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遇到了洛水才知晓一件事,在我失踪之后,家里一直在找我,甚至是为此散尽家财。可是为什么我再也没见到他们?因为我太出色了。”
卢芳指了指腰侧的这把剑,她的身手一流,不知何时就成了喜竹班找货运货的主力。“我离开对喜班主是非常大的损失。他是个狠心的角色,索性就把我家里人给骗杀了,不想哥哥留了一口气遇上追查至此的洛水。后来的事情不用多说,我只想把这个戏班子的人全都送去见阎王。”
“公孙先生应该庆幸,要是真到了悬木镇,他们让你做什么,你不从就只有死路一条了。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月枕石看了一眼出江去捞人的那些船只,她也不知是否该希望捞回来的都是尸体。“原定计划里,他们去悬木镇到底找什么?棺材里的血灵芝吗?”
“不能肯定是血灵芝。”卢芳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扔给月枕石,“之前得到了一张地图,上面标着一些棺木藏处。悬木镇是悬棺葬,据说在某些悬棺里有珍宝。左右都是去寻宝的,你们感性兴趣的话,不妨一试。”
第71章
宝物再好, 既是已被封存于棺椁里, 那还是不要打扰它们了。
月枕石与公孙策都是这样认为, 没有想要按照地图标记地去寻宝。
两人看着卢芳与喜竹班唯一的幸存者侯良被送至官府, 随着天气放晴后前方拥堵的路被疏通,这就再度上路向悬木镇而去。
成都府·青羊宫
蜀地率先推行交子纸币成了近半年的头等大事,涉及钱财无小事,偏偏这个关头身体一贯康健的知府病了,前后请了不少大夫却始终不见效。
主事者病倒了,若等朝廷派来接替者, 其中少说也要半年才能上任, 只能有一众下属商议行事。
“贫道去看过大人的病, 恐怕此事不妙,贫道有些拿不准。”
青观主思及知府的脉象, 是邪气入体的虚弱之症,高烧与腹泻不断交替,人难有清醒的时候。“如果何先生在就好了, 在那方面他比老道经验丰富得多。”
胡诌闻言呛咳了起来,“观主的意思是说知府的病,不仅是病那么简单?”
朱大富听到这里也紧紧皱眉, “我总觉得大人的病来得蹊跷。发行交子一事太重要了,储备多少铁钱确保能兑换交子,每印制一张交子确保它是真的, 等等此类都没有前例可寻。”
“朱老板是不是察觉到哪里不妥?”青观主进而追问, “大人病了之后, 推行交子的推行是放缓了吧?”
“朝廷的意思是,慎重对待不能急躁。”
朱大富想着他参与的一次次会谈,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汴梁的大官说要放缓,可是府城的官员们不敢真的慢慢来,这里面都涉及政绩与头上的乌纱帽。
“虽然几大商行态度谨慎,但此事最终还是由官府拍板决定。我说的不对劲是隐约觉得府城多了一些不明势力,那些人手握钱财不少,有可能是来凑一脚热闹。”
官府发行交子纸币需要储备金,毕竟百姓们从未接触过交子,心里更相信实打实的金银铁钱,需要确保交子一定能被兑换才行。
这笔钱相当于商行借给官府,其中具体流程与细节仍在商议,而谁也不想交子变成废纸。
朱大富说不好那些人的来历,大宋的有钱人真不少,闻风而来也是常态,毕竟谁也不嫌弃银子少。
“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能压力太大才胡思乱想了。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问题,观主大人的病到底怎么一回事?”
青观主沉默了一会才开口,“古人说敬鬼神而远之,而大人的病反反复复,我也只能说猜测他有可能中蛊了。”
“中蛊?观主是说要为他作法驱蛊吗?这行吗?”
展昭了解青观主的医术不凡,他不能说青观主判断有误,可是如此病因未免有些荒唐。“知府是不是说了什么,让观主有此一说。”
却见青观主蹙眉摇头,他有些出神地望着殿内的神龛。
半响过后,青观主才缓缓开口,“我虽然是道士,可从不主张用符水代替药物,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鬼魅魍魉。然而一旦它们真的来了,没有几人能全身而退,也没有几人能拿出灵丹妙药。我觉得他你们觉得何先生离开了那么久,他是去做什么了?”
不问鬼神问苍生,这是何必离去前留下的话。
一句问苍生,可能正表明了一件事,需要有人铲除那些藏于黑暗里的妖魔鬼怪。
“山雨欲来风满楼。”朱老板沉沉一叹,尽管成都府一派风平浪静,甚至是繁华的一日胜过一日,可现在他只觉得有些事怕是在劫难逃。他总是忧心,交子之事出纰漏的话,后果不堪设想。蜀地的繁华与百姓的安居都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青观主只能垂眸,说穿了他们都是白头百姓,对于一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何况他们也不了解全部来龙去脉。
“那么现在呢?不管隐藏的是人是鬼,难道我们干等着?”展昭不能接受被动地等待,“如果总该要做些什么吧?”
“熊飞,你即日便动身离开成都府。”胡诌收起了一贯的乐呵笑容,一手止住了展昭正欲开口的话,“我的时日无多,你不必在此继续陪着。去追查那些人的来历,人过留影,既然他们是从外面来到蜀中,就追查清楚他们究竟从何而来,总能有所得。”
退一万步说,展昭离开也能避开一场风波。如果将来的事一发不可收拾,起码他追根溯源的一切都能变成有用的线索。
展昭几欲张口再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听从了师命。“好,我不日就走。师父,你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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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后,入蜀官道冬雨滂沱,却见一头毛驴急速奔驰。
月枕石身着蓑衣完全不顾冬雨的冰冷,一心只想再快一些赶回成都府,生怕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且说行至悬木镇,镇长提起了前段时间发生的山崖惨事,有那么一伙外头来的人死在了山崖间。
那些人是冲着山崖之上的悬棺而去,是发现了一个当地人也不曾知道的悬棺群,原来里面装的都是金银珠宝。根据跌落的幸存者说,那里面是很多年以前夜郎国的宝藏。
有关宝藏的所在被破解出,有几批人都得到线索,都是希望能够收入囊中。
那批成功开棺的队伍在过程里不只折损人马,才有了镇民入山时发现崖底的那一具具尸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月枕石知道这笔夜郎国的遗宝是与卢芳给的地图所示对上了,她本来并不在意谁得了宝藏,直到奄奄一息的乌鸦小黑带来何必的绝笔书。
信中第一段 ‘人间没有不散之筵席,你我师徒缘分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为师本是方外之人不问红尘,奈何天机之变让我再度涉世。’
何必说起那些荒诞离奇的奇门遁甲之事,既然大宋有人通晓法术,辽国、西夏、南蛮必然也有同样的奇人异事。彼此之间本是遵循潜规则,谁也不都能用法术来干涉国运发展,偏偏西夏尚闻首先违规出手。
蜀中欲行交子新币,在此时刻鬼魅魍魉尽数而出。
那些人先是设法弄来一批财富做保证金,在纸币与金银铁钱兑换之中大捞一笔掠夺走大宋的财富,更使交子变废纸重创蜀中经济。
‘蜀地是大宋西南重地,绝对乱不得。那些官场上的争斗便留给朝廷去愁,为师能做的不多,只能尽力将那些以邪术控人的违规者除去。
小月,你需知一句话,若使世间岁月静好,总需有人以身负重前行。
为师希望你所见皆是光明,就会竭尽全力为你遮挡黑暗。如果无奈地出现了漏网之鱼,那么还希望你能够将他们一一抹除,因为不问鬼神问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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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短星昴,以正仲冬。
这个冬天非常冷。十一月,成都知府亡故。朝廷紧急下令暂停一切交子发行事宜。
第72章
一入成都府, 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
街上的店铺生意清冷了几分,多了不少巡街的士兵,经过道观与寺庙之侧不时传出往生经文。
月枕石奔向青羊宫, 道观前街不见以往的门庭若市,匆匆跑入主殿的一路没见到一位道士, 却被主殿大门上风干的腥红血痕刺到了眼睛。
“月小友, 你来了。”主殿里端坐在蒲团上的并非青观主,而是玉局观的唐观主,“你迟了一步, 半个月前,青观主与一众道友已经下葬了。”
月枕石手里的行囊掉落在地,“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唐观主脸上不复昔日祥和的笑容,眉宇之间难掩悲愁, “半个多月前死了很多人。官员、百姓、道士、和尚, 我都不知该哪里说起才好。”
一个半月前, 成都府试行交子,多为大面值交子。使用交子去制定地点兑换金银铁钱,不曾想大半月有余爆发出了假交子泛滥。
假交子兑换走了大笔钱财,而那些使用假交子的商人一时间尽是消失无踪。后来追查交子为何能被造假,需知制作与发行过程中有重重关卡,怎么能被轻易作假。
“你应该还记得柏夫子的孙女曾有一日腹痛不止, 以使君子入药助她排出了腹中蛔虫。后来追溯, 幕后黑手从那一刻起就已经入城, 他们先是以蛔虫实验, 后以蛊术控制了大商行与交子刊印相关人士。
此番身负推行交子重任的一些官员被收买,而如前任知府意志坚定就引得对方杀心,终是在重重布局下酿成一桩大祸。”
交子案爆发,正如此前朱大富所顾忌的那样,整个府城都受到了影响,而几大商行的主事者意图与官府一起控住局面却遭遇邪士加害。这些邪士不是大宋人,显然是计划干完一票大的就走,下手狠辣无情。
唐观主引着月枕石走向偏放置殿牌位的祭台前,“事发之后,青观主找出了师门禁.书,以玉石俱焚之态与邪士相斗。这些道友都是以身殉道,还有府城里其他的道士与和尚,但凡有一分通灵天资者皆是尽己所能。可笑老道我是天生朽木才苟活了下来。”
月枕石看着牌位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只觉头晕,“青羊宫难道未剩一人吗?”
“当然有幸存者,他们出门做法事了。如今周铭诚主事,老道是过来帮忙看门的。”唐观主说的周铭诚就是当年吆喝卖磨镜药的少年道士。
月枕石与听到是周铭诚主事,便知青观主用意,他将生的希望都留给了小辈,野火烧不尽,总有一日春风吹又生。
唐观主说到法事两字就抿了抿唇,终是一鼓作气开口,“法事是为柏家与朱家做的。朱家因为掌管蜀兴商行,朱大富未能幸免,而柏夫子一家也惨遭牵连,只有朱睿一人活了下来。”
月枕石不由踉跄后退两步,过了很久才找回声音问,“胡老与展昭呢?”
唐观主摇了摇头,“胡老在战斗中去了,展昭之前就被派走调查可疑人物,正是带着证据赶往汴京才能及时止损。朝廷已经控制住了那些勾结邪士的官员,将会把余党一一铲除。”
“是吗?”月枕石定定地看着那些牌位,即便是所有乱象都伏诛,但逝去的已经再也回不来了。“我呢?我还能做些什么。”
唐观主答非所问地说,“月小友不如先去一趟朱府,今日这场法事过后,朱睿就要离开成都府了。也许,你该去送一送他,再好好看一看住了多年的成都府。”
如此送别似乎根本没有意义。
几乎是一夜之间,过去熟悉的全都消失不见,两人道一声再见,见的又能是谁。
朱府,满是白幡。
朱睿一身素衣,他正在收起行李木箱,也没有与月枕石多寒暄,一边整理一边让她自便就好。
月枕石看到木箱里那一套红色的婚服,原本再过两三个月朱睿与柏淑就要成亲,可现在只能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你放心,我很好。”朱睿神色平静半点不显亲人爱人尽去的悲伤。他因外出行商而避过一劫,归家时只看到满目鲜红,有些情仇既是无处安放,那就纠缠一生也无妨。“他们都在,一直在我的身边。”
“你要去眉州。”月枕石无法开口让朱睿节哀顺变,有的哀愁可以消散有的却无计消除,她只能问起朱睿日后的打算。“是去找苏先生吗?”
朱睿点了点头,他已经把蜀兴商行的事宜安排妥当,“我会在眉州继续处理商行的事务,但更重要的是去读书。苏先生帮忙联系了书院,此后不定还会去汴京聆听欧阳先生教诲。不出十年,某天你能听到我高中的消息。”
柏夫子学堂里谁都知道朱睿聪慧却不好学,朱睿从来没有想过考科举,只想接了朱大富的班,娶了柏淑过寻常人家的生活。
直到某天所期待的彻底成了泡影,他意识到了百姓二字能做的太少,必须手握权柄才能避免悲剧重演。
“那我先祝你连中三元。”月枕石看着十六岁的朱睿,她知道科举不易,但莫名相信朱睿可以做到,一夜家变的血海深仇会彻底改变一个人。
朱睿合上了木箱盖子,宛如把过去全都藏在了起来。“你手上有商行的信物,往后拿着它取分红,如有什么要事就通过商行给我送信吧。想来总能在京城再见,我们不必说什么依依惜别的话。”
“保重。”
“你也保重。”
两人在朱府前分别,彷如过去五年多一样,这一别却是不知何时再见。
月枕石走过了一条又一条长街,从她初至此世的慈幼局、菜市场、酒楼、寺庙、书坊……,成都府早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她此生的家乡,但回不去的总是故乡。
待到月上柳梢,她终是止步于玉局观门前,敲响了道观的外门。
“月小友,你来了。”唐观主打开了外门,今天他第二次说出了这句话,而玉局观里灯火幽幽。“现在还要我告诉你,你能做些什么吗?”
月枕石微微摇头一步跨过门槛,半点都没有侧头去看身后的尾巴。引蛇出洞请君入瓮,当绕着成都府走了一遍,她就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了。
何必在遗书中写了总有一些漏网之鱼,她应该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一一铲除,不能让鬼怪扰了苍生。
“还请唐观主明示,那些人今夜是倾巢而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