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枕石看到了展昭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她笑了笑没有点穿,“我答应你留下来,这还不够吗?”
‘科科——’大树上打盹的红围脖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当下发出了一道意味不明的怪猫叫。
展昭轻咳了一声抬头看猫,正好与红围脖偷瞄他的眼神对上了。“枕石,你从哪里弄来的小红猫,它是在嘲笑我吧?这猫完全不比白毛的好脾气,白毛呢?”
月枕石说起她为了三只花猫的伤势暂住大相国寺,白毛自是留在了寺庙的驴圈里,不忘请展昭记下为花猫们找主人一事。
“宋二保一案应该有些后续要处理,比如他抓的猫是哪里来的,还有那间醉红楼后门的小屋子是谁的,你们调查的时候小心些。需要帮忙的话,这几天可以去大相国寺找我。白毛见了你应该会高兴的,至于小红么……”
月枕石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已经完全入睡的红围脖,又再看了看展昭身上的红色官服,“可能因为你们既是同类又是同性,相斥也就很正常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歪理。”展昭直接否认,他看了一眼天色先收起了叙旧的那些问题,“我记下花猫的事情了,你趁着天还没亮回去补一觉吧。”
月枕石是有些累了,这一夜又是救火又是救猫够乱的。她刚抬脚想往外走,又驻足笑问展昭,“相国寺与开封府,一个在御街东侧,一个在御街的西侧,其中还隔了很多条街,我回到相国寺再洗漱一番也该天亮了。这次你怎么不想得周全一点,请我留下来在你那里小歇几个时辰?”
展昭看着月枕石一脸笑意,他的耳朵已经不自觉地红了。“我……,你……,你愿意留下的话,我自是没有意见。”
“好了,不逗你了。展大人看看你的样子,像是我在调戏民男一样。你可别这样,万一包大人与公孙先生路过,他们一定要为你做主,你说我怎么办?”
月枕石试想了那样的场面,更是笑弯了腰,“展大人,我认了比较好?还是不认比较好?”
“枕石,你再笑下去,可真就把人引来了。”
展昭无可奈何地朝后看了一眼,夜已经深了而开封府很大,现在是不会有什么人往庭院来,但保不齐有意外发生。
月枕石一瞬憋笑,一本正经地点头,作挥手告别状就向外走去。
展昭看着月枕石离开的背影不由莞尔一笑,却又见她再度跑了回来。“怎么了?”
“有件事忘了说。”月枕石说着就轻轻捏了捏展昭的侧脸,“我更喜欢你,你就别和小红吃醋了。”
展昭闻言呆住了,他怎么可能和一只猫吃醋,这会却是来不及闪躲,一坨毛绒绒就跳到了肩上。
红围脖甩了展昭一尾巴,猫身一跃,向说完就跑的月枕石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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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日头偏西。
汴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人流如织,完全没有被昨日的宁康街纵火杀猫案影响到。
月枕石一觉睡到自然醒就错过了寺庙的饭点,索性悠哉地出了寺门,在南门大街上便逛便寻些小吃填饱肚子。
“郎君,你这画真不值五两银子。你且看,这画中山水泼墨之间不够洒脱,再说一旁的题词,啧啧啧,还是不说也罢。”
中年文士站在画摊前,对卖字画的青年书生一个劲地摇头,“二两半,我就买了。你卖还是不卖?”
书生本来想说什么,侧头却看到月枕石,便不再与中年人多话,“今天不卖了。收摊,收摊了。”
中年文士见书生毫不犹豫地收摊,难免唠叨几句年轻人别好高骛远,他的字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世俗气息,本是买回家给儿子做反面教材之类的云云。
书生轰走了中年文士,这就看到月枕石手持一瓶果汁站在摊位前站定。
“月卿何时来的开封?是不是有要事在身都没来得急进宫叙话?有事就去先去忙,我们以后再聊。”
月枕石围观了一场赵祯卖画惨遭砍价,一点都不为撞见皇帝如此而尴尬,反正也不是头一遭见到赵祯的字画贱卖了。
“汴京风光更胜当年,正如您的风姿更胜从前。如此盛世,哪有什么比见您一面更重要的。”
赵祯一听这话就完全不信,月枕石要真是急着回京述职,怎么不见她递腰牌进宫。他指了指西斜的太阳,“我们是回宫聊,还是你找个地方聊?”
“自是护送您回家。”月枕石请赵祯先行,顺带搭把手替他拿了些东西。照今天的情况,赵祯是又单独微服出宫做些小买卖,身边的人怕是守在了街巷口。
两人朝着宫门的方向而去,不多时就见到一位白面无须中年人取过了赵祯手里的包裹,而又有四位劲装打扮的年轻男子护在了身后。
“既然偶遇,那就说一说后面的安排,月卿这次回汴京就别再远行了。诸邪大都除了,你为大宋奔波辛劳十年,不如换份轻松的活做?”
「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于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
自先秦起,历朝历代皆有巫祝相关官职,大宋自然也不例外。不过是比之以往朝代,普通百姓或是一般臣子早已不闻其中秘事。
朝日祭天尚且能行于人前,夕月除邪于深夜人静灭妖魔鬼怪,是早就隐匿于江湖流言里。
十年前玉局观变,月枕石与唐观主也不清楚深坑发生了什么。也许他们无意触发了某个阵法,两人再度清醒已经出蜀,来到了前往汴京的官道上。
何必本行护国一职,他在死前留信赵祯交代了前后因由,其后就有了月枕石入宫受命。
夕月除邪,其中的艰难不足为外人道。
不愿联系故人唯恐为其带去灾祸,不能再心慈手软否则会反受其害。一次次绝杀斗法,一次次斩草除根,当一柄工布利剑浸透鲜血,皎皎明月又怎能不平添几分杀意。
月枕石笑着谢过赵祯,“官家有旨,臣自当遵从。不知能捞个什么轻松的活?”
赵祯一步跨入宫门,笑着问道,“去开封府搭把手,破破案子,侍弄花草,逗逗猫儿,你意下如何?”
第78章
早朝散后, 包拯又被赵祯留了下来。
汴京事多。春天又进了哪里的奇珍异兽,夏天哪两家的郎君为了斗蟋蟀打起来了, 秋天要品评谁头上簪的菊花好看, 好不容易冬天消停些又弄起堆雪人比赛。
不谈那些国家政务,仅是这些奇闻轶事就有够开封府尹忙的。
包拯对于被祯三不五留堂说些京城之事已经习惯了,一如他习惯了赵祯封了哪个护卫挂名在开封府。半年前不正封了白玉堂为御前三品带刀护卫,半年以来就没见过人影, 还美名其曰是将其驻派到江南公干。
“朕这次为包卿寻了一位能干实事的。”赵祯信誓旦旦地保证月枕石的可靠性, 不会只挂了一个名就浪迹江湖去了。“包卿前两日已经见过月卿, 你认为朕有否妄言?”
包拯将宋二保的案子细想了一遍, 终是点头肯定赵祯的说法, 不过话一出口却成了,“官家所言不虚, 月护卫是个能逗猫的。如此也好, 开封府也能热闹些。”
此言一出,君臣两人相视一笑, 不复多言。
于是, 展昭带着包拯所托的月护卫任命书等物来到大相国寺。这次他见到了在寺庙里闲逛的白毛, 被其激动地胡了一脸驴口水,却没有看到那只古古怪怪的红围脖。
“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要做, 小红每天过午就会去巡街一直到晚饭点才回来。”
月枕石之前就说过红围脖与展昭有相似之处,这就是都做了巡街的活。“你来是想说花猫们找到主人了?还是特意看一看白毛与小红?”
展昭递出了包拯托为转交的一只木盒, “都有。不过最主要是来找你的, 你是真不知道, 还是装不知道?”
月枕石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是任命书与腰牌等物,看来赵祯的办事效率很高。她扣上了盒盖对展昭笑了笑,“你怎么不问小红作为一只猫,它为什么去巡街?”
难道不是该问月枕石何时想好了要进开封府,为什么前两天都没听她说起一二。
展昭想着这个问题却顺着问到,“那么,它为什么去巡街?”
“因为它要找人。一个应该还藏在京城里的人,每天绕城走一圈确定那人没有离开,偏偏又查不出那人究竟在哪里,是死是活。”
月枕石希望得到那位蛊师的消息,奈何大隐隐于市之言很有道理,人入京城如水入海,是需要多一份运气才能寻得。这也不卖关子就把前事与展昭说清。
“宋二保的案子有什么新发现了吗?醉红楼后门隔出来的那间荒废小屋是怎么一回事?”
展昭听到猫鬼蛊一事便蹙起了眉,不必追问就能想象月枕石这些年做的事情又多危险,他压下了心中一痛先说起正事。
“前段时间南城有人来报案说猫失踪了,其实大多是猫出去玩了,而有三只确定是失踪。其中两只与相国寺的花猫对上了,赵虎已经通知了失主,太阳落山之前他们一定会来接猫。”
宋二保交代了每次抓猫的地点,他留有一份记录,根据其上所述也寻得了剩下那只花猫的主人。不仅如此,也能把那些幸存的猫都一一送回。
“不过,最早失踪的梨花白还是没有踪影,它也不在宋二保的记录里。我们已经询问了醉红楼的管事,那间荒废的小屋不是他家的。
十年前,醉红楼建院子的是时候想过把那块地一同买下来,但开的价高于市价还是被屋主拒了。管事也觉得奇怪,如此小屋没井没地,一点都不方便生活,至多是放些东西,不知那人为何不愿意卖。”
展昭调查了户籍档案,汴京的人口一直成上升趋势,十年里不断有人来去,而有新的房子盖起,旧的房子拆除。
醉红楼后门的那一间荒屋说不清是什么时候没人住,登记在册的屋主薛茂并没有任何注销他信息的记录,但他和很多离开汴京的人一样,很难在一时半刻间查清行踪。
一个人如果到别的地方落户,势必要带着原本的身份证明。
假设薛茂在江南落户,这一消息江南官府有记录在案,但是开封府要知晓其中变动,则要等待每年汇总而来的名册。
月枕石知道其中必有疏漏之处,比如薛茂没去江南,而是找了一处深山野林隐居,那么就失去了他的踪迹,何况黑市上还有买卖身份证明。
“先不说这个薛茂,宋二保是怎么开始利用那间屋子,偶然为之?”
“算是巧合吧。”展昭想到宋二保的交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宋二保十分不赞同宋大保想要娶亲一事,他从没觉得女人有什么好,而被自家大哥刺激地决定一探究竟。
醉红楼是汴京有名的青楼之一,又距离宋家最近,宋二保没钱正大光明地从正门入,就想着从后门溜进去偷窥一二。当时差点被青楼护卫逮到,他一不小心逃到了荒屋里,后来就被他用作杀猫的秘密据点。
月枕石听闻如同话本般的发展,宋二保占据那个地方是出乎意料之外但又在情理之中。“如此一来,宋二保的案子是到此为止弄明白了。这样也好,还是真不希望有什么杀猫的团伙存在。”
展昭点了点头,有关猫失踪一案也只剩下梨花白不知所踪。只是汴京那么大,想要找到又谈何容易。
“包大人夸奖你在宋家食铺一案里的表现,谈及在你的调查下及时发现了宋二保的隐秘据点,所以希望你能快点来开封府入职,争取争破更多案子,不论大小,不论时间的长远与否。”
“那就如包大人所愿,我明天其就去府衙报道。今天你来得刚刚好,我正打算离开大相国寺回家住,那就一起去家里吃饭吧。”
月枕石说着将桌上木盒塞入早就整理好的行囊里,她先一步就走出屋子,“走吧,我去牵白毛。不用担心小红找不到家,它已经去认过门了。”
红围脖已经认过门了?
展昭立即起身追出了门,“怎么能先带小红认门。你都没有把住址告诉我。”
此言一出,展昭发现月枕石一脸笑意,不由想起她那句别和红围脖吃醋的论断。
“原来你早就算好了。”
“啊?算什么?哦,你是说我的数术不错。这点是事实,你不用以惊讶的语气夸奖我。”月枕石将行李放到了白毛的背上,丝毫不觉自己有在戏弄猫。“对了,我买的那套宅子就里开封府后门两条街,你听着有没有些耳熟?”
展昭想到三个月前结束翻新改造的那间宅子,不正是在他家隔壁,他还询问过早一步入住的刘大娘宅子的主人是谁。刘大娘只说是一位官员的宅子,几个月后就会入住。
此刻,展昭终是忍不住轻戳了戳月枕石的脸颊,要认真地看一看这人脸皮到底有多厚?还说什么数术,分明就是算好了他今日回来送东西,分明早就知道了他在哪里买了宅子。
“怎么,你是觉得我肤若凝脂,不舍得放手了?”
月枕石笑意盈盈说着,这可没冤枉展昭,他的手不正抚在她的侧脸上,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抚摸了两下。
展昭倏然收回手,反而牵起白毛的缰绳。“别瞎说,我是想牵白毛来着。这会回家吃饭,你是打算自己做,还是熟食回去?”
“你既然迫不及待地牵起白毛,那你有问题就问它啊,还来问我做什么。”
月枕石揉了揉白毛的驴头,似是被自己的话逗笑了。“算了,不为难好白毛了,让它安安静静地做一头美驴就好。”
展昭也笑了起来,看着天色还早,决定这一顿还是他来做,算是两人吃的一顿团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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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管辖的并不只是汴京城,还有周围一带的州县。
在开封府当差日子,多半是能忙里偷闲的,除非有重大刑案发生。
东明县城,近几日接连出现三场起因不明的火灾。几户人家都是半夜惊醒发现自家院子里起火了,火势有大有小,有的烧掉了柴房,有的是烧毁了院子的果树。
包拯将一份存封已久的案宗取了出来,在接任开封府尹后,他就把宋朝立国后开封府所记的所有卷宗都看了一边,特别留意其中没有侦破或是存疑的案子。
“盛夏天干物燥容易起火,不过东明有些不一样,三十年前也是在盛夏六月末,那里一连烧了七场大火。一场比一场大,烧的有民宅、有戏楼、后来还有县衙,后来证实为人为放火,但是没有抓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