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死前那段时日,醒来的大部份时日都是在为他操心,怕他以后过不好,哪怕是气不顺说不上几句话,也要教会他保身立足之法,皇兄在他身上花的心血太多了,他死后,德王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皇兄的天下和朝廷被大臣们瓜分把持,也无法看着他皇兄的孩子被人欺负,就是知道会被人骂混帐,他也无所谓,反正一个局面的形成总是要有所牺牲舍弃的,比起他皇兄对他的好,他才不怕被人说几句。
德王以前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现在他也不后悔,就是想到小辫子可能因为这个不喜欢他,他就沮丧了起来。
他不是真的那般混帐无赖。
“我,我……”德王想跟她保证他以后绝不再跟人胡闹了,可这保证他张不了口,他清楚知道这说出来就是跟小辫子在撒谎。
大侄子有点儿女情长,万贵妃把后宫搅得不安宁他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后宫就四个皇子,大皇子是万贵妃生的,二皇子是皇后当时抬的一个小才人生的,三皇子也就是他的大孙子才是皇后所出,四皇子是他的亲母和外族求到他面前他出手保的,这四个皇子,可以说除了万贵妃所生的大皇子之外,其它的三个多多少少都是因他出面庇佑才活了下来,饶是这样,这万贵妃是皇帝保太后护,把老周家的孩子害得没几个,还宵想着他把大皇子当大孙子待,大侄子这也是太有持无恐了。
他早晚有去不了后宫的一日,等万贵妃把大侄子的孩子都害没了,大侄子还能立她为后,让皇后,太后和太子都是万家的人不成?他是想把这天下改姓万不成?
德王现在也不知道他家大侄子究竟是怎么想的了,但他知道他不可能真放着不管,就是他大侄子肯把这天下改姓万,他也不可能放任。
也不知道他以后会跟他家大侄子走到哪步,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跟他和皇兄一同在正德宫生活过的亲人了,想着以后,小德王不免沮丧至极,话只说了两个字,头已低得不能再低。
宋小五听出了这熊孩子话里的沮丧,但不想理会他。
她这大中午的给人做了一顿饭,这耐性已所剩无几了,她还打算留着剩下的那点撑过接下来的半个时辰。
正午的太阳太旺烈,天气热得很,等他们到了小偏院的树下才凉快了一点,这一通走让宋小五鼻子上出了点汗,刚坐下眼前就出现了块帕子,她当没看见,从袖子里扯出了自己的擦了擦。
给她送帕子的小德王脸色暗了暗,他本来想挨着她坐下,这厢也不敢坐了,他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眼睛直直地看着那盘子脆瓜,心中难受得很。
宋小五冷眼看着,也不出声,等她拿了一瓣瓜果吃完看他还偷偷瞄她,她不由摇了摇头,把盘子往他眼前推了推。
这一推,身上笼罩着阴影的小鬼一下子就像钻出了乌云的太阳,跟这时挂在天上的那太阳一样热烈得让宋小五眼睛刺疼。
这厢小德王朝小辫子开心地笑了起来,他欢喜地拿起了一瓣脆瓜,甜滋滋地咬了一口,另一手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你也吃。”
宋小五一字都不想与他多说,她靠着树倚着背,慢慢地咬着瓜果,感觉着这盛热当中偶尔吹来的一阵凉风。
这天,这热夏,这风,都是她上辈子无暇去关心感受的,这辈子无所求的她反而都有了,她从中得到了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安宁,可以说她这多来的一生就是跟老天爷偷来的。
而小鬼太年轻,太热烈,太孤注一掷,他连个陌生人都能当做救命稻草一般攀扶,谁知道他以后会如何?宋小五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某个人彻底伤透心的,但她很不想那个人是她。
做的孽都是要还的。
“来洗手。”一盘子脆瓜没有了,宋小五看他满手狼藉,伸手拿过旁边木桶里的水瓢。
小德王蹲过来伸出手,等手洗干净了,他抬头认真地看着宋小五道:“小辫子,你真好。”
“不好不成,我家还捏你们手里呢。”他抬起来的脸太认真,认真到好看到出奇,也乖顺到了极点,宋小五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这是你换来的,不用觉得我好。”
“我知道,”小德王点头,见她的手要走,他的头就跟着她的手走,想让她多摸他一下,哪怕多一会会儿也行,“我会好好当小王爷的。”
宋小五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傻孩子,哪是什么不懂,他是什么都懂,又残酷又天真,真是极权下的皇家产物。
她又摸了他一下,这次摸着她还没收回手,就见小德王痴痴地看着她的笑脸,嘴里喃喃:“你真好看。”
宋小五收了笑,也收回了手,一脸淡漠地看着他,直到看到他低下头。
小鬼身上的黑影又出现了。
宋小五没有心软,但她知道老是让他过来是不行的,这小鬼不知道为何现在对她依恋得很,她就是把他骂得伤心欲绝,回头他还是会偷偷地来偷看她,她得跟那位杨公公好好聊一聊,不能让他上午下午这样来得过于频繁了。
最好是现在就把他支走一段。
这日下午小德王欢喜得按时走了,回了王府,他还跟铁卫骑的属下兴致勃勃地练了一阵,晚上呼呼大睡了一觉,早上起来精神抖擞,让杨标叫来他封地过来的属臣好好问了一阵话,直忙到下午,才找杨标吞吞吐吐地问他今日能不能去新宅子。
杨标木着脸答了不成,且说他要是连着两日都去,那家的小娘子下次怕是见到他就要让他走了,小德王掩饰不住失望,到了晚上杨标叫他用膳他也不用,在床上拿被子裹着自己不出来,杨标劝了几句见劝不听也不劝了,把小德王半夜饿得爬起来坐他床头上跟他控诉:“你明明知道她是真心对我好。”
杨标倚在床头,回头他小主公的话:“可那是换来的。”
德王气得拍起了床铺:“那就换多点!”
杨标闭眼,“可是小主公,过头了,那位就容不下她了。”
德王瞬间呆若木鸡。
过了一会儿,他喃喃道:“可是我是他小叔叔啊。”
他们在正德宫一块儿过过日子。
“就是因着如此,”半夜被小主公闹醒的杨公公疲倦地道:“他不会让一个对您影响深切的人随意留在您的身边,您不能让那一位对那位小娘子关切太多,您知道那位小娘子,她要是被那位知道了,不说她能让您对她百依百顺这事,就是她自己的性情也会让她只有死字一途。”
“可我说过要娶她。”
“小主公,还远远没到那个时候。”杨标掀开被子,让小主公躺进来。
小德王爬了过去。
杨标脸色缓了缓,给小主公盖好被子,听了外边一阵的动静后跟他接道:“小主公啊……”
德王抬头摸了摸杨标发白的眉毛,他突然之间被他的老奴婢这一声小主公叫得鼻子发酸,他揉了揉鼻子,道了一声:“在呢。”
“奴婢老了,”杨标叹了口气,拍了拍小主公身上的被子,道:“不知道还能陪您几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跟您去晏城的那一天。”
“杨标,你别胡说,皇兄叫你陪我到我老的。”
杨标笑了笑,他怎么可能能活到那一天?他这样去了势早年又受过大苦的人能活到五十出头就不错了。
“奴婢去不成无妨,”杨标接着声如蚊吟:“可您不能去不成啊。”
“杨标!”
杨标闭着眼又拍了拍他,“小主公,您就是要娶王妃,那也只能娶那位定的人,您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数?”
晏城啊,大燕朝最富有最要紧的边塞城邦,那是他们家小主公的,是先帝赐给他最宝贝的小弟弟的,可当今那位会像他父皇那样放心他的小王叔吗?
也许他会放心,但小主公的王妃和娘家只能是他的人,他得握住他小王叔的命脉,把他小王叔的下一代也拿捏在手里了,才会放心放他去晏城。
杨标的话让德王沉默了下来,他睁着眼看着床顶,过了半晌,他看着床顶悠悠地叹了口气,问杨标道:“杨标,皇兄怎么就不在了呢?”
他要是在多好啊,他会道康康你想娶谁就娶谁,皇兄给你作主。
杨标伸手轻抚上他的眼,叹道:“小主公,夜深了,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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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宋小五连着几天都没见到熊孩子,中途杨标过来了一趟,她好好跟他聊了聊,紧接着三四天都没有这群人的身影,宋小五觉得这种波澜不惊的日子才是她想过的。
宋韧是好一阵儿都没见到有什么动静,越家那边那位叫越连的也没有跟二郎再有什么来往,也没有什么责怪之意,这些情况让他松了一大口气。
宋大人初初进都,对什么都提防得很,可谓是草木皆兵,就怕一不小心走错了路,害到了全家与儿郎们的前程。
他之前还因小女儿对那位小王爷无意之事有些惆怅,等回过神来他更多的是庆幸,那样的人家,绝不是他家能攀附的,也不是他家小娘子能进去的地方。
他家小娘子还是适合在他们宋家被他们宋家一家大小老少团团护住的好,出去了她未必会活得像如今这般自在。
宋小五觉得宋爹还挺有觉悟,就是胆子小了点,容易被吓到,不过这确实是宋家底气不足所造成,像她这样可称是猖狂地对待那熊孩子和他那家长的态度,那才叫狂妄无度。
一个家要是都像她这样,那就完蛋了。
六月底燕都的天气热得让人静坐都挥汗如雨,宋韧给儿郎们从书院告假,宋家四个儿郎从此就在家中准备赴考之事了,这把宋张氏紧张得团团转,每日一大早就起来操心起他们的伙食,连走路都轻手轻脚跟做贼似的,生怕扰了他们读书。
宋家四郎他们也是紧张至极,尤其是宋大郎紧张得就差悬梁刺股了,半夜非得他爹去掐了他房间的灯火他才睡觉。
宋小五这时也从她爹那边听说了,他们家大萝卜条等着考上了秀才去跟那应家的小娘子提亲把人娶过来,要不然,他得跟应家的人走,虽说不是入赘,但得按应家的安排去应家那边成亲,也得在应家那边安宅子,住在应大人和应夫人身边。
这说来不是入赘,往后孩子也不改姓,但这也跟入赘差不多了,宋小五从宋爹嘴里听这事的时候,见宋爹气得白眼乱飞,也觉得大萝卜条为着攀上应家还真是敢不计代价。
不过他也聪明就是,这时候把真相说出来,宋爹跟她就是想抽他一顿,也只能等他考完再说。
宋家四个萝卜条当中,要说最不紧张的就是四郎兴祖了,宋小五估摸着这小萝卜条可能是四兄弟当中能考得最好的,因着他心无旁骛,是最能把书院的夫子教的那一套融会贯彻之人。
鸣鼎书院坐堂的夫子不是有名的学儒,就是燕朝开科以来考取过功名的学士,他们教的东西只要领会了,应考还是能成的,这一阵他们家的老先生那可是为了他们请了不少同仁帮他们补课,宋家送出去的小礼加起来可算是不少了,宋小五为此还把赔杯子的那一百两银票塞给了宋爹贴补家用,要不莫婶出去买肉,又得跟人杀半天价只为多得一根骨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一个地方我写错了,皇后生的皇子是三皇子,不是二皇子。
第51章
说到这次七月大考,鸣鼎书院也不愧为四大书院之一,虽说比不上排在头两名的那两个书院,但鸣鼎书院此去参考之人,一个书院去了十之四五,去了有近一半去了。
但也有一半多没去成,这一半多当中,有学问不过关没得家中支持的,更多的是家中无力支持,这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出身,父母供他们读书已是吃力,已再无银钱为他们打点一二。
在以举荐为主的燕朝,就是平民百姓当中有天赋奇才中人,想要在一干世家子弟当中出人头地,那是难之又难,十之八九最后还是会泯灭于众人当中。
宋家四兄弟有父亲为他们筹谋,四个都得了能赴考的资格,但他们四兄弟的那几个好友,除了郑小虎能前去一战,杨小添,常晓铮,甘常都没有得到家中支持,院中学儒赏识。
杨小添与常晓铮假装不在意,还约着一起去酒楼买醉,大把洒银子请书院同样没去成的同窗一道喝酒,甘常却被母亲生生推来宋家,给宋家几兄弟送老母鸡和肉,背上青菜更是背了一大篓,都是甘父甘母一大早去自家地里掐着最嫩的挑来的。
甘母是苦于自家没有门道,儿子是个成器的,结交了宋家这样的人家,就想着一定得在这时候给人家家里送点东西,也好让儿子得宋家看重两份,但甘常自认是读书人,羞于做这等讨好人,尤其是讨好自己好友家的事情来,他被母亲一大早逼来,在宋家徘徊了一个多时辰都不敢进门,末了还是出门去买菜的莫婶把人瞧见了,把他领了进来。
甘常被领了进来,羞愧难当,头埋在了胸前,都不敢看宋母宋夫人。
宋张氏见孩子不好意思得连句话都不敢说,连忙亲手去接了他手上的鸡和肉,又帮他卸背上的篓子,笑着跟他道:“可是送给我们家的?四郎跟我说过,说你爹娘可是伺弄田间的好手,上次你母亲送给我家的青菜就好吃得很,嫩得生甜,我还想着等你来了得给你做点好吃的带回去,也好感谢你家一片心意,一直没看到你来,我都等急了。”
宋张氏一通温温婉婉带着善意的话让甘常好过了些,他等篓子下来,抬起通红的脸看了宋夫人一眼。
“呃,四郎……”
宋小五正一头拍蒜剥皮,闻言,抬头道:“他们兄弟跟着师祖在书房里念书,你进去跟着念一会儿,等会吃午饭就叫你们,莫叔,你带他过去。”
“喝了糖水再过去罢?”宋张氏看女儿。
“让他先过去,等会儿一道送。”
“诶,我给他们煮红枣桂圆水喝。”
“煮点绿豆粥多放点糖。”宋小五不动声色带过。
这大热的天,这正值年轻气壮血液沸腾的少年,给他们煮那么补的糖水,她娘也不怕把自个儿的儿郎们补出鼻血来。
“诶,是了。”宋张氏对小娘子的话从来皆是百依百顺,更是习惯成自然。
“莫叔,去吧。”看那甘姓少年不好意思得要夺门而去了,宋小五又道了一句。
“小少爷,来,我带你过去。”莫叔叫了客人一声。
小客人忙不迭跟着他去了,走了几步,宋张氏几人还听到小客人跟莫叔道:“老人家,你叫我小常就好,我家是城边的种菜人家,不是什么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