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漏音,韩可将通话内容听了七八分,等吴局挂了电话,她瞅着他愈发黑沉的脸,小声问:“吴局,什么事?”
吴局摸出抽屉里的老花镜戴上,“把城东分局上个月汇上来的资料给我...还有徐景行,叫他过来。”
韩可的脑子里正在上映各种爱恨情仇、虐恋情深、强取豪夺的娱乐圈小言情,脑细胞正燃,她应了声“是!”,一溜烟跑了。
徐景行昨晚抓劫匪,一宿没睡,白天赶着审案,刚小憩了一觉醒来,正陷在休息室的沙发里抽烟。
冷色调的灯光照得他有种异样的白,配着黑衬衫,显得眉目格外清晰,敞着腿,上身前倾,放空的视线也不知落在哪处,一手搭在大腿上,一手虚虚衔着烟,眯起眼吸一口,雾气缭绕,眉宇间的倦意都极有质感。
黄健翔在一旁将泡面吸得哧溜响,手机支在茶几上看视频,播的正是《画魂》的宣传片。
宣传片拍得很有噱头,一水儿穿旗袍细腰长腿的美女,个个风姿缱绻。在那样一个万众浴血,炮火硝烟的年代,美人花容落泪,血染胭脂,怎么看都让人动容。
他西里呼噜吃完桶面,一抹嘴,宣传片正好播到隐晦的床戏,床上轻纱幔拢,女子黑发铺了满枕,红唇轻启,眼尾上挑,生生勾出一丝媚意。
黄健翔是标准的技术型直男,方脸方下巴,戴了副黑框眼镜,砸吧着嘴感慨,“尤物啊,同样吃五谷杂粮,人家怎么就长得这么美。”看了眼屏幕里男演员的身材,他撩起衣摆,露出一块块分明的腹肌,“徐队,你说我这身材演床戏够格吗?”
“床戏?”徐景行没抬眼,将烟头揿灭在烟灰缸里,“你演床吗?”
“......!”
黄健翔遮好他可以当床板的腹肌,将视频进度暂停在颜子意眉眼如丝的画面,“你看我女神,美吧?这身段,这脸蛋,这眼神,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心无邪念自风骚,啧啧~没谁了。”
徐景行似有若无地瞥了眼,只一瞬便收了目光,拿起烟盒抖出一支烟,松松咬在嘴里吸燃,淡声说:“还行。”
黄健翔激动:“还行?美得和妖精似的叫还行?头儿,你不会是性冷淡吧?”
徐景行的眉梢轻轻动了一下,眉目压低,掩了满目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黄健翔迟钝,丝毫没感觉出队长周身冒出的丝丝寒气,又百度出一张颜子意的照片硬要他看,“这张图清晰,你再看看。咱们警局方圆十里的雌性生物都拜倒在你的大裤衩下,你要是性冷淡那真是人间一大惨剧。”
徐景行从没刻意关注过她,现在好似有了确凿的名目,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滞迟两秒,接过手机。
这时,韩可敲门进来,一进屋就被泡面混着香烟的怪味呛得窒了口气,抬手在鼻子前挥了两下,“徐队,吴局让你去他办公室。”她低头瞥到手机,“巧了,你们也在看这个。”
黄健翔问:“巧什么?”
韩可俯下身,贼兮兮地对徐景行说:“偷偷给你透露点,这个剧组死人了,吴局找你就是说这事。”
“谁死了?”徐景行蓦地抬头,目光撞进韩可眼里,眼中突如其来的凌厉吓得她退了半步。
韩可的声音染上点怯意:“我刚才在吴局办公室听到的,这个剧组有人淹死在河里...是个女演员,二十多岁。”好死不死的,她指了下手机:“听描述,和这个差不多吧。”
徐景行手一翻将手机拍在茶几上,“啪”的一声脆亮的响声,震得韩可和黄健翔具是一颤,一眨眼的功夫,已然没了人影。
黄健翔抖着手拿起手机,翻过来一看,碎屏了...碎屏了......
他一张脸红了白,白了青,咬牙切齿地说,“我、靠、你、个、性、冷、淡,老、子、一、个、月、工、资。”
韩可同情道:“别难过,明儿叫队长赔你部新的,据说光是他家企业给他的分红—”
黄健翔缓缓抬头。
韩可悠悠道:“就抵你一辈子的工资。”
“......”
这个案子本来最多到分局,但娱乐圈捕风捉影、肆意捏造的事情太多,目前不确定死者是自杀还是他杀,为了不引起舆论或恐慌,吴局让徐景行带人跑一趟。
傍晚五点,影视城。
河岸线笔直漫长,风吹着杨树叶簌啦啦响,天色灰暗低沉,像个大罩子盖在头顶上,十分压抑。
分局的小刘说:“死者名叫黄思雨,二十五岁,是《画魂》剧组的女演员,死亡时间在昨晚零点左右,初步验证,死者口鼻部有蕈样泡沫,是溺水身亡,遗体表面没有打斗或挣扎的痕迹,误落水或自杀的可能性很大。”
他指了指脚下一处,“遗体是从这个位置打捞上来的,岸边没有指纹、足印一类的痕迹,也可能是被今早的大雨破坏了,监控视频里那个时段并没有人出现,所以应该是从上游落水然后飘到这的。”
“不对。”徐景行看着河面说。
“啊?”自以为分析透彻的小刘一脸蒙圈地看着徐景行。
“这里的水流急,河面没有任何障碍物,遗体不可能停留在这里。”
脑子里灵光一闪,小刘串联起信息,打捞遗体时,死者只有一只脚被水藻缠着,特别紧,跟打了结似的,他们把水藻割断才将遗体捞上岸。他骇然道:“难道遗体是被人故意用水藻绑在这的?”
徐景行戴上手套,蹲下身拉开尸袋,看到死者穿着的旗袍时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待看到只穿了一只高跟鞋的脚时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异。
几分钟后,他站起身,脱下手套说:“溺死者会在水中挣扎、痉挛,往往会抓住水草、树枝、泥沙之类的异物,可死者的指甲缝里很干净,说明她落水时已经失去意识了。”
韩可打了个寒噤,指了下尸体,又忌讳似的快速收回手,将指头握进掌心里,“徐队,你是说她是被弄晕后丢进河里淹死,然后又被绑在这个位置?”
“如果是抛尸,为什么不选在偏远的地方,而抛在这里,”徐景行皱起眉,“故意让人发现吗?”
......
聊完案情,黄健翔四处张望,“怎么片场都没人,我还以为可以看见女神本人。”
韩可啧了声:“新鲜,你还有女神?”
黄健翔:“颜子意,嘿嘿,我今天刚晋升她为我的女神。”
剧组另一边,和黄思雨接触过的人挨个在休息室做笔录,颜子意是第一目击人,分局的张队将她留到最后又问了几个问题。
出来时下起了毛毛雨,雨丝将视线附上一层白蒙的轻纱,片场空旷安静。
“徐景行!”张队突然唤了一声,跑入雨中。
猝不及防听到这三个字,颜子意整个人怔住,脑子当机了似的,茫茫一片空白,小艾递来的伞也没接,稀里糊涂地跑进雨里,目光惶惶,四顾搜寻。
只一眼,便认出是他,穿着黑衬衫和黑西裤,和一群人站在河岸边...好像变了个人,却还是那个刻进她骨子里的人。
褪去少年的青涩,他的面容更深刻了些,眼形狭长,眼尾微勾,脸瘦,下颔线条还是那么流畅好看,一直蜿蜒到侧颈,没进衬衫领口。
风很凉,心口却有滚烫的潮水涨上来,顷刻将她淹没,脑子里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脚步已经向他走去。
一个女明星,突然靠近一堆刑警,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总局和分局的刑警都看着她,探究的、打量的、不明所以的眼神,悉数落在她身上。
尤其黄健翔,揉揉眼,又迅速用衣角擦了擦眼镜再戴上,居然真是他女神!本人比屏幕上更美,天仙似的,他直勾勾盯着人家,像是隔壁家二愣子盯着他家翠花。
水天一色的灰蒙里,颜子意紧握伞柄,就这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他注意到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猝不及防地,再遇了。
刹那间,旷日持久的思念溃堤一般,从心底涌上来,溢满眼眶。
一秒,
两秒,
三秒...
静静地,眼睁睁地,她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而她,还站在原地,撑着伞,看着远方,半晌,笑出来,只扬起很小的一点弧度,却笑得眼涩鼻酸。
这时,一通乱叫刮回她的神智—“啊啊啊~徐队,你认识女神!?我怎么看着你们不对劲儿啊,不会是有什么情债吧?”
众人:“......”
情商感人到不忍直视。
颜子意吸了一口气,将心里喧嚣着的难过尽数压下去,再回头时已笑得山水明净。
“徐景行。”声音穿过细雨,她叫住他。
明明方才还镇定自若的,可她的声音敲在耳膜上,像是重锤敲在他的心口上,脚步就迈不开了,静默两秒,回身,喉咙滚了滚,未出口的声音被情绪湮灭,只好拿漆黑的眼睛回视她。
时光扫过,荒草丛生,咫尺又远方的距离,清晰地在他们中间画出一条界限。
第3章
“我想起一件事,刚才做笔录的时候忘了。”颜子意将伞撑到他头顶,“早上我的助理在黄思雨的储物柜里看到一张卡片,只画了一滴水,那时候以为是粉丝送的,现在联想起来...水,可能是我想多了,不过总觉得有点怪...”
徐景行从她手里接过伞,这一松一握的,是潜藏在记忆深处的默契,太自然、太熟稔,两人都没察觉不妥。
小小的一把伞罩在头顶,见他们拉得很近,她的面容清晰映在眼底,甚至连睫毛上翘的弧度和眼底的倦意都一清二楚。
她皮肤白,五官精美,他怎么都看不厌,抚上去也是又柔又软,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下意识动了一下,记忆中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徐景行怔了怔,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眼珠轻轻移开,问:“在哪?”
颜子意带他到了休息室,指了下黄思雨的储物柜,“这个。”
徐景行戴好手套,看了看卡片,而后装进证物袋里,全程没说话。
颜子意就静静看着他,目光一寸也不舍得挪开,连他手背上的青色脉络都看得一清二楚。
取完证物他就要走了,她不舍得,忽而问:“你的手机号是多少?”
徐景行捏着证物袋上沿,眉眼压得很低,恍若未闻。
颜子意笑吟吟地伸出手,向上,摊开,“手机给我。”
徐景行看了眼她掌心的纹路,报出一串数字,“582***”
是固定电话。
颜子意:“......”
软的不灵,那只好......
突然,裤兜一松,紧接着腕骨的脉关被人捏住,手臂瞬间酸软。徐景行条件反射,右手臂外旋挣开她的掣肘,随之握住她的手腕,往后一顶,“哐~”的一声,将她按到储物柜上。
“......”
颜子意的胸腔跟着柜子一起震,眉头蹙得死紧,声音压在喉咙里:“痛~”
徐景行的脑子懵了一下,立马开她。
颜子意揉着手腕,眼圈微红,带着水色。
徐景行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堪一击,还敢袭警的,那一下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力道没控制住,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一丝后悔和心疼浮上眼底。
他才有丝松懈,
下一秒,
大拇指被扣压,接着一凉,手机解锁,屏幕亮了起来。
徐景行:“......”
她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让他心软、妥协,除了那一次...
颜子意戒备地退了好几步,直退到墙边,用他的手机拨出自己的号码,听到熟悉的铃声响起才松了口气。
“还你,”颜子意将手机塞回他的裤兜,璨然一笑,眼底都是俏皮的狡黠,“我拍过两部武打戏,身手还行。”
徐景行:“......”
颜子意见好就收,不敢一下子越过雷池太多,时隔八年,不确定他们以后会是什么光景。
这个案子是分局负责,徐景行将卡片给了张队。
可第二天,案子就转到了总局,因为验尸报告显示受害者的死因不同寻常,案情恐怕很复杂。
早上九点一刻,燕京公安总局刑侦大队的刑警们围坐在会议桌,多媒体设备开着,屏幕上一片蓝光。
法医操浩坤抹着额头的汗冲进会议室,一把拉开椅子坐下,大口喘粗气,“久等,久等,一路堵得和便秘似的。”
这是个四十出头的白胖子,又白又胖,双叠下吧短脖子,背脊宽阔得异乎寻常,臀部肥大,硕大的啤酒肚垂到皮带以外,胖得滑稽可爱,行动却异常灵活。
黄健翔呲牙冲他笑,“操哥,堵在路上叫便秘,那你是啥?”
“小黄乖,叫坤哥。”操浩坤满脸堆笑,眼睛眯成两条缝,补充道:“不是谁都和你一样叫—翔~”
吴局挑起眼皮,透过老花镜的上缘看了眼来人,额头上聚起几条很深的皱纹,“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操浩坤一秒收敛起不正经,电脑连接上投影仪,开始滔滔不绝:“受害者的气管和口鼻孔部都有淡粉红色泡沫液,肺部体积膨大,约为正常肺的2倍,死因是溺水。”
他清了两声嗓子,“下面是重点了,受害者的手臂静脉有注射痕迹,法化学检验结果显示其血液里含有大剂量的巴夫龙,通俗来说是一种非去极化类肌松药物—”
会议桌一圈N脸懵逼:“......”
请告诉我们哪里通俗?
操浩坤微微一笑,“这种东西,我在燕京至少八.九年没见了,用来作案还真是,真是非常变态的。”
吴局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年轻的刑警们不知道,他敲了敲桌面,“说重点。”
“简单说,它会让你肌无力。比如做手术时,麻醉师给你做麻醉后你的肌肉会变得很硬,所以呢,再注射巴夫龙,肌肉就会松弛下来,但你又不能动弹,容易—”他手一划,比了个手术切割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