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天,注意你的态度。”喜班主一手拉住了神色激动的郑天,昨天借用戏服的事情是临时决定,谁让卢芳自己不小心把装着女服的那只箱子给弄湿了。
“这位老人家,还请明示戏服到底有何不妥?”喜班主看向老婆婆,昨天他向村长商量借戏服时,村长可没有一星半点地不同意。
村长脸色讪讪,嘀咕了一句“那全都是谣言。”
“好,那我就把谣言说说。”老婆婆朝着村长不屑一笑,“六十年前的事了,你们看到的戏服是从前一个戏班子留下的。他们是在一夜间消失不见的,村里人都说是班主为了不让班子里的人外嫁,而强行把人一起带走了。”
六十年前,一个叫做望乡班的戏班子来到枣子村演出,也是在雨势不定的秋季,让戏班子停留了大半个月。
班子里长相貌美的洛水姑娘与村里的单身小伙花辰看对了眼,花辰在戏班将要离开前对望乡班的班主提出了求娶洛水,他愿意出一份厚重的聘礼。
望乡班主说要想一想,第二天给花辰答复,可是花辰第二天只等到人去楼空,唯有一箱子戏服。
“那个装戏服的箱子不是望乡班带来的,是宅院里的老箱子。那日,花辰发现人去楼空,细细翻查了院落的每一处。最终是发现了那件戏服包裹了一大包银子,却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花辰觉得东西是洛水留下的,他不听家中长辈的劝告带着银子追了去,说是不管怎么都要找到洛水。一晃十年,花辰没有回来,却是让人捎了一坛骨灰回来,还有那一件压根不见褪色的戏服。”
老婆婆说到这里讥笑之态更甚,“你们道我为何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我就是花家人。那件戏服不祥,随着花辰的骨灰坛一起送回来后,家里想把戏服烧了。一次又一次,邪门的是不是火把突然被灭,就是火盆莫名其妙地翻到,后来就眼不见为净送到村头压箱底了。”
“老孟头,我可没添油加醋吧?这些年有其他戏班子来,都是敬畏前事让他们用自己的衣服。”
老婆婆看了一眼脸色沉沉的喜班主,复而嘲讽地对村长说,“没错。我们花家是大不如前了,你们孟家大可不必把曾经的忌讳放在心上了。左右穿戏服的人不是你,出事的也不是你。不过,可别说我没提醒你,山雨欲来,闹得人命多了,勾出了水里的阴魂,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老婆婆说罢头也不回地拄着拐杖离开了。
众人沉默片刻后,柳瑗第一个开口了,“戏服有问题,可剑呢?剑是哪里来的,又是谁用的剑?”
这时,喜班主最关心的不再是剑的问题,“村长,花婆子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闹得人命多了,勾出河里的阴魂?”
“你们放心,没事的。等天好些,山路都通了,早些离开便好了。” 村长摸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强笑着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借口有事在身脚底抹油走了。
“说什么离开,卢芳的尸体还没找到……”郑天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在喜班主的目光里没有再说下去。
喜班主止住了郑天的话头,他先对月枕石一众人笑了笑,“还请见谅,这事情闹得大了。我想着卢芳是一定要找到的,哪怕是死死也要见尸。万一你们发现什么线索,请务必要告诉我。我先在这里谢过了。”
喜班主作了一个揖,与戏班里的那几人捎上了染血的戏服先往村东头去了。
月枕石看着各向东西的村长与喜班主,一个有秘密的戏班子来到一个有秘密的村子,两相相遇就闹了一出邪事,这是巧合吗?
卢芳受伤失踪的事情一出,整个枣子村的气氛为止低迷了三分。
公孙策在此情况下用过午膳来了客栈,对月枕石开口便说,“你们该听劝早些离开的,这里只怕要不太平。”
月枕石笑着给公孙策倒了一杯水,“天雨留人,现在想要走也走不成了。水路莫测,前头的陆路也遇上了山石坠落,那要等天晴了才有人去清出道路。我们是都被困在此地。公孙先生,明人不说暗话,先生随着喜竹班往南边悬木镇方向走,究竟是发现了戏班的何处不妥?”
“你却说喜竹班有何妥当之处?班子里的人失踪了,说是全力寻找却也不见实际行动。一把开刃的利剑不知藏到了何处。”
公孙策摇了摇头,“我盯上他们却是另一个原因。戏班子的有些箱子里有土腥味,通俗点说是有坟墓的味道。”
月枕石沉吟了片刻,她明白公孙策的意思了,喜竹班借着到处演戏之名,私底下指不定是做什么勾当的。
“所以说,喜竹班如何应该与我们商队是无关的,不管到底有谁失踪,我都不必横插一脚管一管。”
“恭喜你,猜错了。”公孙策伸手比出了两根手指,“喜竹班去悬木镇,与你们蜀兴商队的目的地一致。你怎么知晓,他们入镇后对你们毫无威胁。第二正是今天花婆婆说的话,山雨欲来,唯恐阴魂来袭,村上的人都要倒霉。”
月枕石没少遇到奇怪的事情,但她仍是不信阴鬼来袭整个村子的事情。
当夜打脸之事就啪啪啪来了,村东喜竹班里的饰演钟馗的叶三肥就被淹死在脸盆里了。
第68章
叶三肥本名叶飞, 他致死都没能飞起来。肥胖的身体趴在地板上, 脑袋边是一只打翻的脸盆, 水渍洒了一地。
“身体无其他致死外伤, 脸部青紫肿胀, 眼睛充血, 口鼻内均有灌水。”
公孙策给叶三肥做了初步的尸检,叶三肥额头上半根手指长的伤口不曾外翻,伤口侧面呈白色。“基本可以判断,叶飞是溺毙,死后身体正面倒地, 头部撞到了椅子被划伤。”
喜班主一脸不可置信地指向地面的水迹,“是说他被这一盆洗脸水淹死的?人能傻到这种程度吗?”
公孙策伸手按住叶三肥的腹部, 一使劲让尸体嘴角流出了些许水渍。“尽管不可思议,但尸身的腹中有水。如果你同意我解剖的话,能获得更多的证据,也许是一些毒物反应。”
“还要什么证据!你们都没看到窗纱上的冤字吗?”
郑天惊恐地朝后退了几步,叶三肥住的这件屋子窗纱上正有一个鲜红的‘冤’, 这个字还恰似卢芳的笔迹。“班主,你看到了吗,是卢芳回来找叶三肥索命了,一定是叶三肥用剑杀了他。就是叶三肥用了那把剑!”
喜班主看着窗纱上的冤字, 卢芳在戏班里不时写些剧本, 她有一个习惯总是却点, 正如不写冤字的最后一点, 那与窗纱上的红字一模一样。
“闭嘴!你的胆子是被吓破了吗?不说这是不是卢芳的字,卢芳与三肥又没有死仇,难道会因为一场演出失误就把对方弄死。”
郑天被喜班主阴冷的目光吓到了,他双手环抱着不敢多说话,稍稍往公孙策的方向靠了靠,嘀咕起来,“反正这里邪门得很,我们应该搬出去,住到客栈也是好的。”
喜班主只用一句话打消了郑天的念头,“那么我们一班子的道具与吃饭家伙怎么办?”
公孙策没有说话,如果仅是一般的演出道具封存起来即可,枣子村就那么大,难道还会有谁来盗窃不成。
显然,喜班主对于随行的东西看得很重,那才有了一开始就不愿入住客栈,而当两起案子发生后,他还是没有改变想法。
“班主,这事情有些怪。叶三肥的房间上锁,我们早上没见到人之后一脚踹开的,可说他洗澡时淹死在木桶里还好解释,但洗脸被淹死在脸盆里,他呛到水了为什么不逃?”
戏班里身材矮小的瘦猴子说到这里,悄悄瞥了一眼在场的外人公孙策。“昨天村长与花婆子的话也怪怪的,听着就像是阴魂来袭一样。”
瘦猴子几近是在明说,有人按住了叶三肥的脑袋,把他一直按压在脸盆里,才有了如此奇怪的死亡。
喜班主默不作声抬头看了看天色,天上阴云不散,叶三肥的死是瞒不住的,恐怕要不了多久村长就要来了,而镇上的捕快怕也是该到了。
“公孙先生,戏班接连出事,给你添麻烦了。”
喜班主避而不提仔细验尸一事,反倒关心起公孙策,“戏班暂且不能离开院子,我们总得照看着三肥的尸身,但你没有必要陪着我们受罪,还请去客栈暂住吧。”
公孙策发现喜班主的话一出口,除了郑天还在自我惊恐中,戏班其余七八人全都是隐隐约约地看向他,而那绝非挽留的目光。
“好。”公孙策并没有犹豫,尽管觉得喜班主是要趁着他离开做些什么,但眼下死皮赖脸地留下并不妥当,说不好弄巧成拙地打草惊蛇,不如等到衙门的人来了之后再说。
客栈之中。
月枕石一行人听说了叶三肥的死,枣子村不大,没有什么事情瞒得住。尽管村东的人家少,但经过卢芳失踪一事,有几双眼睛看着戏班的动静,那里一闹腾就能听个大概。
尚未等来公孙策,村长是一脸菜色地走进大堂。
“月姑娘,我有件事情请你帮忙。”村长把镇上捕快去了其他村子的事情说了,因为前几日的大雨,有几人被困山林未归,捕快都去找人了。
“虽然命案要紧,但我们这头只能等一等捕快,在那之前想要找人去查一查村头的宅院,村民们都没这方面的经验,所以老儿只能厚着脸皮问你借一二镖师。”
镖师行走江湖,没少见断胳膊少腿,或是能查出宅院有何不妥。
月枕石没说不借,“我就可以去走一趟,带着桃木剑说不定还能驱驱邪。只是到底不是公门中人,万一喜班主怕我们惊扰亡者,不欲让我们查探怎么办?”
村长皱起了眉头,他沉思了一会才开口,“有一桩事情是必须要喜竹班去做的,昨天你也听到了花婆婆的话,这接连两天就出了两桩人命。为了以防最坏的情况出现,一定要请喜竹班去唱船戏。”
“唱船戏?”公孙策的声音在客栈门口响起,他不由问到,“难道村长是说要唱鬼戏?”
公孙策见月枕石还不甚明了就解释起来,江湖之大无奇不有,他走过许多地方也听过不少戏,其中有一种戏不是唱给人听的,而是唱给鬼听的。
“各个地方有不同的风俗,我亲眼见过一次。说是村里请戏班子唱戏,接连唱三天,但在第四天还要加一场。那一场没有村民会去,戏班子就要对空着的席位唱戏,如果唱得不用心,有些东西不满意了,村子与戏班都不会有好下场。”
月枕石眨了眨眼,这意思是鬼怪也有享受听戏的权力,反正与人同处一村就要公平待遇,容不得戏班子敷衍了事。
“村长的意思是要让喜竹班去河上唱戏?”
村长无可奈何地点头,他本是不信这些的,但是昨天卢芳受伤失踪不知去向,今天又闹出了叶三肥离奇死亡,他也受到了村里老人们给的压力。
“没错,就是让他们独自去河上唱,而且是今天夜里必须唱。否则唯恐时日已晚。”
村长稍稍说了几句前因,这是枣子村早前留下的传统。
一旦村子里有人枉死,而且接连死了两个就要尽快请戏班来唱戏,因为很可能是村边柳江的阴鬼成队上岸了。这种时候最好是事不过三,一出夜间船戏让它们听得满意了,阴鬼就不再闹腾会重新回到河底沉睡。
月枕石与公孙策面面相觑,两人对于如此风俗有些不敢苟同,但也没有出言质问或反驳。
“只是喜竹班接连出事,恐怕班主也没有心思唱戏。”公孙策此言一出就看到村长脸色沉了下来。
“哼,不唱也得唱。他们加起来也不到十个人,难道因为一句没有心情唱戏就让村民们都陪葬吗。”
村长难得强硬了起来,这是对戏班子做好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打算,他这会也顾不得太多了,只觉得厄运是由喜竹班带来的。
“我也看得出喜班主必然隐瞒了什么,趁着明天他们唱戏的关头,还请两位出手相助,去院子里查寻一番,到底是什么把死亡带到了枣子村。”
第69章
喜班主当然不愿意去唱什么船戏, 不管这戏是唱给人听还是唱给鬼听, 近日的大雨不断让河水波动很不稳定, 枣子村没有汴梁才可见的宝船, 戏班子难道要在晃晃荡荡的小船上唱戏?
村长一改之前的有商有量, 他带上一群壮劳力堵住了村东的宅院门, 喜班主只有两个选择,主动迈开腿走过去唱戏,要不然就是被绑着去唱戏。
反正一定要给阴鬼献祭的话,喜竹班是第一波献上的贡品。
“山野之地,村民们既能热情好客, 但他们一旦排外起来也着实让人非常头疼。”
公孙策远远看着喜班主不情不愿地叫上戏班子往河岸去。从本心上来说,他并不认同村长这般强迫于人的做法, 但也许只能不恰当地说恶人还需恶人磨。
月枕石数着喜竹班外出唱戏的人数,走了八个,院子里面还留了一个。“还有一个留下了,是那个很瘦的人没去,八成是留下看守东西。公孙先生, 你对那人有印象吗?”
“外号瘦猴子,本名侯良。侯良反应很快,为人甚是机敏。”公孙策指向关起的宅院门,“现在我们没摸清里面的情况, 直接翻进去空有不妥。不如我先引得侯良开门, 你先把他弄晕再说。”
两人打定主意不管有什么手段都要看一看戏班子藏了什么, 也就只能先委屈一下侯良了。
‘叩叩叩。’ ‘叩叩叩。’ ‘叩叩叩。’
敲门声响了很久, 侯良才姗姗来迟地拉开了半丝门缝。他透过门缝看到来人是公孙策就微微皱眉,“不是说今夜恐怕有百鬼出行,村里人都会紧闭门户。公孙先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白天走得匆忙,刚才制药才发现有一包药引落下了。这不是制药急用,想要赶紧来拿。”公孙策面色如常地笑了笑,“小侯兄弟,能否让我进去找一找?”
“装着药引的小包?”侯良想着今天下午戏班子正是在整理行囊,丝毫不曾见到公孙策有东西留下。
侯良刚想说什么,只感觉后颈处冷风乍起,尚且来不及回头就被棍子砸晕了。
月枕石将晕倒的侯良扶到一旁,将其五花大绑,顺带往他嘴里塞上一团棉布,断了侯良捣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