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枕石扫视了一眼,当下的玉局观完全不似当年初来时满道观繁花似锦,每走过一条小径边能见符纸贴于木柱之上,而道道符文全是杀招。
唐观主把一只香囊交给月枕石,“何真人所留皆在其中,他没有除去的还请月小友代劳,根据所示能在西夏、辽国等地找到造成此次劫难的剩余高手。至于今夜之事,无需月小友担忧,老道已经布置好了天罗地网让他们有来无回。”
蜀中的残余邪士显然知晓何必有一徒弟,何必破坏了大计划,而她的徒弟更可能远赴关外追杀主谋高手,所以必须把月枕石彻底留在蜀中。
之前,唐观主暗示了这一笔账今夜就该有个了断,不如就由月枕石做一回引路人,把那些鬼魅全都引入玉局观。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一扇石门面前。昔日老君骑着青羊而建青羊宫,其后老君传道后坐玉而去留玉局观。
石门背后的石洞正是老君升仙之地,坐玉而去的老君留下一方深坑,坑深不知通往何处。有人一探听闻水流声,有人再探听闻龙吟声,只有走一遍才知真相。
“几年前,老道相邀月小友为玉局观作画,当时就说将来你有兴趣不妨往坑中走一遭。”
唐观主推开了石门,他已经隐约听到道观外门处的动静,那是邪士翻墙而入触发符文的惨叫。
“今夜,月小友已经完成了做一回诱饵的任务,接下的事情就老道已经安排好了,道观里已经撤空,只剩下了层层阵法。我们不妨就在石洞里等上一等,如果有宵小攻至石洞,那就正好往深坑里避一避了。”
道观四周接连有异声,放眼望去居然看到蛇虫飞于半空,符文瞬间起火将其一一包裹灭杀。紧随其后,一条条黑影跃入玉局观皆是向石洞处冲去。
“等在这里就可以了吗?”月枕石站在石门背后,手里紧握着桃木剑,“唐观主是把深坑作为最后的退路了。”
唐观主笑着忽而想起什么,打开了一侧石壁的小机关取出一柄长剑,只见它‘釽从文起,至脊而止,如珠不可衽,文若流水不绝’。
“差点忘了,这是何真人早前留下的。一把巨阙数月前给了展昭,这把工布是你的了。带着它去做你师父没做完的事情。”
工布为霸道之剑,于英勇智慧之间杀伐果决。
月枕石接过了工布剑,将腰侧的桃木剑替换了下来。
此时,只听道观里的惨叫声愈发凄厉,而仍有不断的脚步声靠近石洞所在,不过多时居然有缕缕黑气穿透了石洞的门缝,它们正在侵食石洞上篆刻的铭文。
唐观主见状是深深皱眉,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想用整个道观来陪葬。
“刷刷刷——”
月枕石挥动了手里的那把桃木剑,以剑气破万法,仿佛有桃花香味从木剑上弥散出来,将那些渗入的黑气都一一吞噬。
黑气不依不饶地继续渗透着,桃花香在挥剑中亦是越来浓。
两者缠斗之下,或是此时或是彼时,石洞深坑之中似有轰鸣声起,整个玉局观上空金光乍现。
那些入侵其中的黑衣人俱是睁大了眼睛,他们正在撞击石洞的动作也停止了,金光大网里邪士所持法器皆是成为灰烬,而挥动着法器的人也是全做白骨,一阵风来便散去了。
玉局观在瞬间就变得干干净净,彷如多年来的寻常模样,没有符文、没有邪物,只有一阵清风过境。
这一阵清风吹过一条又一条街,吹散了成都府所有的阴郁之气。
翌日清晨,周铭诚没有等来唐观主,从青羊宫赶到玉局观一探究竟,这里仿佛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诡异的战斗。
唯一诡异的是玉局观的禁地石洞大门紧闭,推门而入,其中存在了不知多久的深坑居然消失不见,前方脚下成了一处平平无奇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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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岩叠嶂,水流湍急。
展昭从水路入蜀前往成都府,不知府城里的情况已经恢复正常,先要去师父的墓地好好拜祭一番。正在如此想着,月枕石送的虎头药香囊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他赶忙捡了起来发现它的香味单了些许。
确实,随着时间推移,药香总会渐渐淡去。
第73章
东京汴梁
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 皆归市易。
马行街是汴梁最热闹的一处, 别看它的名字说是马在走路,实则说的是来来往往都是人。是敞开了肚子想吃些美食的人, 是被勾起了馋虫想喝些美酒的人,是酒足饭饱想看些美人的人,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一条马行街两侧酒楼林立, 靠北的方向矗立着大宋最豪华的酒楼——白矾楼。
人们更习惯成其为樊楼,樊楼可不是仅仅只有一幢楼, 它由五幢三层高的楼群组, 成可想而知规模有多大。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樊楼门口正竖着一块牌子,上书‘破来肌体莹, 嚼处齿牙寒。清敌炎威退, 凉生酒量宽。’
“还真像这牌子上写的,夏天吃西瓜是一大畅快事。”
大汉靠窗而坐, 正对街相望樊楼门庭,他一边说一边又挖了一勺瓜瓤, 毫不在意地伸手抹去嘴角的汁液, “也不知樊楼里的西瓜, 与这小店的西瓜相比有何不同?”
邻座的瘦汉子笑着调侃到, “滋味定是不一样的, 樊楼不仅是西瓜肌体莹, 听说那三楼之中的美人也是肌体莹。一边听曲一边吃瓜, 那味道与我们光看着街景的滋味定是不一样。”
“俗。”隔壁座的书生不由冒出了这个字。被说俗的两人也不恼,没见着饭馆大堂里坐着一位红衣护卫。开封没见过展昭的人不少,但没听说过展昭的人极少。
一壮一瘦的两个汉子是小饭馆的常客,自是认得开封府的御猫展昭。展昭都在这小饭馆里吃饭喝酒,他都不说什么俗不俗气,又何必在意一个酸书生的话。
书生见大汉们不生气便继续道,“西瓜本是西域之物,由西域传入辽国,宋朝境内几乎不可一见。一两年前,开封的酒楼的餐桌都摆上了西瓜,听说都是一人的本事。月杀从辽国弄得瓜种,在江南试种之后渐渐就推广了开来。”
书生说到这里还有些得意,“我也算得上第一批吃西瓜的人。松江陷空岛的西瓜个头小了些,但其皮薄多汁比起开封的瓜更好吃。”
“小子,你的意思是南边的瓜比北边的好吃?”书生这一句引得吃瓜群众的不满了,“瓜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我的意思是,吃瓜已经能品出不少讲究,那么是不是一边看美女一边吃瓜,也就不难么重要了。”
书生硬是把话题给绕回了最初,可这一会小饭馆的大堂里已经围绕着哪个地方的瓜最好吃而激烈讨论起来。
唯有饭馆门边的饭桌是安静的。
展昭有一勺没一勺地吃着瓷碗里的西瓜,望着马行街上的人物嘈杂,隐约可以听到对面樊楼中飘来的琴曲声,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花重锦官城。
十年前,展昭从水路入蜀却发现生活了多年的成都府变得非常陌生。
交子案过后三四个月,当人们过了一回春节就把那些晦气都扔在去年,不论曾经受到过什么样的冲击再度开始新生活,没有太久府城又渐渐热闹起来。
青羊宫换了年轻的新观主,周铭诚说曾与月枕石见过一面,但是两人没能说几句才把朱睿送走,本想等第二天再好好商议以后,谁想月枕石与唐观主就都消失不见了。
消失是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它可以是生,也可以是死。
对于展昭而言,成都府里与他相处数年的亲友大都是死了,他连那些人的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月枕石的失踪无疑是断了他与无忧少年时的最后一丝关联,寻常旧事只能在梦中再见,那么他不如离去行走江湖,期许某一天在某一个街角能够江湖重逢。
然而,十载江湖一杯酒,展昭始终没有在街角与谁重逢,没有再见过月枕石也没有见过朱睿,那些名字仅仅成了茶楼酒肆里的一段传闻。
五年前,新科状元朱念柏被榜下捉婿,朱念柏婉拒婚事并在殿前立誓除了已故的发妻一生不娶。开封百姓十分好奇状元郎的亡妻究竟如何美若天仙,才能让他在皇上面前许下如此誓言。
展昭听说这条传闻时人在陈州,陈州时遇天灾却又遇灾粮被劫。那时展昭初入开封府,随着包拯一同往陈州侦办此案。
等到查清了一众贪墨的官员,将粮食都发放到百姓手中,展昭回到汴梁的时候,朱念柏已经被派往浙江做官。
“你们说真有月杀这个人吗?”
小饭馆里的议论终是从西瓜又绕回了引入西瓜的人身上,“江湖上都没人见过他的真容,听说凡是见过他的人都死了。”
“据说月杀手持一柄邪剑,专杀邪魔歪道。西夏、辽国、南蛮都有过他杀人不见血的传说,死的是什么放蛊的,搞邪术害人的。”
“我倒是觉得有些玄乎。月影徘徊,一剑封喉,未免也太过神秘。他可能就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因为轻功比较好,所以没人见过他的脸。或者本身就是个丑八怪,才不让人看到他的模样。”
展昭向小二招了招手,放下了一串铜钱默默走出了小饭馆。
小饭馆外是汴梁的夜。汴梁的夜景总离不开灯烛晃耀,一年四季都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脸笑意地念着诗,对身边的中年男人说,“欧阳先生的这首诗写得真好。爹说是不是?对了,娘说是约在哪家店吃饭?我出来得太急,忘了。”
“再走五丈远就到了。你小子连这事都记不清,倒还记得一首诗。”
中年男人笑着摇头,他看儿子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笑容,怕是根本不懂诗里的哀愁。
展昭与这对父子擦肩而过,他听得此诗微微侧目。
其实这些年也非一位故人都不曾得见,欧阳修八年前高中,如今在开封做官,偶尔两人也会坐下来吃上一顿,说得是大宋民生,却不再提那些见鬼旧闻。
如此想着,展昭一路走回了开封府。本以为只有包拯与公孙策的书房还灯火通明,不想今天前厅还有些热闹。
“展护卫,你总算回来了。”公孙策见展昭入门是松了一口气,他指向厅里的七八位大娘。“这些几位都是来寻猫的。”
展昭不解地看着公孙策,他与这些大娘并不相识。“先生,这是在寻什么猫?”
“哎呦,今天是见着活的御猫了。”
“展大人果然像隔壁王大娘说地,长得好俊。”
“先不说俊不俊,重要的是御猫也该专管猫。”
“对对对。展大人,我们都是来找猫的。我们养的猫都不见了。”
第74章
开封府位于御街之西, 它所管辖的事情不少, 其中包括确保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
展昭听闻御猫司管天下众猫一说感到一阵无力, 不免又问一次,当年为何不曾态度坚决地拒绝这一称谓?
之前惹得一只锦毛鼠前来挑战, 若说与白玉堂是不打不相识, 那么如今面对一群大娘殷切希望的眼神,他还真有些招架不来。
“公孙先生……”展昭很想说他没有本事大叫三声喵喵喵就能把失踪猫召唤回来,这会却是被公孙策不由分说地塞了一只毛笔。
公孙策示意展昭快点坐下, “展护卫麻烦你做一下笔录, 我还要根据这些失主所言把那些猫的画像都画出来。”
大娘们似是因为看到了将猫寻回的希望,她们也不再一团乱麻地絮叨为什么猫不见了, 或是缺了养的猫生活也不得劲了之类的话题,都是依次排队做起了笔录。
展昭听了一个时辰终是把一众人的情况都整理好, 等他送走了一群大娘,对着一叠资料难免惊讶于家猫失踪的数量不少。
“这里面还有代替邻居来报案的。南城从梨花街到杏子巷,其中相隔七条街区, 半个月之内先后竟然有十三只猫失踪不见。”
“听描绘都是捕鼠的猫。依照刚才那些失主的描述, 那些猫曾经三不五时离家觅食、约战打架、与其他猫半夜私会等等。”
公孙策说到此轻咳了一声,为什么猫的生活比他的更丰富多彩。不谈别的, 开封府里尚未有人做到最后一条。
汴京城多猫,不知何时起上至皇宫大内, 下至寻常人家都会养猫, 其中分为不捕鼠的和捕鼠的。
前者多为达官贵人家饲养, 能在街面上看到专卖猫粮的铺子, 出售猫食与新鲜的小鱼。后者则多养在寻常百姓家,一只会抓老鼠的猫,既能帮忙守店面不被鼠类破坏,也能放心自家的米缸不会遭殃。
今夜来登记寻猫的一众大娘养的都是捕鼠猫,她们白日里都要做工干活,吃过晚饭有人提出不如请包大人做主找猫,这就一路从南城散步着联袂而来。
“现在尚且不能确定十三只猫都是无故失踪不见。你也听了那些猫的日常生活动态,它们很可能是暂时去浪迹江湖,说不定过两天就会回家。只有这三只的情况不一样。”
公孙策抽出了三分失踪猫的记录,这三只猫的性格内向,根据主人所述从来不曾走出家宅所在的街巷,白日里总是宿在家中,两年来从未改变。
“三只猫大约都是两岁半,是自小被失主们养大,还是头一次出现长时间不归家的情况。三位失主是此次报案寻猫的发起者,他们已经接连几天反复查找,可惜街坊邻里俱是不曾看见。最早不见的梨花白失踪已经有半个月了。”
展昭取过一张汴京城地图,按照已知的情况圈画了一番,三位失主查找过的范围已经不小,连国子监与太学一带都没有放过。
“明早我与赵虎一起去南城寻街,争取能找出一二线索来。”
公孙策鼓励地给展昭添了一杯茶,“找赵虎好,有讲究。虎与猫也算一家人,讨个吉利,指不定能增加成功寻回的机会。”
其实,开封府每年都会接到寻找宠物的失踪案,比起找回个把失踪的人,找回失踪动物的可能性更低。
两人对此心知肚明,只能尽力去找一找,而寻回那些猫更需要的是运气。
“不过,如果展护卫不累的话,我觉得深夜出去找一圈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