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得快一些,万一途中有戏班子的其他人回来就不妙了。”
公孙策推门而入之后又插好门栓。他在院子里住了几天,基本摸清了格局,加上村长提供的宅院草图,这就走在前头,往最可能藏东西的方向去了。
穿过一道道拱门,绕过弯弯曲曲的回廊,才推开了一道极其不起眼的小门。门后没有了去路,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天井,只能站四五人。
当下,三口木箱子就被叠放在其中。
月枕石不住夸了一句,“公孙先生神机妙算,这一下就找对地方了。”
“还好吧。只能说那些人还不够聪明,而我也一直想知道他们之前愿意让我留下的原因。”
公孙策走进木箱,缝隙里散发出一丝极淡的土腥味。“就是这个了,是土的味道,那种与尸骨相似的味道。问题是我们怎么开箱子?”
三口木箱子绕着几条粗大的铜链,链子的街口处挂了不只一把重锁。
“这链子与锁都不简单,都是上好的铜铁十分坚固,如果用一般的斧头怕是劈不开。”
公孙策看了一眼月枕石腰佩的长剑,他也不能指望用木剑把大锁劈开。
月枕石不用多猜也知道喜班主会把所藏之物上锁,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从中抽出一根细小的铁丝向锁孔插去。
三五下的功夫,听音辨位之间,锁头开了。
“小月姑娘妙手神技,这一下子就解决了难题。”公孙策笑着将刚刚得来的夸奖还了回去。
月枕石收起了铁丝,她连飞鸟都开过了,怎么还会被一把锁难住。说多都是泪,开锁的技能也是从鲁班秘术里学的,为的是某天在危险关头逃生所用。“愧不敢当。我们开箱——”
两人用准备好的布罩掩住面部,月枕石一剑挑开了木箱的盖子,其中赫然是一具被拆分的白骨,而很明显骨头上长了斑斑点点。
公孙策的目光凝在白骨长出菌斑上,他又接连挑开了另外两个箱子,其中一口里面的东西用布包得严实,划了一道口子发现这具尸骨的腐肉没有除干净。
“公孙先生,可有想法?”月枕石等公孙策细细检查了箱子里的尸骨,“之前,喜班主把你留下是否与此有关?喜班主曾经说起先生要往悬木镇附近采药,难道这与戏班子运送尸骨还牵扯上了?”
公孙策沉思了片刻双手一击,“没错,他们留下我是该与药有关,与尸骨有关的药。你看尸骨上的这些菌类,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民间有一味流传寥寥的药材——血灵芝,它又叫棺材菌,顾名思义只长在古墓棺椁之中。相传它的生长条件极度苛刻,有的说正对于棺板之下死人的嘴上面,喜欢阴湿的环境,所以几乎没有在北方见过。
“血灵芝极为罕见,传说包治百病。它的红色像血迹干涸的红,气味与一般灵芝,有些棺木的味道既是腥味。”
公孙策指向尸骨的菌斑处,“我想一个戏班子运尸骨,这里面的尸骨死了最起码有几十年了,多半与杀人藏尸无关,那就与谋取暴利有关。或者往好的方向想,他们是在寻找药材。”
如此一来,喜班主曾经把公孙策留下,为的不是想要找到血灵芝,就是想要借着他的本事培育出药材。
“如此一来就对上了。前天夜里戏台上出了失误,散场后我听了几句他们在后台的话。卢芳说有个叫桃红的死在了墓里,极有可能喜竹班兼做了盗墓。”
月枕石理清了这一段前后因果,但她还是有些疑问,失踪的卢芳到底被谁所害,叶三肥又怎么会被洗脸水淹死?“先生,我们要不要去验一验叶飞的尸体?还有那把利剑到底去了哪里?”
“验!”公孙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眼下看起来还有时间,起码要对叶三肥的头部仔细勘验。他对之前侯良提出的问题也觉得疑惑,是不是有人按压住了叶三肥的头致其被淹死?
“至于那把剑,在这里的可能不大。前天夜里散场后,我看到喜班主收起了剑,但是第二天清早发现卢芳失踪,在河边只留一件被剑刺穿的戏服血衣,喜班主的脸色很差。”
公孙策说起喜班主曾经翻查了宅院,但喜班主并没有发现长剑。“你也再找找,可我觉得那把剑多半是随卢芳一起失踪了。”
两人说定就分头行事。
月枕石把宅院搜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发现长剑的踪影,不排除戏班子刚好把它带走了。等她转了一圈到了存尸房,只见叶三肥的头发都被公孙策剃去了。
“果然不是意外淹死。小月姑娘,你看叶飞后脑勺的淤青五指印子,昨夜必然有人潜入了叶飞的房间,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硬生生地把他的头往洗脸盆里压,把他给弄死了。”
公孙策想着叶三肥的房间门窗情况,“这个宅子少有人住,有些地方都是破损失修,门窗的栓子也是松动。昨夜又是大雨,身法好的人是能做到不惊动旁人杀人的。”
月枕石伸手虚晃着与叶三肥后脑的五指印比对,“这只按住叶飞脑袋的手不太大,先生认为会不会是女人的手?别看叶飞胖,但是那天在台上卢芳是压着叶飞揍他,叶飞完全没有回手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俱是脱口而出,“卢芳,她没有死!”
“我们只见到戏服上胸口位置染满了血,如果是卢芳设计好的,那就完全谈不上致命伤。”
公孙策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没有看出卢芳与叶三肥有死仇,除了那天戏台上卢芳意外被刺伤有些情绪失控,就连喜班主也是如此认为。“卢芳可能是瞒过了所有人,她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月枕石想起那件邪门的戏服,几十年前望乡班是一夜之间消失了,花辰带着戏服离开去寻找心上人,但最终只让人勺回了骨灰与戏服。“这两者会有关系吗?望乡班一夜之间消失,卢芳也是一夜过后就不见了。”
月枕石摸不透戏班子里更深的秘密,叶三肥纱窗上的冤字又代表什么冤情。“一个戏班子不见得有人命官司,但是盗墓多半心狠手辣,其中的事情就不好说了。”
“快,我们去河岸。如果这里面有什么关联,那么卢芳早就了解枣子村的事情,她恐怕也知道登船唱鬼戏的传统。”
公孙策心里不安起来,他是不信阴鬼会集结着从河底爬出,但如果船底藏有一个心存杀意的人呢?
第70章
“班主, 我们还真在这船上唱戏?”郑天最后一个跳上了小船。今夜喜竹班坐着一艘可以承载八人的小船出河唱戏, 还全靠他们自己划船到河中央, 可想而知情况多少有些狼狈。
喜班主坐在船尾划桨, 他都没看一眼郑天, 目光紧盯着河岸上的一众举着火把的村民, 村长带头站在中间手里拿着一把锄头。
“穷山恶水出刁民,没想到这帮人还有些狠劲。郑天,你要是不唱,信不信一上岸,他们就把你给暴打一顿。”
“如果不是没带着行李, 我们都能直接坐船离开。唱戏给鬼听,多亏他们想得出来。这些年土里来土里去, 哪里见到过一只鬼,就连僵尸也没见过。”
“行了,唱就唱吧。现在是虎落平阳,没有必要争没用的事情。”
班子里的几人全都已经扮上,摆开了锣鼓桌椅等船一划到河中央就准备开场。
喜班主当下的心情非常阴郁, 行走江湖这些年了,还真没几次受此等闲气。这会他一边想着幸亏今夜无雨水面上的情况还好,另一边已经再暗搓搓地计划说什么也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正事不能耽搁,悬木镇的山林里有好东西, 等我们开棺把东西取出来。回程的时候必须要给枣子村一些颜色瞧瞧。”
“班主所言极是。等那好东西一出手, 我们不自个上也要雇上几十号人, 让枣子村的这帮刁民吃些苦头。”
郑天听到这种话却缩了缩双腿, 自从今早见到叶三肥的尸体,他就浑身都不得劲。那个与卢芳字迹一模一样的血红冤字不时就在脑子里翻来倒去,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快了,快了,下一个就是你!当时你不尽全力救桃红,现在也没人能救你。干这一行的,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哎呦!疼。”郑天正在胡思乱想小腿就被踢了一脚,原来是有人在提醒船到河中央了,郑天该第一个开嗓子了。
郑天勉强在摇摇晃晃的船上站定,今天晚上唱的还是钟馗打鬼,不同与前天夜里,他现在扮的正是钟馗。
“郎君莫别那细柳腰骗了,你睁大眼桥地上,可看到一缕人影?鬼,是没有影子的!”
郑天对着月下空江唱放开了嗓子,声音向四周散去,不似站在戏台上能得到一二回应,此刻除了波光粼粼什么都没有。
他这般与同船的搭档一唱一和着,也许高声唱戏壮大了胆子,开始那种鬼气森森的恐惧感也不见了,这就听到搭档唱到——“快瞧,那团黑影是什么?”
郑天顺着搭档的手势向江岸一侧看去,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四五十位举着火把的村民们只剩下了四五人。
正在此时,那个方向的水面上忽而窜出了一颗人头,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因为只能看到长发朝前翻,人头的五官全都被遮住了!
“啊——水鬼啊!”郑天尖叫一声,站得不稳就栽倒了水里。
这一入水,郑天本能是扑腾想上船,却是发现了更加惊悚的一幕,水下船底全是黑乎乎的长发,似是来了一只只河底索命阴魂,缠上了他的双脚就要把他拖入江底。
“你在搞什么!”喜班主用船桨狠狠击打水面,此时只觉郑天在水下对小船拳打脚踢。
一旁有人伸了另一根桨下去,对着水面就高喊,“没有鬼!郑天抓住桨快上来。”
郑天在万分惊慌中抓住了水面上来的船桨,一番扑腾之后,终于是惊魂未定地上了船。借着船上的灯火看清了缠着腿部的只是水草,再向适才出现人头的方位看去,那里仅是月光皎皎。
“吓了我一跳,我刚才看到江面上有只人头黑影,可能是我看差了。”
郑天顶着喜班主不善的眼神在一旁拧干衣服擦起头发,当下他是不能继续唱了,只能由后来的人补上。
一旁等着上戏的矮子玩笑到,“你真怕鬼就更要唱得认真才行,它们听得满意了才不来抓你。像你这样半途出岔子的,一准就被拖下水去了。”
“滚!”郑天色厉内荏地将骂了一句,看着矮子讪讪走到另一边,他却是不由手环抱住自己,希望这一出船戏可以早点借宿。
戏还在唱着,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半盏茶时间而已,轮到矮子上戏了。
矮子随意地扫视了船篷一眼,刚刚靠在篷上的郑天不见了,应该说放眼望去,郑天竟是从船上消失了。
“班主。”矮子大叫了一声,声音有些颤抖,“那个郑天呢?”
喜班主回头一看,篷里篷外竟是不见郑天的踪影,郑天不知何时失踪了!
“停!先别唱了。”喜班主的这一句话刚落,船底就被狠狠撞了一下,站在的人都一个踉跄摔倒在船上,只见木板上竟是开始冒起了水。
“班主,遭了!这船有洞。”班子里的一人看到船体上有一只眼球大小的洞,他撕了衣服就去堵洞却发现没用,因为还有好几处都开始冒水。
喜班主见状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决对是被算计了,没想到枣子村的人竟是要拿他们来祭河神。“快跳,游回……”
这个回去的去字尚未出口,喜班主的肚子就抽疼起来,这会竟是忍不住想要出恭。急着想要去茅厕的人绝非他一人,船上的人先后竟是都出现了这种症状,再向河岸的方向望去,水上竟是真有一个人在游泳。
“卢芳!是你设计的!”
喜班主愤怒地高喊了一声,而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小船很快要沉没,一群人尚在河中央,俱是肚子抽疼根本不能顺利游到岸,也就是说这是一个荒唐的死局。
“砸船。”“对,砸出木条来,飘回去。”
戏班子的人七嘴八舌地说着,可是刚刚抄起家伙肠子疼得就让他们都蹲了下来。
卢芳犹如鬼魅般的声音飘忽不清地从远处传来,“别挣扎了。人在河边走,就要做好被淹死的准备。你们没时间了,生与死差的就那么一会,你们还想向阎王争命?不如见到阎王再哭吧。”
河中央七人的嘶声力竭地愤怒与叫骂只持续了一会,后来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消失不见。
卢芳游到岸边时看到本来已经离开的一些村民又跑了回来,她笑着一步一步上了岸,“你们迟了一步,那八个全都与河底的阴鬼去见面了。如果不信的话,可以出船去捞一下。”
“你是在报仇。”月枕石看着卢芳一脸解恨的样子,不难想象如此设计的报复是因为深仇大恨。
“是,为了报仇,家破人亡的大仇。”
卢芳语气平淡地将过去道出,一切正是从望乡班开始,“该从哪里说起好。你们一定发现了戏班随行木箱里面的尸骨,以为我们是盗墓的。事实非但如此,只要是挣钱的活我们都做,戏班子可以运送尸骨,贩卖稀有的药物,也就能藏起个把人卖出去。
这事情不是喜竹班开始的,很早从望乡班之前就有了,一直都是条隐藏在江湖里的黑线。一旦踏了进来就没有脱身的可能,除非死。”
很多年前,望乡班也是打着唱戏的名号,四处买卖运送货物。洛水来到枣子村与花辰相恋之后就想要退出,可是被班主强行绑走,一行人连夜走水路离开了柳江一带。
洛水非常不甘心,开始想方设法想要脱离望乡班那种吃人的地方,她想过要引来官府,但又怕自己不能全身而退,干脆计划着将其全部都杀了灭口。
那个计划实施的过程中,竟是又遇到了苦苦找来的花辰,不想一步之差,在谋杀望乡班一众人的性命时连累花辰被杀。
“那个结果对洛水的打击是巨大的,她一度想过自杀,后来还是选择活下来,揪出像是望乡班那样的戏班子。”
卢芳自嘲地笑了笑,“我五岁半与家人走失,后来被喜班主收养,也就干起了这一行,没有什么不敢卖的。好多次,去一个地方唱戏,把人孩子拐走,甚至偷了婴儿贩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