她死的时候该有多绝望,又在想些什么,“妈,我想给你一个新家,三室一厅,有阳光,有清风。可是,我太贪心了,所以被惩罚了吗?好想再看看你,多久没回家了?那个家,有点小,有点破,却是平实的幸福,可是,不能了,再也,回不去了...”
尸体被装入尸袋,要送去法医所,花圃里人影晃动,声音窸窸窣窣,颜子意感觉手臂一紧,被人拉了起来。
徐景行蒙着她的眼,将她转向自己。颜子意的眼睛被泪水浸得发红,表情木木的,下意识看向花圃。
徐景行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口上,“乖,别看。”
第27章
朝阳从玫瑰花海尽头慢慢浮起, 金光灼灼, 铺下一层薄金。
走到路边,许景行将颜子意的车钥匙丢给黄健翔, “车开回去。”
再将她塞进自己车里,暗沉的车窗隔了光,淡淡的皮革香味弥散, 许景行探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
颜子意的声音很轻:“我感觉到不对劲了,我该拦住她的, 可我没拦住, 如果我—”
安全带“喀噔~”扣好, 许景行抬头就亲下去,颜子意眼睫一颤,一滴眼泪滑了出来,他的舌尖沾到一点泪,咸咸的, 涩涩的, 从他的舌尖渡过去, 吮了会儿,他抬起手, 拇指腹蹭着她眼角的泪,很近地看她。
“你听我说, 她是成年人, 有手有脚有自我意识的成年人,警方一再强调, 导演一再提醒,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可她麻痹大意,自己要走出去,这是没人阻止得了的,就算是警察,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把她栓在裤腰带上。”
急功近利,欲令智昏,心一旦有了贪念,眼睛也跟着模糊。
“我知道。”颜子意心口又空又沉,被情绪桎梏着,“可还是很难接受。”
“嗯,我知道。”徐景行低声说:“给你三分钟难过,肩膀随便靠,纸巾随便用。”
“三分钟后呢?”颜子意声音恹恹的,没发觉被他带偏了。
“三分钟后告诉我王瑾最近有什么异常,她离开前最后见的是你,都说了些什么?”
颜子意略一浅笑,贴上他的唇浅尝辄止地吻了三秒,抽了张纸巾擦掉眼泪,人也坐直了,眼里也聚起了光,“她最近一直在说买房的事,小商品房,首付一直没凑够。昨天突然说要去买了,和男朋友一起,买套大的。”
黄思雨丢下许宸弋去见凶手,利诱的可能最大,那么她们都是以钱为饵被诱骗。
徐景行拨了个电话出去,“查出黄思雨和王瑾最近共同的大额收入,什么账号汇入的,接了什么工作。”
技术人员很快查出,“徐队,黄思雨4月19日,王瑾4月24分别收到一笔十五万,二十四万的收入,是天创广告公司汇入的,我把具体资料发到你的手机上。”
挂了电话,那边的资料几乎是同步发过来,徐景行快速浏览资料,“你们接代言一般需要经过哪些人?”
“这得看艺人和公司签的是哪种合约,王瑾签的是部分约,影视权公司负责,广告、演出自己掌控,她...
她现在不在了,不知道谁给她介绍的广告资源。黄思雨我不是很了解...资料我能看吗?”
徐景行略一思忖,将手机递给她,“看吧,我开车。”
颜子意勾着头看资料,黄思雨和王瑾接的是三流网页游戏的代言,浓妆艳抹,爆乳细腰。她们代言的角色分量相当,收入却差了九万,这九万应该是公司的提成,那么黄思雨和公司签的是全约。
徐景行稳稳驾着车,用余光看她,已经敛起悲伤,思路清晰地收集信息。和当年一样,看透一切后平静笑纳,再难过也会一步步走下去,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细想起来,那时他比她更任性幼稚一些,一辈子短短几十年,还没和她待够,就白白浪费了八年,太不值。
颜子意挂了电话,说:“我联系了黄思雨的经纪人,他说游戏代言是黄思雨的‘朋友’介绍的,所有事宜都是广告公司里一位叫周致的人安排的,你...”
颜子意一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眼中的温柔缱绻,几乎要化了她。
徐景行抬手在她的头发上揉了一把,平静地收回视线,“我们现在去找周致。”
天创广告在商业中心,高楼摩肩接踵,巨幅广告美轮美奂,车来人往,人声喧闹,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
办公楼装修大气,象牙白的方砖水泄千里,光鉴照人。两人走进电梯,按下28楼。红色的数字在眼前不断跳跃,颜子意的心跳跟着絮乱,连电梯的失重感都变得明显,离真相越来越近,反倒紧张起来。
“叮~”的一声,到了,他们才走出电梯,一个矮胖的男人一边讲电话,一边急冲冲挤进电梯。
徐景行揽着她的肩膀避开那人,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内,男人满头大汗,神态慌张。
徐景行隐隐觉得不对劲,快步走到前台问:“请问周致,周经理在吗?”
前台站起身,礼貌道:“您好,周经理刚刚出去了?”
徐景行语速飞快,紧接着问:“身高大概168,灰色T恤,深蓝牛仔裤,中年发福是吗?”
前台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是的...请问您找他—”
不等她说完,徐景行拉起颜子意疾速往回走,将三台电梯的下行键全按下,他们方才乘坐的电梯还在继续下行,已经到了十楼,而另外两台,一上一下,都还没到。
“他为什么要跑,是知道我们要来还是自己有事?就算知道也没必要跑啊?”焦急的等待中,时间被拉伸变长,颜子意紧盯着电梯数字,一连串问完才发觉自己问了句蠢话,他们一直在一起,徐景行知道的信息和她是一样的。
徐景行站得笔直,咬着下颌,“不知道,先追到他再说。”
他担心周致会像秦导一样消失,这条线索再次断了。
又是“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颜子意的手指在-1,和1间犹疑,“到一楼还是车库?”
“一楼。”徐景行对上她疑惑的眼神,又说:“他穿的牛仔裤有些紧,裤袋的位置平顺,手里也没拿车钥匙。”
“哦。”颜子意心口微微一松,难得方才那一瞥他观察得仔细。
虽然以最快的时间追了下楼,两台电梯的时差间隔了近一分钟,一分钟没入人流如潮的街道,像一只蚂蚁进了森林,要找出来,难如登天。
两人在大厦门口顿住脚步,街道喧哗,往两边笔直延伸,颜子意声音焦急:“我左你右,一人追一边。”说完提步就要跑出去。
电光石火间,徐景行没忍住笑了一下,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拎小鸡一样把她拎了回来,“你去抓人?别被人抓走了。”
说话的同时,他的视线在大厦出口扫过,有监控,年轻高大的标兵立在门边,将她按在原地,“站在这哪也别去。”
颜子意:“......”
徐景行刷了辆单车直接往右方骑,街道往左是望不见头的繁华街区,街道和私人店铺的监控比蜂窝煤更密集。
而另一边,数百米后穿过地下通道,有一片未开发的老城区,许多小巷里未覆盖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