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便且听她的吧!若你觉得受之有愧,改日娘亲自下厨做顿好吃的,再温两壶上好的酒给他送去。”王氏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话,也忍不住道。
“娘这样便很好,如此一来,全了大家面子,崔捕头心里也好受。”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程绍禟却是不为所动。
“崔大哥家境也不算好,这些银子想必攒了不少时间,咱们不能收。”
见他坚持己见,凌玉恼了,将那二十几两银子往他手上一塞,赌气地道:“要送你送去,我一个妇道人家,给外男送东西,这岂不是私相授受?!”
刚说完便又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再一想,竟是与当日程绍禟拒绝为她送玉容膏所言大同小异。
程绍禟皱眉:“既如此,待绍安回来,我让他送去。”
王氏见他执意如此,摇摇头也不再劝,转身出去。
凌玉生了一会儿闷气,到底心里不痛快,不阴不阳地又道:“程兄弟、绍禟哥,朝廷不给你颁一道嘉奖旨意实在是可惜了。”
程绍禟如何不知她是在讽刺自己,语气无奈:“当时情况危急,若我不替他挡去这一剑,只怕崔大哥的性命便保不住了。”
“对呀,人家都是瓷器豆腐,一碰便碎,就你程捕快是铜墙铁壁刀枪不入,你不去挡剑谁去?”凌玉越说越气,想着人要作死,别人真的是拉也拉不住。
本以为离了齐王府,不去当那什么狗屁侍卫,好歹这性命便算是保住了。可不曾想他转头去当了个捕快,一样有‘忠义’的机会!
程绍禟解释:“兄弟有难,我若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倒成了什么人了?当时情况着实危急,容不得我多作思考,只我也尽量避开了要害……”
“我这是让你见死不救么?我是让你好歹顾一顾自己性命,想一想我们母子俩!尽量避开要害,你都说了是尽量,这万一避不开呢?你岂不是要代他去死?!”凌玉拔高了音量。
程绍禟薄唇一抿,耐着性子又道:“兄弟朋友相交,自来讲个‘义’字,此番虽是我救了他,焉知日后他不会同样在我命悬一线之时相救于我?”
“说来说去,你不就是讲义气念忠心嘛,忠义当头,性命都可以不顾,家人也不必多想。”凌玉冷笑。
见她仍旧说不通,程绍禟干脆嘴巴一闭,眼睛一阖,一副任由你随便说的模样。
凌玉被他气炸了,手指指着他‘你你你’了老半天都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算你狠!”最后,她才从牙关里挤出这么一句,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算你狠?程绍禟哑然失笑,听着那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笑叹一声。
到第二日,程绍禟果然便命程绍安把那包银两给崔捕头送去,程绍安不明所以,询问般地望向冷漠地给大哥换药的大嫂,却得不到对方半点回应,唯有挠挠后脑勺应了下来。
听着程绍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凌玉实在没忍住在那伤口上用力按了一下,成功地听到跟前的男人一声闷哼,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会痛?我还当真以为你是铁打的呢!原来竟也是会痛的。”
程绍禟苦笑,明白她是心里那股气还没有下去,只是看着她动作轻柔地绑着绷带,脸上更是带着一丝根本掩饰不住的心疼和懊恼,又忍不住好笑。
他的小娘子,当真是口硬心软。
心里顿时涌起一片柔情,他忍不住伸出臂去轻轻环住那纤细的腰肢,柔声道:“莫要再恼了可好?我何曾会是那种不将妻儿放在心上之人。”
凌玉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又怕用力会碰到他的伤口,到底不敢再动,听着他这话又是轻哼一声:“没事的时候,自然是把妻儿放在心上,若是有什么事,只怕仍是忠义当头,妻儿却不知被挤到了何处。”
“说到底,还是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
“休要说些气话,我何曾这般想过。妻子是要相伴一生之人,岂能轻易言弃?”程绍禟恼她曲解自己心意,在她腰间挠了挠,痒得凌玉险些蹦了起来。
“你若再挠,我便更恼了!”凌玉生怕他再动手,娇斥一声。
程绍禟微微一笑,只觉得小娘子怕痒这一点着实是太好了。于是,他又故意地挠了几下,痒得凌玉又笑又跳。
“快住手,快住手,我真的恼了!!”凌玉在他怀里缩,可哪里又避得开他的魔爪,挣扎间,手不经意地拍到了程绍禟的伤口。
程绍禟倒抽一口凉气,终于也停下了动作。
凌玉连忙从他怀里挣出,微微喘着气瞪他:“活该,谁让你使坏!”
程绍禟苦笑:“小玉,这回伤口怕是真的裂开了。”
凌玉怔了怔,见他不似作伪,又看刚绑好的绷带已经渗出一片红,顿时一惊,连忙上前去解开绑带检查伤口,果然便见原本已经止了血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都怪你!”她又急又怕,手上动作却飞快地替他止血换药,折腾了好片刻才止了血,重新把伤口包扎好。
“你若再乱动,我便把你绑起来!”捧着那盆吓人的血水出去前,她放下了狠话。
程绍禟老老实实地点头:“不敢了。”
过得小半个月,凌大春便‘一拐一拐’地前来探望受伤的程绍禟。
不曾想刚问起程绍禟,便见凌玉赌气地道:“继续去当他的忠义之士了!”
就在数日前,程绍禟不顾劝阻,又执意回了县衙继续当差,一去便至如今仍不曾归来。
凌大春有些头疼,连忙说起了生意上的事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几日店里的生意极好,没有买到玉容膏的顾客也提前预定了,只我觉得素问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故而这预定的数量便设了限制,你觉得如何?”
“这样很好,虽然这样一来赚的是少了些,但无形中却又提高了玉容膏和留芳堂的名气。有了名气,店里其他商品的销量也能随之而提高。”凌玉对他的做法表示了赞同。
“我还想着,待本钱够了,名气响了,咱们可以进一些高档的胭脂水粉。对了,上回你送来的那十来件成衣卖得也很好,无论款式、质地还是绣工都让人无可挑剔,已经有不少客人在询问还有没有货了。”凌大春难掩兴奋。
凌玉对此也没有太过于意外,只笑着道:“暂时还没有,这日夜赶工,总得让人家也休息休息才是。”
“若能早些出货,这工钱还能再加一成。”凌大春豪气地道。
凌玉‘噗嗤’一下笑了,摇摇头:“再多的钱也不行啊,纵然是我肯了,我婆母和小叔子必也是不肯的,把人累坏了,他们不得撕了我。”
凌大春愕然,只一想便明白了:“是你那位未过门的弟妹做的?”
凌玉笑着点头。
这样一来便只能作罢了。凌大春有些可惜。
“大春哥,你这脚还要拐到什么?”
“素问说再拐一个月,然后慢慢便不拐了,老实说,这拐久了,我都险些忘了正常走路是什么样子了。”凌大春哈哈一笑。
见他心情愉快,完全不受过继之事影响,凌玉也替他感到高兴,又问起了爹娘,得知他们一家三口过得甚好,而凌老六和孟氏许是因为当日曾放言‘过继后再不相干’,故而便是听闻他如今在留芳堂当‘掌柜’,也不敢寻上门来。
“对了,你可曾听说城里的杜员外与长风寨血拼,死伤了不少人,被县老爷给一网打尽了?”凌大春忽地问。
“有这样的事?”凌玉有几分意外。
郭骐拿下城中一霸和长风寨是上辈子也发生过的事,但是却要晚一年才会发生,郭骐也因为此事办得漂亮而升了职。
不过对她来说,早点拿下来比晚些要好,毕竟她现在在县城开了店铺,杜霸天倒下了,他那些狗腿子自然也不敢四处乱收费。
“还有一件天大的喜事,梁姐夫中举了!”凌大春笑颜逐开。
“如此可真是太好了,爹必然高兴极了!”凌玉也笑了,只是笑不及眼底。
有啥好高兴的?中举升官纳小老婆,男人的通病!
也就她姐那个贤惠人……罢了罢了,不想她了,一想起就憋得满肚子怒火。
只是到底对亲姐凌碧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般主动给相公纳小,如此贤惠,实在是让人气得狠了。
送走了凌大春,程绍安便兴冲冲地跑了回来:“大嫂大嫂,出大事了!”
“又出什么大事了?”凌玉无甚兴趣。
“你姐夫中举,报喜之人刚到,那头官府便来了人,就在他家隔壁,把一位叫梁方的人抓住了。”
梁方捉住了?凌玉诧异。
再一想,对啊,好像曾经也听说过,姐夫梁淮升村里出了一位有钱的大老爷,在外头做着大生意,上回梁氏重修祠堂,这位大老爷还捐了一大笔钱,原来竟是梁方。
“大嫂,你可知是什么人把梁方抓住的么?”程绍安一脸神秘地问。
“你不是说了么,是官府里的人。”凌玉没好气地回答。
“对啊,大哥也是官府的人!”程绍安有些得意。
所以,是程绍禟带着人把梁方抓走了?凌玉略怔了怔。
看来这段日子他带伤回去当差便是为了此事。虽然知道他这般尽力抓捕梁方,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替自己出气,但一想到他不顾自己的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又气不打一处来。
待次日程绍禟一身轻松地回到家中时,却发现娘亲、娘子、弟弟都不理他,只有儿子小石头冲他裂着小嘴笑了笑,可下一刻便又被石头他娘给抱走了。
“娘,我回来了。”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先从耳根最软的王氏处入手。
王氏刮了他一眼,本是想继续不理他,可见他熬红了眼睛,到底心疼,啐了他一口:“还愣在这做什么?你媳妇已经烧了热水,赶紧去洗洗便睡上一觉。”
“对对对,大哥,休息好之后便跟我说说这些日发生之事。”程绍安憋了好久,终于激动地跳了过来。
程绍禟拍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回答他,径自回了屋。
走到门边,便听见里面传出娘子一如既往温柔的给儿子讲故事的声音——
“从前有位忠义之士,后来他死了,再后来他的媳妇带着他的儿子和他的全部家产改嫁,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程绍禟:“……”
第30章
他跨过门槛迈了进去。
凌玉只当没有瞧见他, 搂着儿子在怀中亲了亲:“娘最喜欢小石头了!”
小石头被她亲得欢快地笑, 一声声‘娘’叫得异常响亮。
程绍禟看着对他视若无睹的母子俩,佯咳一声:“小玉, 咱们谈谈。”
凌玉将儿子放在地上,看着他迈着小短腿在屋里走来走去。
小家伙已经能走得相当稳当了,走出一段距离便回过头来冲她笑呵呵,着实是趣致得很。
“有什么好谈的?你仍做你的忠义之士去,我与小石头必然会过得好好的。”
程绍禟知道她在气自己不顾伤势便强要复职,左右看看确定屋外没有人偷看, 大步上前, 不顾她的挣扎地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 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怕她再乱动, 他又低声道:“胸口的伤还未曾痊愈, 可别碰着了。”
果然, 话音刚落便见凌玉停止了挣扎, 却又听对方嘴硬地道:“最好便不要痊愈了,疼死你,免得你整日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拿着命去拼!”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到时只怕我是疼在身上,你却是疼在心上。”
凌玉冷笑:“自己的身子自己都不在意,我可没那份闲心管你疼不疼。再说, 若真那般闲着, 倒不如趁着这会儿还年轻, 先物色好下一家,好歹将来你便是……”
话音未落,程绍禟便狠狠地在她耳后亲了一记,她一个哆嗦,双腿一软,亏得程绍禟紧紧地搂着她,否则这会儿便要跌坐在地上了。
“你、你太可恶了!”凌玉恼死了自己这怕痒的体质,又羞又恼,用力想要掰开贴在小腹处的大掌。
可她这点儿力气如何能掰得开,程绍禟甚至还将她抱得更用力,语气带着几分愠怒:“不许再说这些气话!你既嫁入我程家门,便是我程家妇,这一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爹爹!”凌玉正欲反驳,小石头却不知何时扑了过来,搂着程绍禟的大腿仰着小脸大声地唤。
程绍禟心中一软,轻轻抚着他的脑袋瓜子,趁着他松手之机,凌玉立即挣脱他的束缚,‘噔噔噔’地跑离他好一段距离。
看着他半蹲着身子认真地听着小石头的童言童语,她又哼了一声:“你还是莫要待他太好,将来你若不在了,他整日闹着要爹爹,我和娘只怕都受不住。”
程绍禟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诚如这一年来他确是受了两回不轻不重的伤,但这真的不过是意外,他不过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如何会不爱惜性命?
他答应过她,会让她过上富足的幸福生活,便必定会倾尽所能为她达成这个目标。梁方欺她辱她伤她,身为她的夫君,若不能亲自抓捕此人,着实难消心头之恨。
他抱着儿子行至她的跟前,趁着小石头伸手去拉她时,顺势把他送到了她怀中,而后坐到了床沿上,再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双臂一伸,便同时将母子二人搂住了。
“媳妇和儿子都是我的,你还想要便宜谁?”他在她耳畔哑声反问。
“这会儿自然是,将来可就不一定了。”
程绍禟沉默良久,久到凌玉以为他是不是真的恼了,毕竟没有几个男人在听到她那番话后还能保持冷静的。
不过随即她又赌气地想:恼便恼,难不成她还要怕他恼?
终于,程绍禟有几分暗哑的声音便在她耳畔响了起来:“小玉,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一定会更加爱惜自己,再不会拿自己的身子与健康不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