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也算郑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公家说了到薛湖镇免费,可没说到洛阳免费。”曹老爹缓缓说。
曹存咏将地上的行李挪到了椅子上,扶着曹老爹和曹母在空出的座位上坐下,说,“都听爹的。”
虎子游移不定,最后咬牙剁脚,“俺也听曹老爹的。”
他有样学样将自己家人扶着坐到了椅子上了,他年幼的妹妹虽然没听懂,懵懂之中觉得自己哥哥做了个十分了不起的决定,拍着巴掌说,“哥哥是个大英雄。”
虎子的脸也红了。
看着地方空了下来,曹存咏从怀中拿出了两块压缩饼干,又从行礼里掏出个碗张罗着泡饼干吃。
那边虎子的妹妹丫丫看见了也闹着要吃饼干,“俺要吃甜饼干!”
虎子娘慌手慌脚的给闺女泡了饼干,丫丫一尝是咸味的哭闹的要吃甜的,虎子娘哄了两下也恼了,抬手就给了丫丫脑壳一巴掌,“你个赔钱货,啥甜的咸的,有吃的不吃早晚饿死你!”
丫丫被打,哇地大哭了起来。
曹老爹抿了一口自己的饼干,招手叫过了丫丫,“来,到爷这,爷的是甜的。”
丫丫一听有甜饼干吃,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过来了。
虎子娘不好意思极了,不住的说,“那哪中,谁家的粮都紧张。”
曹老爹一瞪眼,“我说中就中,若是我那外孙女还活着也有丫丫这么大了。”
他不免又想到嫁到开封的闺女,当年闺女回来看他,怎么就没想着多留他们一阵子呢?就是一大家子一起挨饿也比现在这样生死不知来得好。
曹家人都不吭声了。
车门那又传来响动,曹存咏回头一望,发现有人上车了,其中有名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孩格外的显眼。
女孩脖子上挂着一台相机,一眼就看到曹存咏这边,凑了过来发现他们在吃一种糊糊,感兴趣的问,“你们吃的是不是压缩饼干?”
“介意我拍一张照片吗?”
面对女孩子的热情,曹存咏有些不自然,讷讷地配合。
拍完照,女孩自来熟的对曹存咏伸出了右手,“我是《大公报》的记者甘棠,感谢您的配合。”
曹存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甘棠笑吟吟的看着曹存咏,“您不报下你的名字吗?”
曹存咏羞涩的伸出了手,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云淡风轻,“曹存咏。”
甘棠不禁说,“存以甘棠,去而益咏。我俩的名字是一对啊!”
说完,她立刻觉察到所言不适,脸轰地红了。
曹存咏也闹了个大红脸,眼睛不自觉的看过去被甘棠逮了个正着,最终还是甘棠放开了手脚,落落大方的说,“新时代了,男女之间不讲究那么多。你们也是要去薛湖镇吗?”
曹存咏赶紧点了点头说,“官府免了去薛湖镇的火车票还发了路上的粮,我们大家一起去薛湖镇讨个活路。”他还将藏着的海报拿给甘棠看。
甘棠做为一名记者几乎立刻就被这张海报给吸引住了,“比外国的电影海报还好看。”将海报还给了曹存咏,后者连连摆手不收,将海报送给了她。
甘棠不客气的收起了海报,拿出了一张报纸说,“你们知道吗?这个压缩饼干一开始是薛湖镇小高庄杜夫人无偿捐赠的,后来听说卫长官还和那位杜夫人买了一大批,她都毫无压力的拿出来了。”
说着,他拿出一张报纸,报纸上的一张照片正是进县城送压缩饼干的车队,还能看见车上的高国栋呢。
曹存咏等人看到这张报纸的内容大喜过望,曹老爹更是有几分得意,捏着胡子矜持的说,“古人诚不欺我,诚信义礼可传家。”
虎子一家也高兴极了。
“这么说咱们不下车就对了,哎呀呀,还是曹老学问大有远见!”虎子娘不吝惜言语的将曹老爹赞了又赞,还和甘棠说了车上人下车的事。
甘棠听了痛心疾首,急道,“这可怎么办是好?洛阳现在是第一战区的司令部,光是部队就不少,怎么供得起那么多人的口粮。”
曹老爹更是得意,慢悠悠的跟虎子说,“你看,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我什么没经过?从清朝到辛亥再到民国,早看透了。”
虎子笑着恭维了两句,竖起耳朵听甘棠和曹存咏说话,听他俩越聊越热络,悄声和曹母说,“伯母,俺看咏兄弟该找媳妇了。”
“我要去采访采访杜夫人,听说她特别爱国仁善,大灾年光租地不买地不说,还主动给租来的地打井修渠。这样的善人我一定要采访,让民众看看,我国四万万同胞同仇敌忾,捐家舍业投身抗日大业,不出多日定然光天化日、函夏无尘,我华夏就能安享太平了!”
甘棠慷慨激昂的发表自己的观点,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同时,她的发言也给了未下火车的人动力,薛湖镇出了个杜夫人,他们有救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杜春琪找来了薛湖镇当铺的掌柜卞世耕商量采购珠宝玉石的事。
“夫人尽管交给我,保准让您满意。”卞世耕一听明白杜春琪的意思,心里乐开了花,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黄金,特别是那些玉啊、翡翠啊,现在还真不如黄金顶用。
但他是个生意人,不会轻而易举的让自己的喜悦露在脸上,当然,他也不会白痴到说事情难做,豫省还有大把的人盯着呢?
“夫人,您看能不能用压缩饼干交易?”
卞世耕世居薛湖镇,他对那压缩饼干有多么神奇可是清楚的很,只要一块下肚就能顶一天,吃那个人还能长胖呢?特别是战争动荡时期,可是个好东西。
他的要求倒也简单,用珠宝玉石换压缩饼干杜春琪只有赚的,她自然不会拒绝。
两全其美的生意,大家只有高兴的份,第二天卞世耕就拉着一车子的珠宝玉石来了,其中不乏一些精美的摆件,搁在现代随便一件都是镇店之宝了。
把玩着一块和田玉雕琢的马上封侯摆件,和田玉表面油润丰润,手感曼妙,她几乎都舍不得放下。
光是卞世耕带来的物品就足够她开一间店了。
当下,她就回到了现代,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收购了一家玉店,原班人马她挨个谈了一番话后悉数留了下来。此外,她联系了一家在业界名声十分好的会计事务所做账。
接着,她又买下了十六楼和十五楼,布置防盗和监控,仍然觉得不够,以后房子里可是要放不少珠宝的,为此,毫不犹豫的请人重新设计装修了一番。
等周存彦忙完回过神一看家中的模样苦笑不得,“老婆,咱家咋和金库差不多了,都不像能住人的模样了。”
杜春琪这才发现自己矫枉过正了,谁规定贵重物品必须放在家里,她完全可以在银行租保险箱嘛!价格也不贵,她还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再者,玉店也有仓库的,24小时安保比这里强多了。
“那我们改回去?”杜春琪可怜巴巴的,她自己确实也不想住在金库一样的房子里,更没人味让人害怕了。
周存彦只好说,“正好物资运得差不多了,这边先交给我吧!”
杜春琪一听,吐了吐舌头,将房子重新拆装的事交给了周存彦就要闪人了,人还没走,李丁背着背篓来了。
“这是我新研究出来的六味地黄丸,带来给你们瞧瞧。”李丁兴奋极了,“多亏了你那天说将事物简化的问题,我才有了灵感将八味肾气丸改成了六味地黄丸,小孩子阳气足,减去肉桂、附子这两味益火的药,制成六味地黄丸,免得孩子吃了过于暴热而流鼻血……”
李丁揪着杜春琪滔滔不绝。
第24章
一踏上薛湖镇的火车站甘棠就意识到了这里不一样,和豫省别处的火车站人挤人,到处都是买人卖人的情景不一样。薛湖镇的火车站有点空,行人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根鞭子催促着他们。
目的地到了,大家心里反而有点空,都没有急着下车。
“大家都下车吧!”曹存咏说,甘棠几乎是从沉默的车厢中跳下来的,甩了甩有些僵硬的胳膊,拉过一个巡防队员。
“这位大哥,小高庄怎么走?”
巡防队员紫樘脸,正忙着,被人冒然拉住就要发火,扭头一看是个俏丽的女学生,收敛了脾气,“小高庄离这可有一段路呢?就是坐驴车也要走个把小时。”
曹存咏有些傻眼,看了看天色,到地天就黑了,老老小小总不能晚上没个落脚的地方。
“那您能给我们指个落脚的地吗?”
巡防队员上下打量了一番众人,想了想说,“看你们也不是坏人,这样,哥给你们指个便捷的法子,你们到大街上等着,看见一辆红色带斗的摩托车就拦住,他们会把你们带到小高庄的。”
摩托车?
若是洛阳有摩托车还差不多。
见曹存咏等人似乎有些不相信,巡防队员不高兴了,扬着鼻子说,“你们要是信就去,要是不信自己看着办?种土豆的娃娃们也就这回要回来了。”
“种土豆?”
甘棠听见一个陌生的词,疑惑的问。
巡防队员的脖子扬得高高的,“可不是,小高庄的大善人拿出土豆苗子让娃娃在空地种土豆子,说是冬天谁要是饿了都能刨出来吃。哎!也就薛湖镇人杰地灵才能出这种大善人。”
末了,他还感慨了一声。
众人连忙拖家带口的走到大街,果然看见一辆红色的车,车头坐着一个女孩高声说着话。
高国栋退了下来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主意将差事交给了未来的‘弟媳’薛鸣凤,村里的娃娃知道她的名字是杜春琪取的,不免高看她一眼;村外的孩子们则觉得只要管饭,换个好说话的女孩来还好哩!
就这样,薛鸣凤居然代替高国栋成了孩子头。
看见来人,薛鸣凤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们都是正经人的模样,特别是其中的几个还很有文气,点了点头,“中,先上车!”
曹存咏没想到不费口舌就搭上了车,欢喜地招呼大家上车,而后问起了车钱。
“车钱?不收钱,你们只管坐稳了。”薛鸣凤在前座上坐稳,扭头看了眼后面跟着的几辆车,开动了。
甘棠坐在车沿,侧头看着飞驰而过的风景,没有开口说话,倒不是她玩沉静,车一开动土路上扬起高达半人的灰尘,一张口就灌一嘴的土。
随着电动车突突突的声音,两家人到达了小高庄。
在一栋奇怪的额黑房子前停了下来,薛鸣凤招呼他们下车,“俺看你们是洋学生,先给东家看看。”
薛鸣凤说。
曹存咏等人对她的安排没有丝毫的意见,特别是甘棠,她此番前来就是为了采访杜春琪,哪里会嫌弃。
众人下了车,由着张妈领进了门。
甫一见到杜春琪,甘棠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人们口中的杜夫人至少是个年过半百受人尊崇的老夫人,没想到她如此年轻。
“我是《大公报》的记者甘棠,很荣幸见到您。”甘棠自我介绍。
杜春琪眉头轻拧,他们夫妻二人不属于这个时空,虽然做事不算低调但也不愿意自己跳出来,对于采访是非常排斥的。她的笑容冷了下来,“不好意思,我不便被采访。”
被直言拒绝,甘棠一时有点儿接受不了,除了作奸犯科的,谁都有个虚荣心,一听记者来了只怕赞得不够火候,从来没听过做好事不留名,将记者往外推的。
“杜夫人,我……”
甘棠张口结舌,发现杜春琪拒绝得十分彻底。
“甘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您先去村长家休息休息,明天一早我叫娃娃们送你回去。”杜春琪温声说。
和曹存咏等人告别后,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小高庄。
相比甘棠的郁闷,曹存咏一家人倒是如鱼得水,薛湖镇的文化人不多,能用的几个工作都排得满满的了,从金生财的怨念就可以看出来了。自从金润来了小高庄还一次家都没回过,没时间。金生财思儿心切,只好拖着笨重的身体自己过来看一看。
按理说粮票的版面都是现成的,印就成了,这个简单,工人们学得挺快。
接下来是切割粮票,只要心细也不难。
然而让金润没有想到的一关是数粮票打捆,这一关出的错是五花八门,有卡在19的,有卡在33的……总而言之,能够一口气不出错的数到100的,整个印刷车间只有他一个。
为此金润干脆办了个数字学习班,收效甚微。
好在杜春琪又将曹老爹派来了,曹老爹背着手一看,摇头晃脑,“这个简单、这个简单,吟诵是背诵的窍门,来,都跟着我的调子来一、二、三、四……”
吟诵金润倒是知道,可还是头一回见人吟诵数字的,每家吟诵都会有些自己的特色,曹老爹的特色是一段上扬、一段中平,一段下沉,每隔几段还会有一段特别妖娆的拖尾,听得金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谁想到就是他以为无用的吟诵让工人用了3天时间都熟练的数到了100。
听着工人们忽而短促,忽而悠长,忽高忽低在车间中数粮票打捆,金润默默的出了车间。
初来乍到就立了一功,曹老爹得意非凡,背着手教导金润,“教书这种事还得跟着老祖宗的学,背书的最好方法就是吟诵!”
金润连连点头,还别说,曹老爹的吟诵方法还真让工人开了窍,之前他甚至都挨个教导工人了,效果还比不上他们跟着曹老爹不走脑子的摇头晃脑晃上三天的效果好。
杜春琪也听说了,稀奇的同时回家查了番资料,才知道吟诵是汉语古代诗词文赋的创作、传承、学习的重要语音方式,当下正处在处于失传的境地,甚至9年前就已经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有些地方也开始重视吟诵,但自有清以来,官话就开始逐渐丧失了入声韵,北方的文人墨客创作诗词时采用的韵脚还是以前明的雅言为韵。到了普通话更是没有所谓的入声韵了,加上近体诗的流行,现代人对韵脚的理解反而要借助外来的拼音,其中生出多少误差可想而知。
看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流失,她心中有了个想法。
“录吟诵?那得从蒙学开始才行。”曹老爹听懂了杜春琪的意思,更得意了,背着手提出自己的条件。郑州也是个大城市,电影他还是看过的,一想到他会将河洛吟诵发扬光大,能让数以万计的人都看到他的吟诵,他就激动得面庞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