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指出了猫的习性与人相反,“猫昼伏夜出。假设它们是离家出走,失主白天寻找自是不得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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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啼彻四更时。
展昭听到四更漏一响,他洗了一把冷水脸离开开封府,飞檐走壁向南城梨花街一带而去。
夏日深夜的风不带凉意,拂面而来让人更清醒了几分,看清深夜下的汴京城。有些纸醉金迷的歌坊仍是烛火熠熠,有些神色疲惫的行人正在赶路回家,还有一些夜间工作者例如收夜香的已经推车行路。
如此深夜,比之路上渐渐稀少的人,街角房檐不时出现三两只猫。
它们或是相互添毛,或是不时拳脚相向,还有的故意去招惹一只看门狗,把它惹急了就一跑了之,又在巷口回头嘲笑狗子被拴在木桩上的可怜相。
“第六只。”展昭在一叠猫画像里再抽出一张画了一个圈,标注下看到它的时间地点。公孙策所料不错,那一群失踪的猫多半是出去野了。鉴于大娘们把自家猫的特征描绘得很清楚,只要仔细观察就能认出这一晚所见的有无那一些猫。
然而,被确认是无故失踪的三只猫仍是毫无影踪。
此事急也无用,扩大寻找的范围,增加寻找的力度,趁着开封府最近没有什么案子可以从南城开始,按着南西北东找一圈。
正在脑中默默规划了一番路线,展昭忽而脚步一顿,一只黑猫与他在屋脊狭路相逢。
这只黑猫长得很特别,它的脖子上有一圈鲜红色的毛,像是围着一条血红的围脖。
展昭见过不少猫,还没有一只长有血色的毛,他定睛确认那是猫的毛发本色而非血迹。
红围脖的眼神清冷,仿佛带着某种审视,审视眼前人的善恶来意,以而决定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一人一猫对视了几息时间,红围脖终是下移了眼神,把目光落在了展昭的红色官服上。它似乎撇起猫嘴抖了抖脖子的毛,一跃而起就跳到了相邻的房屋上。
“等一等。”展昭也不知能否从一只猫口中得到线索,“你有没有见过三只猫?毛大多是白色的?”
红围脖正欲远去的身影顿了顿,它转过了头,这次是真的渐渐勾起了嘴角,那是从不曾见的猫笑之态。
一阵夏风拂面,不知怎么风竟有了三分冬日的寒意。
展昭紧追而去,不成想跟了十几条街之后,某栋房子的烟囱里冒出一团白雾,等绕过那只烟囱就见不到红围脖了。
这一绕已经绕到了城西的方向。
展昭落地一看,那户烟囱冒烟的人家是开食铺的,当下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两块牌子,左边‘朝食:馒头包子’,右边‘夜宵:烧肉果酒’。
眼看黎明前的黑暗即将结束,晨钟就要被敲响,这个点烧水准备朝食也很妥当。
‘叩叩叩——’展昭扣响了食铺的门,他还是想问一问那只红围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门内迟迟没有人应门。
“你找谁?”此时一道怯怯的男声在展昭背后响起,他见展昭转身便移开了目光指了指大门,“这是我家,你找谁?”
“你一个人住?”展昭看到年轻男人缓缓点头,刚想问那么是谁在屋里烧水,他抬头却发现烟囱根本没有冒烟。
展昭把想问的话暂且咽了回去,“我就想问一下,具体什么时候开门卖包子。”
“辰时三刻。”男人说着又加了一句,“我一个做活动作比较慢,还请大人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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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御街之东。
大相国寺客舍之侧,竹林风起,红围脖不知何时踱步出现。
“找到了吗?那个想要抓捕你的蛊师?”月枕石手持一支竹枝,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竹叶逗了着红围脖。“大半夜再外面晃,当心还来不及遇到猫妹子,反而再招惹其他杀猫人。”
“科科——”红围脖似是发出了一声嘲笑,一跃而起扫落了石桌上的书册。只见上面写到「猫肉,味酸,治蛊毒。」
第75章
“月施主, 惠仁师叔有请。”小和尚的到来打断了月枕石与红围脖的对话,小和尚忍住想要撸一把猫毛的冲动继续到,“师叔说前几日月施主带来的三只花猫伤情都基本稳定了。”
月枕石抱起红围脖对小和尚道谢, “谢谢小师傅, 我现在就去找惠仁大师。麻烦和昨天一样,请你给小红准备一份猫食。”
“好,请施主放心,今天小僧也会去买同一家店的小鱼干。”
小和尚期待着等会红围脖吃饱的那一刻,那个时候它会允许人稍稍摸一把。
红围脖不曾理会身后小和尚期盼的眼神,它跳到了月枕石肩头, 似乎在催促她走得快一些去看三只花猫是否安好。
三日前,月枕石带着红围脖来到开封,一人一猫结缘于湘西,那时红围脖差点被一个小胡子蛊师剥皮。
普通人觉得猫通灵有灵气,即便不喜也不会去杀猫,但对于蛊师则不同。新手蛊师杀猫,以猫肉解除炼蛊时的反噬之毒, 更可怕是法力高深的蛊师杀猫, 用来炼制可怕的猫鬼蛊。
越是年长的猫, 被杀后就能练成力量越可怖的猫鬼。一旦炼成猫鬼蛊,它缠上了蛊师意图加害之人, 对方在无形鬼蛊的侵害下会感到身体和心脏都会像针刺般疼痛, 不久就吐血而亡。
史书上记载此中可怖的猫蛊盛行于隋朝, ‘《隋书·后妃传》:后异母弟陀 , 以猫鬼巫蛊,咒诅于后,坐当死。’
当年,独孤陀唆使丫鬟使用猫蛊对付独孤皇后一事震惊朝野,隋炀帝下令将蓄猫鬼、蛊惑、魇媚等野道之家流放至边疆。当年所说的边疆,责成了几百年后的湘西等地。
月枕石没有见过成形的猫鬼蛊,而她在诛杀邪士时遇上了一伙蛊师,那几日不知从哪搞来的残卷正在实验炼制猫鬼,继而盯上了甚有灵性的红围脖。
湘西境内的五位蛊师伏诛,但是红围脖张牙舞爪地表示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人是小胡子蛊师的弟弟,他本领较弱先一步离开说要往北去。
这就有了一人一猫追至开封,可是开封城里人来人往又是帝都所在,气息混杂地让红围脖没法准确定位。
入城后蛊师没找到,却遇上了不知从哪逃出的三只花猫,都是奄奄一息的状态。
汴京大相国寺,惠仁和尚特别擅长给动物治病。
月枕石一打听到兽医的消息,便把三只花猫送入了寺庙,现在看来盛名之下无虚士。三天的时间,花猫们的精气神都恢复了过来,身上的伤假日时日便可痊愈。
“月施主,花猫们身上的伤不出十天就会好。只是贫僧不知它们是否还想回到主人身边。”惠仁对动物的了解不浅,可以分辨出猫是否有过被人饲养的经历。
“三只花猫应该分别被不同的饲主所养,但它们身上的捆绑勒痕是为同一人所为。这人绑了猫去伤害其身躯,不知究竟意欲何为。先不谈三只花猫能否找到回家的路,而它们又愿不愿意回家,不把那个绑走猫的人找到,恐怕花猫们的安全有碍。”
汴京可不小,找一个隐藏在人群里的伤猫者,犹如寻找那位不见所踪的蛊师一样困难。
月枕石已经给相国寺添了一笔香油,请惠仁暂且关照三只花猫,至于后续问题大不了就上开封府报案解决,包大人应该不会据不受理。
只是一想到除了尚未谋面的包大人,开封府还有十年未见的展昭,月枕石竟是多了三分近乡情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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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目送着年轻男子走入食铺,总觉得适才那位看起来有些怯弱的男人透着一分古怪。为什么红围脖会消失在烟囱白雾里,而厨房根本没有开火就是说白雾是来无影去无踪。他带着这些疑惑快速返回开封府,找出了那位男子的户籍资料。
宋二保的长相与户籍资料的记述相吻合,他眉尾处有一颗黄豆大小的胎记,让他特别容易辨识。
‘城西宁康街,宋家食铺,宋二保,现独居’。
这份户籍资料的更新时间是三个月前,宋二保原有一位兄长宋大保。
两兄弟祖上就是汴京人,一直以开食铺为生,十年前宋家老爹过世留下兄弟两人,而今只余宋二保一人。
展昭知道目前没有直接证据,对于宋二保的疑心源于他的直觉。
“包大人,我想请衙门里的捕快们配合我与赵虎,一起到宁康街一带暗访猫的生活情况,速度是越快越好。如果今日宋二保看到我已经被打草惊蛇,那么不快点找到证据控制住他,说不定会引得对方潜逃。”
包拯搁下手里毛笔,听展昭将昨夜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沉吟着给了展昭批文。展昭要让府衙的捕快暗访无需批准,但他想要细查宋家食铺,那需要府衙出具的搜查令。
“本府相信你的判断,办案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包拯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方向,猫的失踪与食铺扯上关系,恐怕会让汴京的百姓恶心上一阵子。“虽然如此,本府不合时宜地说一句,这事宁愿你判断出错。”
展昭点齐人手就往城西宁康街而去,到的还算早,赶上了宋家包子出炉。
不想让宋二保过于警惕,在距离宁康街开外的两三条街口,就请几位半大孩子代为买来包子。
掰开一看,热腾腾的肉包子还带着汁,散发出诱人的肉香味。
‘幸好,是猪肉包子。’展昭尝了一口,确定包子的用料没有问题,这就让捕快们也都尝了尝包子,无人感到不妥,但调查任务还是要继续下去。
经过一天的走街串巷,赵虎感觉到西城以宁康街为中心,方圆五里鲜少有养猫人。“还真是奇怪了,除了养在醉红楼与仙岳坊的几只猫,这里竟是没有一家百姓养猫。”
展昭翻阅着捕快们的记录,其中有五处提到了十几年前的流言。“人家说了猫性子邪,人冲撞到了猫会有不好的下场,当年有一个孕妇就早产了。”
“可惜了,这里没有上了年纪的老住户。”赵虎一边找出那些谈及流言的人家档案,这几户人家的长辈都不在了,年轻人们也只是小时候听过一耳朵。
“我们私下也打听了宋家食铺的情况。人们说宋家老大性子火爆,而弟弟二保是个不爱说话的。宋大保是在码头赚外快时意外落水身亡,案卷上都写得清楚,在场很多人是看得真真的,那死因没有问题。”
展昭放下卷宗,这一天他们看似没能收获更多的线索,想要进一步的证据似乎只有直接冲入宋家食铺搜查。
然而,一旦走了这一步还无所获,那就是彻底惊了宋二保,或者藏在康宁街的什么人。
“你觉得宋二不古怪吗?”展昭认真地问赵虎,“今天你也路过了食铺,有没有对上他的眼神?”
“古怪。”赵虎毫不迟疑地给了肯定回答,正因为他也有宋二保又有问题的感觉,才会在吃了晚饭后还与展昭继续讨论案情。“反正是查案的直觉,他的眼睛里有东西,说不出是什么就是不舒服。”
人在开封府待久了,严丝合缝的推理查案本事不一定见长,但是对于案件的直觉会或多或少地增长。
赵虎凭着这种直觉也揪出了几件案子的犯案人,“展大人,你看接下来怎么办?明天继续盯死他?”
展昭摇了摇头,“夜色更容易掩盖罪恶。不要等到明天,我们今晚再去。宋家食铺还有晚市,再去试一试是否有问题。相比遮不住味道的肉包子,烤肉要经过不少道的调料腌制,在烧烤后还要撒上孜然等物,处理得精妙,不少食客吃不出它本来的味道。”
“展大人对怎么烹饪一道还挺有研究。”赵虎笑着说,“可是也没怎么见你露一手。”
展昭微微垂眸,他曾有一位嗜好美食的师父,可是如今还有几人让他愿意费心下厨。“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和你们一样,我吃着开封食堂就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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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将至,展昭与赵虎已经来到了宁康街。
一路走来发现这一带的夜市铺子不多但也不少。
此处在城西偏西的方位,与汴河下游相近,有不少工人收工之后路过都会买一口夜宵填填肚子。
宋家食铺的方向已经传出了阵阵香气,赵虎穿着粗布短打装作是收工的船工;来到宋二保面前点了几串烤肉。“小哥,多放谢孜然和辣子,这样吃得够味。”
“好,客官稍等。” 宋二保没有抬头看人,只是轻声说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赵虎看了一圈四周摆放了几张方桌,长条凳上人并没有都坐满,这家烧烤的生意正如早上的包子都是不温不火。
等接过烤好的肉串,赵虎就去拐角处找展昭了。只等展昭把肉串在木瓶里涮了涮,将上面的调料全都弄掉,两人都是慎重地小尝了一口。
赵虎尚有犹疑,展昭却是面色一变。
“不是猪肉。也不是牛羊鸡鸭鱼类,任何一种菜场里卖的肉。”
展昭将口中的肉吐了出来,他曾经还吃过熊肉、虎肉、狼肉等等猛兽之肉,这会只能确定烤串不是以往尝过的那些肉。“不能十成十肯定是猫肉,但是这东西肯定有问题。”
宋二保的食铺生意平平,怎么可能特意去买稀有的肉类做食物。
赵虎提起了一旁的刀,“展大人,我们抓不抓?”
“不必再等,保管好今夜的那些烤串。把人带回府衙,连夜调查清楚。”
展昭的话音落下就冲出了小巷,那头的宋二保似乎心有所感,他忽而邪邪一笑,当即就一把掀烧烤摊子,三两步跑进了屋内。
下一刻,只听几位食客大喊,“走水啦!宋二放火烧宅子了。”
宋二保显然早有玉石俱焚地准备,他的屋子不知藏了多少易燃物,居然能在几息里就起了火光。
“快,敲隔壁人家的门,一起救火!”
展昭喊着已经双脚点地以轻功飞快翻墙而入,这里的屋子相邻得很近,火势在夜风里指不定怎么蔓延。找水缸水盆,他先从头浇了一盆水,身体一湿不由分说就冲向宋家救火。
宋家的熠熠火光仿佛让人产生了错觉,否则如何解释眼前人一手提着昏迷的宋二保。
“傻了?落汤猫。”月枕石顺手将一盆水浇到着火点上,对着展昭说到,“火场里犯傻,可不是聪明猫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