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队为了照顾月枕石特意加派一位女镖师,柳瑗正站在柳江边说着附近一带的情况。
“穿过这一带就进入僰人的悬木镇,那就是目标地了。是既要走陆路,也要走水路,不然有些地方就很难翻过去。
山林气候变化无常,刚才打听过了之前曾走的那一条水路的近况。因为近段日子的雨期不定,走水路不是很安全,队里商议了一下,建议月姑娘从地上走。用时久一些,但也免了翻船之类的危险。”
这次商行里就派了四个人,月枕石、账房吴、还有两个跑腿伙计,而镖队连带柳瑗在内也是四人。因为此次去程时不必押送货物,而回程只要携带少许特产便可,所以还称得上是轻装上路。
“好,那就从陆路走,一切以安全为主。”
月枕石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多看多听,将所到处的份风土世情记录下来,以供日后做生意的时候用,也就不必执着于非要选哪一条道走,非要在什么时候抵达悬木村。
几天后,一行八人抵达枣子村时,俱是非常庆幸没有从水路走。
投宿客栈的掌柜说,因为几日来雨势不定的关系,江上的风浪难测,昨日有几艘船便是翻了。
“八位要是不着急,不如在枣子村多留三四天。依照往年的经验,这雨估摸着也就最多再下三四天。平日村里没什么有趣的事,恰好昨天来了戏班子,他们也是要继续往南走,听了劝多住几日。说是闲着也无聊,便在村东头的小院上唱几场戏,让村里热闹一下。”
枣子村,村东头有一处大院子是前朝时期建的。原是富贵人家的住处,后来被改建成为村里的宴席听戏场所。
昨日,外来的喜竹班就入住了村东大院,说好稍作休整就连唱几场戏,以而渡过慢慢雨日。
“我们去看一眼吧。”月枕石决定休整几日,既是为了了解世情也就不在客栈里窝着,与柳瑗一起在枣子村里转了一圈,最后转到了村东大院门口。既是同为外来客,那么不妨先打一个招呼。
大院的门敞开,可以看到不时有三两村民出入,隐约能听到他们多是在戏班闲聊,但也有一些是手持一张薄纸跨出门槛。
“这位年轻的大夫还真神了,他给我扎了几针就不痛了。我打算照此方去镇上抓药。”
“听说是姓公孙,与喜竹班顺路,是去南边山头采药的,也不知他返程的时候还路不路过我们这里。”
柳瑗听了来劲了,“没想到戏班子还跟着像样的大夫,我刚好想配几幅膏药,这几日天一多雨,手上旧伤处就隐隐作痛。”
月枕石也被勾起好奇心,年轻的公孙大夫,莫不是公孙策?
第66章
“我手边没有现成的药膏。你先照着药方抓药, 煮开后凉一会药汤把手臂泡进去,每天早晚各一次,三日后就能有所缓解。”
柳瑗接过了公孙大夫给的药方时,月枕石已经向喜竹班的人打听出了这位随行大夫全名正是公孙策。
公孙策大约二十五岁左右, 看着就是一位清隽的书生,是在入贵州之后与喜竹班同行,最初是为了治疗班主摔伤的腿。
“公孙先生的医术是这个。”喜班主竖起一根大拇指,“我的腿老伤新伤具有, 其间也不知找了多少大夫都是时好时坏,公孙先生用了半个月就把病根给除了。这几日即便是接连下雨也完全没问题了。”
月枕石难免对公孙策有些好奇, 不免猜想将来他如何与包拯结识, 而此时还是一位行走南北的大夫。
“班主可知公孙先生去南边找什么药材?山林之路不好走, 为何不在镇上收购一二,还要深入深山去寻?”
“不太清楚。反正都是往悬木镇的方向去, 大家一起走也不那么冷清。”喜班主说着调转了话头, “小月姑娘,你们商队去悬木镇要呆多久?黔湘之地多族杂居, 会汉话的人少, 要是顺路的话, 我们也能一起走。”
月枕石想着后面的行程安排,即便商队不赶时间,却也不少说能候着到地就要表演的喜竹班。她将顾虑说了出来, “顺路的时候能同行也好, 但班主到底要经停演出, 商队恐怕没那份闲暇次次观赏。”
喜班主理解地点头,顺带邀请月枕石八人明天首次演出务必要到。
两人再寒暄了几句,月枕石就与柳瑗离开了村东大院,还要去村上的小药铺里抓些药。
月枕石顺手看了一眼药方,本为了欣赏一番公孙策的字迹,定睛一看却眼神微凝。药方共有三行,谁想三个开头的字连起来竟是‘小心喜’。
“这是巧合吧?”柳瑗犹豫地说到,“刚才看戏班的那些人不似恶人,而如果真有问题,公孙先生何苦与他们同路?看公孙先生的模样也不似受制于人。”
月枕石缓缓点头,她没有被害妄想症不会神经兮兮什么都怀疑,适才也打量过戏班众人,暂且没有发现那一群走江湖的有何不妥。
“不论如何多留一份心。明晚去听戏的时候,大伙都坐在一起,别在村东的院子里乱走。”
因为多了不知是否为藏头字的三个字,两人来到枣子村后闲适放松的心情也散了些许,却都没有说即刻启程,想着明晚听过大戏后再说。
如果一切只是误会,这会上路反倒是给商队增加了太多不便。至于向公孙先生打听清楚这一点,第二天柳瑗打着复诊旗号再去时,压根没能再问出什么来。
夜幕降临,村东大院子里坐满了人。
月枕石捞到一个距离戏台最近的一排位置,但是角度不佳已是右侧靠边,刚好与最左侧靠边的公孙策在同一排,分别刚好看清戏班人出入前台。
喜竹班演的戏种类挺杂,有几段带词的戏文,有些耍大刀的杂耍,包括胸口碎大石、吞吐长剑等表演也都一一上演。
别管月枕石是否认为那大石与长剑有弄虚作假的嫌疑,戏班子表演的神情真切到位,让大院子里的气氛热闹起来。
“好!”“再来一个。”“对,再唱一段。”
喜班主笑呵呵地上台,伸手虚压了一下,“多谢各位乡亲捧场,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出《钟馗打鬼》希望大家喜欢。”
这个年代的剧本全有戏班子自己编撰,台下众人皆是好奇要怎么打鬼。
只见一男一女先出场了,原来是男人在山野间遇上了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美娇娘说起她家中双亲亡故,正是向汴梁去投奔亲戚,提起身世一番梨花带雨之貌引得男人心痛不已。
男人主动动邀请美娇娘同行,心里盘算着等到了汴京要好好照顾这位小娘子,那当然是娶过门才能给她最好的照顾。
两人一路甜蜜进了城,男人陪着美娇娘去寻亲戚而不得,便邀她去家中暂住再另做打算。
谁想到两人刚到男人家门口,没能跨过门去,门上贴的年画便是金光大作,其中窜出了一个彪形大汉,正是众鬼害怕的钟馗。
“小鬼,哪里跑!”钟馗一手拔出长剑就斩向美娇娘,吓的她是花容失色,再抬头时一张脸已做惨白。
底下的观众都纷纷叫好,这位饰演美娇娘的是上演了一出变脸。
下一刻,钟馗一剑已经刺向了美娇娘的脖子,作势就要拉一刀。
月枕石见状不由站了起来,她的角度看得清楚,那一剑真真切切地划到了美娇娘的脖子上,血迹当即就流到了剑上。
这居然是一把开了锋的剑!
钟馗显然也为突发情况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慢了一拍,正是这一拍让他被一脚踹飞倒地。
抬脚的是美娇娘,只见她双目腥红冲向钟馗,作势就要去抢宝剑,两人便是在台上厮打起来。
“哈?”“这鬼还能反抗?”“是真的打吗?”
观众们为这一幕大胆的设计而窃窃私语,喜班主的脸色已经变了又变直接去了后台。
台上的美娇娘像是厉鬼发狂一样,她压着钟馗将其暴打,根本没有给人还手的机会。
不多时,刚才饰演男人的戏子手持一把铜锤跑了出来,直接走向美娇娘后背给了她一锤子。咚的一声是听得真真切切,而台上的美娇娘晕了过去,那位钟馗才得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钟馗尴尬地唱了一句,“怪只怪吾非真身,用不出一成法力。幸而郎君识破妖魔本相,助我一臂之力。”
此番话落,这一幕剧也就结束了。男人二话不说扔掉了铜锤,把地上晕过去的美娇娘扶起来先往后台去。
观众们尚是意犹未尽,喜班主已经站在台上请大家散场了。
月枕石听力不错,这会距离戏台最近,从熙熙攘攘声里听到后台几人的话。
“卢芳,你是怎么一回事!剧本上写你被我一剑斩死,你竟然与我来抢剑!”
“叶三肥,你还有脸说我?你怎么拿了这把剑,要不是我反应的快,刚刚就已经是血溅三尺了。”
“行了,芳芳少说一句。三肥有错,但在台上……”
“郑天,你闭嘴!那一锤子用了多大的力气,你心里没点数吗?救场也没你这么救的。难不成还是在想桃红,你是怪我上次没能在棺材里拉她一把,让你那相好的与尸体长眠了吧?”
“够了!”喜班主阴冷的语气让三人齐齐禁声,“卢芳,等会公孙会给你看伤。你们三个都给我想想清楚,什么话能说,什么话给带到墓地里去。要是你们不分辨不清楚,呵呵——”
月枕石没有再听到更多的对话,而这几句已经足够引得她心生疑惑。戏班子有着开锋的剑,这些人还去过什么墓地,听话里的意思那位桃红死了。
这些戏班子内部的矛盾也轮不到外人来管,月枕石摇摇头就也朝着院门口而去。
此时,柳瑗却是神秘兮兮地走过来说到,“月姑娘,我刚才听说了一件事。有两个村民在嘀咕台上美娇娘穿的那件戏服不对劲,像是院子里一直放着的压箱底戏服。”
“这间宅院本就是做唱戏与宴席用的,有一两件旧戏服也正常。再说,我看刚才她那一身戏服也不旧。”
月枕石示意柳瑗不要卖关子直说,“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听说许多年前,有一个戏班子来枣子村演戏,其中一位女戏子与村上的大郎看对眼了。本是说好就这么留下来,谁想在一场夜戏过后,戏班子就招呼也不打的离开。唯独留下了一箱子戏服,其中有一件就是那位女戏子穿的。”
柳瑗不是不相信这个故事,她看刚才饰演美娇娘穿的衣服,颜色一点都不老旧,怎么都像是很多年前留下的戏服。“八成是那位老婆婆看错了,两件衣服相似而已。”
话犹在耳,翌日枣子村就出了一件邪事。
美娇娘失踪不见了,而她昨夜穿的戏服飘在了河岸边,衣服胸口位置被剑刺穿,留下了一滩血迹。
第67章
“常贵, 有没有捞到人啊?”
“没!村长, 我们已经来来回回走了三趟船, 一片衣服角都没捞到。不能在继续往前了, 前头过了河湾,那水头就说不清了。船过去不安全!”
月枕石在一片嘈杂声中来到河岸边时,距离发现残破的戏服过去了半个时辰,枣子村的村长已经组织村里的船夫出河找卢芳的踪迹。
根据喜班主叙述,每天不论晴雨, 戏班子都要早起练功。今早独缺卢芳一人没有来,再一瞧连带昨天她穿的那套戏服也不见了。
循着足迹找到了河岸边,只见那件被刺穿胸前的戏服孤零零地躺在岸上, 至于卢芳是再也不见影踪。
“刚才, 请公孙先生查实了,戏服上的缺口是用利剑刺出来的。村里没有哪户人家有这等兵器, 所以先要查的就是村上来的两拨人。”
村长好言好语地向月枕石解释着, “还请放心,我们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之前已经问过掌柜,昨夜你们商队没有一个人离开, 这会就想问一问, 可有宝剑被盗了, 或是借给了旁人?”
月枕石心说他们一行人总共五个带兵器, 请来的柳瑗四人用的都是刀, 只有她随身携带一把长剑, 村长此问倒是显得不尽不实。
“村长是问对人了, 商队里只有我一个人用剑。”
月枕石似笑非笑地直接拔剑,这是让村长直接愣住了,因为剑鞘里藏的是一把木剑,木剑的剑尖干干净净的,别说木剑刺入人体留下血迹了,它像是连符纸都没刺过。“师父觉得桃木剑辟邪镇得住一路妖魔鬼怪,这就特意让我带着它行路,村长还有问题吗?”
村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他身后不远处的公孙策低头抿唇笑了起来。
“既是同在枣子村,为了尽快弄清真相,我们商队当仁不让是要配合查案的。”月枕石没多难为村长顺手就将台阶递了过去,接着就说到,“既然村里没有谁有如此兵器,那么喜竹班所用的兵器查了吗?”
别忘了昨日台上的那一剑带出了血丝,喜竹班里的剑不全是用来杂耍的,势必有那么一把是开锋的利剑。
村长却是表明戏班子里的兵器都是假把式,“早就查了。喜班主翻看了道具箱子,里头的四把剑一把不少,全都是刺不穿衣服的家伙。你们说,会不会是今早有匪人走河边走过重伤了卢娘子?”
没有找到那柄利剑?
月枕石面上不显却心下生疑,正与抬起头的公孙策对了一眼。公孙策眼神淡淡的,但他的右手比出了三根手指。
毫无疑问,公孙策是有什么要说,但当下却不适合说。
月枕石暂且搁置了疑惑,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事态的发展。
“可是河边有另外的足迹吗?”柳瑗不免想到了昨夜听到的戏服旧事,“最怪的是卢芳为什么一大早穿着戏服,她跑到河边想干什么?要我说真有另一个人出没,恐怕也是从河上来,那才没有留下足迹。”
柳瑗的疑问不无道理,戏班子一早做早功课却不必穿着戏服,一路到河边的路上不见第二个人的足迹,怎么看都是卢芳的个人行为。
不成想这一句引来了一道急促的咳嗽声。
昨夜那位指出戏服不妥之处的老婆婆拄着拐杖走上前来,“孟老头,我昨天和你说什么来着?那件戏服有问题,不能穿,绝对不能穿,谁穿谁死。那个卢娘子才过了一晚上就死了,这全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说什么?!”昨日扮作欲娶美娇娘男人的郑天冲上前来,“戏服到底有什么问题?那件戏服本就不是我们戏班的,不过是稍稍借用一下,怎么就作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