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徐正峰第二次问起吴栋与王发想要干什么了。答案也许只有当事人可以告诉他。
三人一路疾驰往多水村而去,一口气都不带喘地赶到了河岸边,却发现阿发正要解开一艘小船的缰绳,船上坐着白发的吴栋,眼见小船摇摇晃晃就要出河了。
“阿发,你快回来,这种天出河是寻死吗!”徐正峰拼命的撕喊声并未引得阿发关注。
此时,月枕石与展昭齐齐朝河边快速掠去,两人一手一个把王发与吴栋从船上给揪下了船。只见吴栋脸上还是一幅泰然若素的表情,但细究则会发现他眼眉之间多了一丝平静的疯狂。
阿发则是不管不顾地想要挣开展昭的手,“多管什么闲事!我们想要现在出河又碍着哪家的王法了!”
“出河是不犯法,但如果是畏罪潜逃,或者蓄意谋杀那就不一样了。”展昭按住了不安分的阿发,他的目光却紧盯着盘坐在地上的吴栋。“前任吴县令,你独身一人返回东明县,刚刚好又遇上了三次纵火案,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吴栋好整以暇摊了摊手,“我一个被革职已久的小老头能有什么想法?这位是御猫展大人吧?你太高看我了。”
“啊呸!你们听他瞎说,他刚刚已经说了三十年前的案子就是他做的,可是证据都被他烧了。有本事就让河中的邪煞来抓他,那么他就认罪了,你们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来!”
阿发激动地朝着吴栋的脸上吐了一口吐沫,他的吐得快,吴栋又被月枕石制住不能起身,这下一口吐沫正中吴栋的眉心。
吴栋顿时露出了阴冷无比的眼神,但阿发却完全不为所动,他是索性一股脑地把前因说了出来。
“三十年前,我爹娘刚死不久,我在汴河边遇到了伤痕累累的谭财叔,听他说起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案子。这个狗官仗着有一幅人模人样的脸孔,其实最爱看别人家破人亡痛苦不已的表情。”
阿发说当年谭财在戏楼做打手时喜欢上了楼里的莺柳,奈何莺柳偏爱吴栋那般的官老爷。可能是出于男人的醋意与嫉妒心,谭财盯上了吴栋想要抓出他的把柄来。
最初,谭财调查吴栋的动机非常简单,而他做了多年东明县的地头蛇,多少掌握一些吴栋不知的眼线。
“两件事,让谭财叔觉得吴栋有问题。第一,吴栋三十岁的人了还会尿床。第二,县衙附近有过一些野猫失踪,而在戏楼后院里挖到了一些小动物的尸体残骸。”
要不怎么说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谭财查得越深越觉得不对劲,比如说吴栋来找那个女子喝酒过夜之际,吴栋还会在半夜偷溜出来将一团包裹之类的东西埋在树下。
如此顺藤摸瓜,当几次纵火案发生时,谭财便是怀疑上了当时的县令吴栋。两人在戏楼里有过一番对持,谭财直言了他对吴栋的怀疑,谁想争执间谭财不慎打翻了油灯,戏楼起火却是被旁人看了个正着。
“作证说谭财放火的,就是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莺柳。莺柳故意说谭财对她不怀好意,她不愿意顺从谭财的意思,谭财就威胁烧了戏楼,而且先是点了后院的戏服库以示他能下狠手。”
阿发说到这里冷冷地看向吴栋。吴栋以花言巧语诓住了莺柳做出伪证,不待谭财有反应的机会,已经把几次纵火案的帽子扣到了谭财身上,最后再是一把火烧了县衙里存放的证据想要来个毁尸灭迹。
“县衙那把火根本不是谭财叔放的,但是当时他得知莺柳做了伪证一怒之下冲入县衙中了吴栋这小人的诡计。贼喊抓贼,吴栋说是谭财丧心病狂火烧县衙,当时又有什么人会怀疑他!”
阿发的这些话,正是与月枕石三人此前的推论一一对上了。只是目前看来,除了连目击者都不是的阿发外,他们没有任何的证人。
“谭财呢?他后来怎么没有想过上告?”月枕石觉得她是多此一问了,因为谭财也没有证据,“阿发,那么这次是你放了三次火了?”
阿发点头承认了,“三十年过去了,没有人再想把当年的案子搞清楚,谭财叔是背着嫌犯的罪名死的。他一开始想要报复的,但是后来县衙大火让吴栋丢了官,我们根本连吴栋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这件事件也只能不了了之。谁想到吴栋这老不死的居然还有脸重回东明县。”
“吴栋,你说你回来做什么,是不是来看一看过去被你害的人都怎么样了!”
阿发又是激动地想对吴栋挥动拳脚,“我本想着点三把火能让杨县令想起三十年前的事情,这就开始重新查一查旧案,谁想到杨县令那个不管事的就只会拖字诀。再等下去吴栋又要溜走了,还不如由我亲自来送他一程。”
如此看来,吴栋对阿发所想也该是心知肚明,他还敢坐上这一条出河的船,恐怕也是变态地故意一搏了。
只听吴栋忽而笑了,“三十年了,死了的就是输了,活着的才是赢了。本来想与阿发游一游黄河,看来也走不成了。两位大人,你们也听完故事了,是否能放小老儿离开了?公门中人,做事讲究一个证据,而不是听脑袋有问题的人瞎编一段故事就行了。”
证据?早就灰飞烟灭了。这也是吴栋有恃无恐之处。
此时,河岸边的四人看吴栋的脸,这张垂垂老矣的脸上竟是得意之态。
月枕石一手握住了工布剑,一边不带喜怒地问着。“吴栋,你真的觉得黄河邪煞只是谣言?”
“姑娘,你可别以为握了一把剑就能吓到我了。黄河邪煞?那种直立在水中走的非人非尸的玩意是不存在的。徐正峰,你当初不就是被谣言骗了,才让谭财有机会脱身逃走了。”
吴栋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如果人死了就有鬼,那么怎么没有鬼找过他报仇呢?
“行了,别再闹了,我该往下一个地方去了。顺便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我做幕僚那些年,地方上也有过不少起纵火案,可惜没有能人侦破凶手是谁。死了的就是死了,而且是一把火烧成了灰烬,难道还能开口作证不成?”
“你!”徐正峰不似展昭在当差时讲究以证据为重,他一想到被骗了三十年,这一拳头就要往吴栋身上去了。
此时,黄河河面上却是阴风炸起。
“相传黄河邪煞都是冤魂所化,有的是死在船灾里的冤魂随水而流聚集此地,有的是河岸的居民因怨而死魂魄入河不愿离去。”
月枕石手中的工布剑剑鞘微开,似乎有一股力量引得黄河水动,“也许,吴栋你能得偿所愿,见一见黄河邪煞。”
河水翻涌,下面似乎有什么出来了。
(见作者的话)
第83章
哗、哗、哗——
湍急的河水里响起了一排排整齐的淌水声, 夕阳下只见黄河河面先是飘起了一团团黑色物体,近看一看便知是头发。
“那是什么鬼?!”吴栋闻声回头朝黄河望去却惊吓到双手后撑地,他看到了那些漂浮在河面上的黑影滴着水冒出了河面, 而湿漉漉的头发下方全是一张张青面獠牙的脸。
“吴县令,三十年不见,我们来看你了。”
“吴县令, 你为什么要放火烧我房子。我被烧成了半个残废,再也没法打工做活,身无分文想活也活不了,只能投河自杀了。”
“吴栋,你终于又回东明了。黄河水很冷, 刚好能去除火烧之痛, 你不来试一试?”
“对!让吴栋也试一试!”
“试一试!” “试一试!”“试一试!”
一声高过一声的阴冷喊叫声从一众身上滴水的死尸口中喊出,不给吴栋拒绝的机会,它们已经趟过湍急的河水朝着岸边走来。
吴栋大惊失色地想要逃, 他从河岸上爬了起来,正想冲着身边的四人大喊快动手除了死尸,谁想抬头四顾之间却发现河岸边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怎么可能!吴栋不敢置信地揉搓着眼睛,刚刚分明有月枕石把他羁押下船, 身边还有另外三个男人, 怎么才一回头的功夫就都不见了。
吴栋无法再维持他泰然若素的表情,顾得不三七二十一就朝多水村的方向跑去, 这奔跑速度远超出了他六十多岁的外表。
可是从咚咚咚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却在吴栋的身后紧追不舍, 当他一步之遥就冲入多水村时, 面前的房子忽然烧了起来,烈火熊熊形成了一道火墙阻隔了去路。
“吴大人,你很喜欢火吧?穿过去,你就能逃了。”
吴栋只觉一道寒风吹到他的后脖颈上,耳后阴测测的说话声让他克制不住地冒鸡皮疙瘩,想要朝前一步却被大火阻挡,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只觉背后撞上了湿淋淋的一具躯体。
“嘻嘻,吴大人是我抓到的。”六七岁男童的语气格外天真,可是吴栋猛地头上一疼,好像被身后那小子一拳挥在了头上,一道鲜血顺着面门流了下来。
“啊——”吴栋受不住如此惊悚突变尖叫起来,他疯也似得想要挣脱男童冰冷的双手,而刚刚把搭在肩上的男童甩开还来不及心喜,后面的死尸们就全都一拥而上将他压倒在地。
吴栋只觉鼻腔里充斥着血腥味、河水味以及人烧焦后的烤糊味,他趴在河岸上无法动弹,背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像要把他就此活活闷死。
“我们把他带到河里去吧,他喜欢火偏就给他水。”“对对,让他永远在河底给我们当脚垫子。”
“反正他把证据都毁了,留他在人间也判不了案,那就由我们收了也未尝不可。”
吴栋听着耳边嗡嗡作响的杂七杂八之语,他只能在心里撕心裂肺地大喊,‘不,我不要去河里!我认罪,我宁愿去天牢,还有证据的,我将所犯的事情都一一记录下来,每次放火烧一处都会留下屋里的一样东西。’
压在吴栋身上的死尸们好似能听到他的心声一般,它们又是七嘴八舌地嘲笑起吴栋:
“才不让你去牢里,就要一起去水里。”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谁杀人了还把证据留下,那不是有病吗!”
“我们快把他拖走吧,难得有新鲜人肉可以啃,孝敬给河里的鳖大王也好。”
“不!”吴栋死命地叫出了一声,嘴里就被糊了一口泥沙,而他的后半句只能在心里说起,‘真的有证据。在汴京城,御街往西的安和巷大柳树下,距离开封府也就是几条街的距离而已。’
“竟然把罪证藏在开封府附近,吴栋你的胆子真够大的!”
徐正峰的说话声让吴栋有了一丝恍惚,难道还有活人回来救他不成?吴栋不甘地挥动着四肢企图摆脱身上一堆尸体的碾压,是好几次欲开口说救救我,但话到了嗓子口却又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挡住了。
只见吴栋死死瞪大了眼睛,他的身体在河岸上不断地挣扎着,手脚并用着想要逃脱什么束缚却又始终不得逃脱。嘴里还一直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嗓子也快喊哑了。
河岸上,四人就看着吴栋突然回头后犹如撞鬼一般发起疯来。吴栋先是惊恐朝前跑去,又是脚下一绊就扎入泥土里,好似在上演一场奇怪的独角戏。
原来吴栋只是被工布剑的煞气所伤,煞气入体,他的眼前幻化出了其他人看不到的幻觉。
展昭朝前几步将被碎石磕得一脸是血的吴栋从土里拽了起来,他转而对月枕石说到,“枕石,够了。他已经交代了罪证藏在何处,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包大人吧。”
月枕石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继而昏过去的吴栋,她还是缓缓合上了工布剑的剑鞘,阻隔了从剑身上汹涌而出的煞气。似乎正是是这一刻,怒而拍岸的黄河水又平静了下来,仿佛什么也没有出现过一般。
“对吴栋这种人,这些哪里够啊。”月枕石嘀咕了一句,引得一侧的徐正峰与阿发一个劲地点头。
展昭并没有说话,而是取过马匹上的锁链先将吴栋给绑了起来,既然得知吴栋把杀人罪证藏在了汴京城里,那就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与阿发全都先押回开封府。
征用了阿发的马车,五人一路无话地匆匆往汴京城赶去。
包拯刚刚吃好晚饭,就接过了一只装满罪证的大木盒子。其中除了一叠吴栋记录犯罪经过的册子,还有珠花、玉佩、钥匙、一缕头发等各式稀奇古怪的物品。
这一看差点没让包拯后悔晚饭吃得太早,吴栋详尽描述了他成为纵火犯的经过。他先从虐杀动物里获得快感,但随着时间流逝,那种虐杀的快感渐渐无法被满足,在目睹了一场火灾后开始幻想人被火舌吞没的绝望,从那一刻起就想要纵火案。
大宋朝廷对纵火案查得严,偏偏这更刺激了吴栋计划着不留下任何罪证,而官员的身份恰好是一道很好的掩护色。
凡是调查他治下的火情,他都能设法混淆证据,更甚者像是对待谭财那般,把纵火犯的名头按在另一个人头上。
‘三十年匆匆而过,我要从头回味一遍过去所燃起过的每一场大火。第一站就往东明去,在那里我丢掉了乌纱帽,也是在那里我以火掌控了人的生死。’
吴栋犯罪记录册上的最后正写于前往东明县之前,他恐怕不曾料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会一种荒诞离奇的方式栽在东明。
纵火案基本到此为止,后续还要审问吴栋他在江南等地的犯罪经过,而此案之大涉及的地方之多还要移交大理寺继续审理。
不过,那些都是由旁人去麻烦了。
二更敲响。月枕石将手里的事情交接好正欲下班回家,还差一步还没迈出去,却被公孙策叫住了。
“小月,稍等一下。你和展昭随我走一趟。”
公孙策先一步已经叫住了正打算离开府衙的展昭,他面色难辨地将两人带到了停尸房门口,“里面是才送过来的尸体,我验过了,起码死了有一个月。你去们瞧一眼。”
展昭不明就里地看着公孙策,这是要他们两人认尸?一把掀开了白布,其下的那张面容让展昭愣住了。“怎么会是他?”
月枕石上前一步,只见长桌上躺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很明显尸体在水里泡了许久让面部都肿胀起来,但还能看出正是今天同他们一起返回开封府的阿发。
“三刻钟之前,牢里的狱卒来报说王发尸变。我初步检查了尸体,死者的心疾非常严重已经到了不能治疗随时停跳的地步。他的死因却是溺毙,从他肺部的水样来看泥沙含量很高,不排除是被抛至于黄河。不过,尸体上没有捆绑或砸击伤,换言之他可能是投河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