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玉,你也要知道,世间上不乏意外之事,更不会有绝对的平安,若是命中注定应担此祸,纵然闭门不出,也有祸从天降之时。人活一世,凡事但求无愧于心,当应当之责,行应办之事,祸兮福兮,实非人力所能为。”
身前是稚子自得其乐的咿咿呀呀之声,身后是男子低沉的嗓音,凌玉久久说不出话来。
福兮祸兮,实非人力所能为,那一个人的生死,便可以随意变改么?她突然有些不确定。
离了齐王府便真的性命无忧了么?
程绍禟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见她忽然一副心灰意冷大受打击的模样,心中狐疑,暗暗反思自己方才那番话,仔细斟酌良久,都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
“小玉?”他试探着唤。
“反正你要记得自己方才的承诺,再不会把自己的身子和健康不当回事。我可跟你说,我凌玉可不是什么贞节烈妇,你若将来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别想着让我替你守一辈子!”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威胁。
他听不得这样的话是吧?她就偏要说,说得多了,只怕为了维护他身为男子的颜面,也再不敢那般拼命!
程绍禟的脸色果然又变得难看了,气结瞪她,恨不得狠狠堵上她的嘴,让她再说不出这般戳心窝子的话来!
“你给我死了这条心!!”最终,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么一句来。
看着他这副明明气得要死,却偏又拿她没法子的憋屈模样,凌玉总算是觉得气顺了,得意地瞥了他一眼,搂着儿子从他怀里挣脱,一脸嫌弃地啐了他一口:“浑身臭味,熏死了,还不快去洗洗?”
“洗洗!”小石头拍着小手学舌。
凌玉哈哈一笑:“听见没,你儿子都嫌弃你了!”
程绍禟瞪着她那太过于灿烂的笑容,片刻,无奈地摇摇头,起身找出一套干净的衣裳便走出去了。
留芳堂的生意渐渐上了轨道,虽然最初来的客人都是冲着玉容膏来的,可是店铺的名气响了,纵然一时买不到玉容膏的客人,也会乐意在店里挑些合心意的回去。
而自从‘玉容膏是杨素问亲自调制’这一事传开后,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在店里若是瞧见杨素问,也会诚心地问问她关于美肤养颜之类的问题。
毕竟,一个能调制出玉容膏的女子,必然对美肤养颜甚有心得。
凌玉并不想让杨素问一个未出嫁的大姑娘抛头露面,故而她在店里的时候并不多。如今留芳堂主要便由凌大春掌理,程绍安主动请缨帮忙,凌玉则是得了空便去瞧瞧。
可是随着生意越来越好,这人手问题便显露出来了。
这日,她带着小石头到了店里,刚进了店门便听到里头传出杨素问的声音——
“玉容膏又不是仙丹灵药,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没数么?你这印记乃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老天爷给的,便是拿刀挖也挖不掉,玉容膏又能顶个什么用!”
“你这就更可笑了,这般大的疤痕,没个一两月怕也去不掉,还想要三天消除?最多三日后能有轻微到肉眼未必可见的改善。”
“你这不过是上火,回头让大夫开帖药得了。什么?我来开?我又不是大夫!去去去,自个儿找药铺去!”
……
凌玉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这死丫头!
这是嫌店里的客人太多么?!
她觉得早晚自己得被这个缺心眼又毒舌的死丫头气疯!
“大嫂,你来了?哎哟,这不是小石头么?小石头也来看小叔叔么?”眼尖的程绍安发现了她,连忙迎了上来,捏捏抓着娘亲裙裾的小石头的脸蛋,打趣道。
小石头挥动着小短臂拍开他作恶的手:“坏!”
程绍安哈哈一笑,将他抱了过去。
此时的杨素问也看到了她,连忙从围着她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中挤出来,直接跑过来搂着她的臂抱怨地道:“你可总算来了,可把我累坏了。”
凌玉没忍住用力在她额上戳了一记,压低声音骂道:“你这是做什么?说话便不会委婉些么?你瞧瞧自己这一个多月来气跑了多少客人?!”
凌玉觉得,若是有朝一日这死丫头走在街上吃了闷棍,她也不会太过于意外。
因为她那张嘴,着实是太招人恨了!若不是玉容膏之故,估计满县城里恨不得挠花她这张脸的大姑娘小媳妇必然不少。
杨素问委屈地撇了撇嘴,到底不敢反驳。
刚好抽空过来的凌大春也听到了她这话,长叹一声道:“小玉啊,我总算是知道为何当初她一盒玉容膏也卖不出去了。”
杨素问更加觉得委屈了,不过谁让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她连反驳都反驳不得,好一会儿才讷讷地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呀……”
“你还有道理了?”凌玉没好气地道。
杨素问咂咂嘴巴,脖子缩了缩,再不敢多话了。
待店里的客人渐渐离开,凌玉便提起了人手的问题。
杨素问是姑娘家,不便抛头露面;凌大春不时要四处跑打点货源;程绍安婚期将近将帮不了多久。这人手问题确是迫在眉睫了。
“请的这人,脸蛋必须要过得去,咱们做这行的,自己的脸便是活招牌。”凌玉笑眯眯地道。
凌大春摸摸鼻子,这番话当初她强塞自己玉容膏时便说过了,害得他有一段时间天天把脸抹得香喷喷的,娘亲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外头有了相熟的姑娘。
故而上回杨素问还在凌家时,他便背着凌玉,请她偷偷给他特制些无香味的玉容膏。
“当然,品行也要信得过,若是招了个手脚不干净的,可真是引狼入室了。”他清清嗓子,接了话。
杨素问与程绍安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譬如什么‘最好能做得一手好菜’这类的要求,一律被凌玉和凌大春给无视了。
程绍禟来接她们母子时,凌玉与凌大春已经将具体要求商定得差不多了。
“郭大人在后衙给我安排了一间小院,虽说不大,但也有两三间房,我想择日便搬过去,日后你我都方便,你意下如何?”回去的路上,程绍禟问。
“若果真如此便是太好了!郭大人可真是位体恤下属的好官!”凌玉眼神一亮。
本来她还想着要不要在县城里租间屋子,这样一来,日后程绍禟不必往来程家村与县衙,她也可以常往留芳堂看看。反正家里头的地都佃出去大部分了。
“三间房,留一间空着,若是娘肯搬来跟咱们住自然是好,若是她想留在家中与绍安两口子一起也无妨,左右离得不远,得了闲常回去看看便是。”程绍禟心里也早有了打算。
凌玉笑着道:“以娘的性子,必是舍不得离开家里,可又舍不得小石头,我瞧她到时候想是两边跑着。”
程绍禟笑了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村口,再走得一段距离,忽见前面一阵争吵声,两人止步望见,便看到俏寡妇萧杏屏指着夫家大伯程大武怒骂:“呸,这屋子明明是我那死鬼男人留下来的,如何竟成了你的?当年霸占了我家的地不够,如今又想来抢屋子?你也不怕柱子半夜回来找你!”
“呸,你还有脸提柱子?你这淫\妇,四处勾搭汉子,早不知给柱子戴了多少顶绿帽!这屋子是我程家的,你又不是程家人,怎有脸还住着程家的房子!”
“你若敢动我的东西,我便一头碰死在这里,到时候让人瞧瞧,你是怎样逼死守寡多年的弟媳妇的!”眼看着对方带来的人便要冲进去屋搬她的东西,萧杏屏又气又急,尖声叫着。
“你想死便死,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的东西全扔出去!”程大武冷笑,怒喝停下了动作的帮手。
萧杏屏一咬牙,低着头猛地朝墙壁撞去,围观众人哪曾想到她居然真的敢撞,均惊呼出声。
惊呼声中,只听一声闷响,萧杏屏愣愣地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望着不知何时挡在了跟前的凌玉。
凌玉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撞出来了,捂着胸口冲她露出一个有几分虚弱的笑容:“嫂子,做什么为了些不知所谓之人白白丢了性命。”
“你怎样了?可伤到了哪里?”程绍禟急急地走过来,看着她捂胸口的动作,大惊失色。
事发突然,他又抱着小石头,一个不察,凌玉已经冲了出去当了萧杏屏的人肉包,让他根本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胸口撞得有点疼,不过应该不要紧才是。”凌玉勉强勾了勾嘴角。
程大武也没有想到萧杏屏居然真的敢撞,一时间竟呆住了,又见凌玉冲出去救下了她,暗地松了口气。
这时,程绍禟满脸怒容地走到他的跟前,一拳头砸向他身边那张才让人搬出来的长桌,只听‘轰’的一声,长桌应声而碎,吓得程大武双腿直打颤。
“你、你要做什么?程绍禟,这是、这是我、我的家事……”
“这般多男人欺负一个弱质妇人,你倒也好意思?你既说这屋子是你的,行,我这便带你们回去,请郭大人好生审一审、判一判!”程绍禟寒着脸,压抑着怒火道。
程大武这才想起他前不久刚升了捕头,据闻深得县老爷赏识,哪敢真的闹上公堂,唯有虚张声势地扔下一句‘算你走运’,便带着他的人走了。
“娘……”小石头乖巧地揪着娘亲的裙角,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她。
程绍禟走过来,一边手直接把儿子捞在了怀里,另一边手扶着凌玉:“还能走么?”
“能……”
“绍禟兄弟,若是不嫌弃的话,到我家里先检查检查她的伤,我家中还有不少药,也许用得上。”萧杏屏忽地插口。
程绍禟皱起了眉:“不必了,此处离家也不远,回去再看便可。”
他到底对她也有几分恼意。
凌玉在他腰间轻轻挠了挠,再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这如何能怪她。”
程绍禟抿着唇没有回答。
萧杏屏怔怔地望着他们一家三口愈走愈远,眼神有些复杂。
这还是自男人死后,她头一回当众感受到别人的善意。
待回到了家,王氏并不在,程绍禟哄着儿子乖乖坐在小凳上哪也不去,这进了屋,坚持要替凌玉检查伤处。
凌玉红着脸拒绝。
撞在了胸口这样私密的地方,教她如何敢让他看。
可程绍禟固执起来哪是能容她拒绝的,不由分说便要替她解衫,凌玉怕他没轻没重,唯着涨红着一张俏脸自己解了前襟。
程绍禟隔着肚兜轻轻按在胸口位置,问:“这般力度可疼?”
“一点点。”
程绍禟又用了几分力,听到她一声轻哼,皱眉,伸手就要解她脖子间的细绳。
“你要做什么?”凌玉吓得连连后退。
“你说我要做什么?”程绍禟似笑非笑。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出去找些药油过来给我。”凌玉故作冷静。
程绍禟静静地凝视着她,缓缓地问:“小玉,你在怕什么?”
“我哪有怕什么。”凌玉将衣襟拉得更紧。
程绍禟叹气,到底没有逆她的意思,顺从地走了出去。
凌玉松了口气,随即皱眉。
她紧张什么?这个是她儿子的亲爹,她同床共枕两辈子的相公,虽然有时会气得她跳脚,但她却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最信任的男人。
他一身臭毛病,但又有不少闪光点。她虽总骂他满身江湖习气,凡事讲求义字当头,但是她也清楚,这个男人和那些视女子如衣服的‘忠义之士’是不一样的。
程绍禟再次抱着儿子进来时,便见凌玉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床上叠着儿子的小衣服,身上还有一股药油的味道。
“伤得怎样?”他问。
“没什么大碍。”见他并不相信,凌玉又加了一句,“明日若是还觉得疼,我便去找个大夫瞧瞧。”
程绍禟没有说话,凌玉也不在意,将儿子的衣裳放好,便听到他幽幽地道:“记得要找个女大夫……”
“实在不行,我也是可以的,人在江湖飘,总得会两招,这跌打损伤……”
凌玉没好气地把他轰了出去。
看着‘呯’的一声在眼前关上的房门,他掂了掂怀中的儿子,低下头对着那双好奇的清澈眼眸,语气无奈:“儿子,你娘的脾气真是愈来愈坏了……”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罢了,自己惯的,再坏也得受着!”
程绍安与金巧蓉的婚期渐近,到了迎亲前一日,程绍安激动得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想了想又跑过去拉着程绍禟向他‘取经’。
“大哥,当年你娶大嫂的时候可曾试过紧张得睡不着觉?可有什么排解的方法?第二日会不会害怕起晚了误了吉时?还有……”
“男子汉大丈夫,凡事要学会冷静从容,你瞧你这像是什么样子?这日后再遇到别的什么大事,你岂不是脑子一糊两眼一黑,什么也干不了了?”程绍禟板着脸教训弟弟。
程绍安被他训得汗颜。
不远处的王氏听着长子这番话,没忍住笑出声来。
凌玉瞥了一眼走远了的那对兄弟,笑着问:“娘这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我是笑绍禟。当年他比绍安好不到哪去,迎亲前一晚在院里打了半宿的拳,又绕着屋前屋后跑了数圈,还像只猴子一般倒立,最后还是我把他轰回去睡觉了。”
凌玉惊讶,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还真的学猴子倒立?”
“还能有假?白日瞧着最是正经冷静,害得我险些误会他是不是对亲事不满意,谁知一到夜里便发起疯来。”王氏笑盈盈地说起了长子的糗事。
待程绍禟沐浴更衣回屋时,却对上娘子古怪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