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听着像是女人的尖叫声。”
“还有别的没?”
“没有了,小的再去打听打听?”
“去。”
“是。”这随从去了。
这厢德王帐内,德王周召康盘腿坐在跪着的杨标面前,白日英俊飒爽英姿勃勃的少年一脸茫然,他连摇了好几下头,跟面前的杨标道,“不,你撒谎。”
小辫子不会这么对他的。
杨标垂着头,没说话。
“不!你撒谎!”德王朝他吼了起来,“你撒谎!杨标!”
杨标低低地说了一句:“如有一字虚假,老奴甘愿天打雷劈……”
“不!”
“小主公,您就承认了罢!”杨标一俯身,头朝地上磕了下去,“您就承认了罢!先皇已经走了,她不是先皇,她不是那个疼您宠你会保护您的先皇,您就忘了她罢!”
“不!”德王不敢置信,泪流满面的他摇着头,“不,她是,她跟皇兄一样的爱我,一样的爱我,杨标,你不懂。”
她是爱他的,小辫子是爱他的,杨标不懂。
他怎么就不懂呢。
第66章
“主公!”杨标的头破了。
小德王摇头,“不。”
他哭着道:“她是我的。”
杨标漠然,他抬起头,轻声地道:“可她只是个小女孩,不是先皇,她只是只随便谁都可以踢一脚的猫猫狗狗啊,奴婢知道她没事,奴婢是您的人,二十四卫知道没事,他们也是您的人,可到时候要是深苑里的老太太知道了呢……”
他看着小主公,眼泪从他漠然无情的脸上往下流,“您靠她,她靠谁去?”
德王呆了,傻了。
“小主公,您该好好想想了。”杨标悲痛,俯下身又大拜了一礼。
他的小主公该长大了,他再放任自己依恋先皇,依恋以后的那一些过去了的虚幻的话,那他杨标死了,少了他这条真正会咬人的狗,又有谁会真的怕他呢?
小主公该把自己从过去摘出来了,他不能再为了寻些各自打算的皇宫中人把自己放在明处让人恨了。
而他当年跟随小主公离宫,带走了他以往当大内总管的大批人马,虽说那是先帝旨意让他带出来了,圣上现在还需要用他,没有他意,可哪天指不定那一位就要他死啊。
圣上安插了人在他的身边,就等着他死接手他的人,这是他要带回去的,小主公不是不知道啊,他怎么就能默认,怎么就能为了老周家连自己都不管不顾呢?
他在圣上那受的伤,想靠那一个人拯救,可那不是她能拯救得了的事情,能拯救他的,唯有他自己!
“我该好好想想了,我该好好想想了……”杨标的话说德王喃喃自语不已,他的眼泪越流越小,直到停止。
末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一梦十几年,不是我的从来就不是我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无爹无娘,只有一个老哥哥带大的孤儿,老哥哥死了,爹也好娘也好哥哥也好,就都没了。
没了的就是没有了。
“唉,”德王想着叹了口气,他靠近杨标,把头靠在跪着的杨标的肩上,跟他道:“我只有你了,当初是你把我救回来的,没想这么多年过去,还得让你为我忙。”
杨标刹那涕泪交加,他仰起头仰制着泪,无语凝噎。
当年先帝起初的那位皇后不喜欢小主公,小主公差点被她喂养死,她还在宫里散发着是小主公闹腾把她逼病的消息,如若不是先帝慈悲亲自把他抱到身边带养,小主公就没了。
也许是他小时候受的灾难太多了,哪怕一点点的感情他都求之若渴,把心血投掷在他身上的先帝没了,他的天就塌了……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走出来,杨标要是能再活一百年,他也不想让他的小主公走出来,可到了圣上把权力全部握到手里的那天,就是他杨标要死的那天,他还得自己去死,因着圣上绝不想因为一个老奴婢让他跟他的小王叔之间起了闲隙。
这些事情,聪明的小主公就是现在不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会猜出前因后果来的,如果在此之前他撑不起他自己,撑不起德王府,撑不起晏城,杨标就已经能看到他救回来的,跟着先帝一手带大的孩子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那一位虽残忍,只也只有她有那份勇气把底捅穿,如若此次都不能让小主公真正地开始为自己打算,那他没有办法了。
现在小主公靠在他的肩上,更是让杨标痛不欲生,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了,要是在他走后出了事,他的眼怎么敢闭上。
“康康啊,”杨标闭眼,轻声地喊着小孩的名字,“老奴对不住你,可你没有办法了,你得当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人了,老奴不能再放任您出去横冲直撞了。”
他得在他死之前,让圣上和那些人忌惮着这位先帝赐名的德王,不敢动他,不敢要他死,不敢要他的晏城。
“我知道了,”周召康握着老奴婢冰冷的手,叹息道:“我懂了。”
他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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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五年秋,当朝皇帝周彻建立秀林院,凡入秀林院的秀才为学士,秀林院学士有替皇帝起草制诰、赦敕、国书等,以及内宫朝廷所用的所有文书,还侍皇帝左右之职,乃天子近臣。
此旨一颁,举天下大哗。
莫说那些因此次飞黄腾达的寒门子弟,就是世家中人也是怦然心动不已,有些小一点的世家已经就此看到了压过头顶世家的希望。
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诚不欺我也。
燕帝此旨,奇怪地平衡了各方势力,对此有最大意见的是那些一门独大的大世家,但大世家也只有一家,他们靠门下许许多多的门阀世家支撑,这些人看到了越过他们成为天子近臣的希望,就没打算跟他们连手抵抗皇帝此条圣令了。
这是比各世家子弟盘锯的国子监还要更大中小世家怦然心动想占据一方的地方,前者只是准备当官,后者是已经权力在手。
宋家四才,有三个入了秀林院,惟独宋大郎宋鸿锋,被指令为了老家青州的一个靠海的小县的县令。
自打知道秀林院的秀才学士是天子近臣后,宋家人举家欣喜若狂,哪怕大儿郎就要离开身边前去青州当县令,宋张氏这次也没有太多不舍,毕竟青州是老家,那边还有亲人熟人,就是那个前去的叫文乡的地方离青州有点远,但离她嫁去的大姐家却是相当的近,离了不到两日的路程。
圣旨一颁,二郎他们就被书院的山长请去书院跟学堂的学儒们论学去了,秦公也被请了去,宋小五在家里,根根她这段时间查出来和问出来的都城礼数,把大郎要娶亲的清单列了出来,交给了她母亲让她去置办,且叮嘱了她一定要用好的,切莫省钱。
大郎这边,因着宋爹每日要去朝廷点卯,还因他最近得重用,身上公务重,就抽不开什么时间来教大郎。
肖五也跟在他身边帮着他,家里有学问管用的人都出去了,宋小五被赶鸭子上架,亲手接了大郎的事来。
她当年教宋爹怎么因地制宜,怎么想办法去种麦子挖水渠,就地取材让百姓们渐渐改善基础设施都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提点,而当时有一个县让宋爹亲手管理,他一去实践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反馈,哪怕错了也能及时知道信息,但大郎这个,她又没去过文乡,所知道的是从肖五伯嘴里知道的那些,还有书里写的那一些,所以宋小五这边也是得自己看,自己判断,才能给出大郎一个比较相对正确的办法。
当官的,尤其是当要办点实事的地方官,纸上谈兵那是不成的,死用同一套观念去做这个官更不成。
每个地方的地情地貌不一样,地方不一样,人更不一样,人不一样造成的当地格局也不一样,还是得亲眼所见再因地制宜才恰当。
宋小五不知道具体的文乡是个什么样子,她就把她能确定的优势告诉大郎要怎么运用,例如海物的薰制,运用,以及结合他县的优势更发扬自己的长处这些东西用很了然的方式都告诉他。
只要地方上有特产,这挣钱的办法有的是,具体怎么运用得当,就要看领导人是个什么样子的,最好是雷厉风行的,今天说出明天做到,就是做不到也要天天去盯着进程,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出成绩,要不然一荒废,全部成白废。
教会即成的,那些需要判断的她也按照她判断的方式教给大郎,这年头最怕的就是最错事,因为条件有限承担不起再错一次的后果,但在有一定的努力内,委婉地尝试几次失败几次,只要说法上过得去,还是能有再进一步的纠错矫正的余地的,这就很需要在夹缝当中求生存的那一套了。
宋小五教大郎的,就是这套哄人的做法。
无论前世后世,这种说废话打哈哈装糊涂的本事都是为官者必备功能,总有一天会派上用场。
宋小五是个教人喜欢把本事教到人手里的,对以前的手下她也一样,她都是在大方位给予指导,也不断定自己的说法的正错,她会跟他们坦然她所知道的只是她个人的判断,更具体的是他们得亲自去厮杀,亲自去把握分寸才能知道个中深浅。
她信奉实践出真知这一套,最后这些东西会化为能力归属于他们自己,这是别人拿不去也带不走的,他们的能力才是跟随他们一生的最大助力,这才是能真正属于他们从而得益一生的东西,而她这个一时给予他们金钱权力的领头人,顶多只能算是一个他们曾经过往的一时参与人。
她的思维方式其实于古代来说,也不是什么新奇的想法,往前再翻个八百千年的,那时候就有大家提出这等治权方式了,这也是帝王权术当中的一种,只是到了独尊儒术的大周,这种放权的权术因为不被好掌控,且太容易出事分权已不被诸人熟知,甚至是被唾弃且犯法的。
不过这也不奇怪就是,就是在她所处的后世,很多人的观念比古人还要狭隘保守。
“善良的对立面往往不是邪恶,而是无知,”等说到治人,宋小五跟振笔急驰记录的大萝卜条道:“不要跟你治下的百姓解释太多,他们几世几代形成的想法,不是你一个人突然一天几言几句就能说动改变的,你要做的就是带他们去做,在最快的时间内让他们看到钱,让他们吃饱肚子穿好衣,他们就能听你的了。”
“还有……”
“妹妹,”大郎提起写干了的笔沾墨,跟妹妹道:“能不能稍稍慢一点,我还没记完。”
“多用脑子记,”宋小五瞥了他一眼,“你这辈子唯一能带着走一辈的,就是你这个脑子。”
第67章
宋韧脱手把大儿子交给女儿管不说,一到下午他就踩着快步回来,腆着老脸跟着旁听。
小娘子自打入都就不太愿意跟他说这些个了,她说她能说的都跟他说了,是好是歹他自己摸索去。
宋小五也跟他明言了,道理再正确,不去实践真正了解切身体会都只是在过嘴皮子瘾,跟意淫自己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一样没用。
宋韧只好自己摸索。
他也很快尝到了自己摸索的好处。
要不圣上问起他农术来,他也不可能样样如数家珍,等他跟户部教民稼穑的司农谈过,才知道这教民稼穑的大人嘴里说的话,错误百出,比他这只是考就过北地农耕的小员外郎还不如。
他要是没这本事,还当真听不出人家话里的正错,深浅来。
哪怕秦老尚书身为户部之首,所知的也只是北地和书上所说的农耕之术,对南地的所知见解,连一个只种了几年田的当地年轻者都不如。
但若说朝廷没人吗?也不见得,户部有几十个员外郎,宋韧知道的有几个还是世家出身,对农桑之事见解不俗,他们以前还亲自因此游学了十来年才回都城,以为一身本事就此能施展开来,但进了户部才发现,光当好一个员外郎,就已占用了他们所有的精力,至于要花费很多功夫才能成行的农桑之事,无论在上峰眼里还是在自家亲人那边,都是不切实际,弄不来钱财的东西,还得罪上头。
久而久之,他们也无事做事了,成天浑浑噩噩度日,别人是怎么活的,他们也就怎么活,大家都一样了,吃酒狎妓,家里人反倒没什么话说了,觉得这是正常。
宋韧听他们诉了苦,才知这世家这泥泞,把所有人带得都成了一个模样,也难怪小娘子看到世家书的那一天就说这是一本带着死味的书。
可不就是如此,这些人还活着,可个个都活成了一个样,不一样的最后也变成了一个样,个个都毫无志气斗志可言,可不就是跟死了一样。
这厢宋小五见宋爹凑过来也懒得说穿他的心思,且大萝卜条就要走了,她这次为他费点心思也是应该的,当是给他的临别礼物。
宋韧见小娘子教起她哥哥来比教起他来耐心多了,大儿郎不知道的多问一句,她还会多说两遍,他要是没听明白的多问一句,小娘子那嘲讽的眼一看起来,就让宋大人绷紧了皮……
对宋小五来说,宋爹这把岁数了,还是不知道“上心”两字为何物的话,那就没有教的必要了。
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教的,资质有限还不努力,那就认命吧,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人就好。
十月中旬,天彻底冷了,应家那边应五老爷的夫人带着女儿回燕都了,应家也递了信过来,还特地派了大管家的送帖子过来,请宋夫人也上门略吃薄酒一顿。
这把宋张氏紧张得把自己最好的衣裳都翻了出来,宋小五跟着母亲一道忙,帮母亲翻出那块用兔子毛做的兜帽的披风时,她突然想起了那箱子出现在她屋里的皮毛。
她后来还是让他拿走了。
多狠的心。
宋小五帮母亲系好披风,拍了拍披风上的浮毛,与她微笑道:“甚美。”
宋张氏在梧树县的时候是做了几身好衣裳的,来燕都更是又多做了好几身撑场面,她挑了最端庄的一身,宋小五还拿了老太太给她的两只合适的金簪给她母亲佩戴。
她给母亲梳妆,宋张氏坐在凳子上看着女儿小小白白的手,突然之间感慨万千,与她道:“也不知道你祖母最近如何了?之前你给她送去的东西她收着了没有?”
“收着了,这根簪子就是她回给我的,听说身子还算康健,我给她的养生法子在使着,”宋小五抬了抬那根老太太随信新附上来的新簪子,与她慢慢说着,“如此的话再等几年也等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