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包拯把月枕石给留了下来,主要向她传达一个意思,围剿地下势力的行动之中允她特事特办,如果遇到了幕后主事者有权先斩后奏。
“官家该与你通过气了,这一道密旨你便收好。此事虽与法理有所出入,不过本府私下也觉得可行。月护卫应该已经看过了汴梁地下团伙的作案记录,必要的时候是该用些严厉的手段。”
月枕石将密旨收入袖中,她自打偶遇赵祯后就调查了一番汴京地下势力,只能用触目惊心去形容。
汴京城地上有多么繁华地海纳百川,那么它的地下也就有相同的黑暗凶险。
以最大的无忧洞、鬼樊楼两个势力举例,它们收容了大宋甚至周边各国的要犯,这些人皆是以非法勾当为生多为杀手,更是以买卖人口牟取暴利,所以在四通八达的地下沟渠里正藏有或被拐卖或被强掳而来的妇女儿童。
包拯出任开封府尹的五年之中,与地下势力几番相斗,清除了多数小团伙,但仍然没有触碰到两个最大犯罪团伙的核心人物。
“大人,光与影总是相伴而生。我明白官家的意思,不能让某些人得寸进尺,因为他们不会有所收敛,而胃口只会越来越大。”
月枕石把无忧洞、鬼樊楼已知的情况分析了几遍,她不得不怀疑如此团伙与地上朝廷里的某些人有所勾结。“不过光有密旨恐怕不够,对待地下的主事能一剑封喉,可是地上的那些人……”
包拯黑着一张脸沉沉说到,“本朝是不兴杀士大夫。可是那些被害百姓,稚儿无辜、妇人无辜,又岂是一句刑不上大夫可以免了他们的罪过。虎头铡与龙头铡都已经磨好了,你只管把人给绑了便是。”
“有大人这一句便够了。”月枕石得了包拯一定斩草除根的承诺,她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
包拯不忘嘱咐一句,“此次行动,展护卫带着开封府的人在明,你领着宫里派来的人在暗。那些人是亡命之徒,不论是调查或是围捕之际,你们都要加倍小心。”
月枕石颔首称是就离开了包拯办公处,她没走几步便见赵虎走了过来。
“月大人,侧门有人找你。刚好展大人经过,那人便是先与展大人说话了。”
赵虎前两句还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后面就话锋一转压低了嗓子问,“昨天相扑决赛的冠军出来了,全汴京的人都知道史杰以一招惜败。月大人,你也去看比赛了啊?那史杰怎么来找你了?你押了多少,能不能透露一下?”
月枕石没料到史杰来得挺快,她给了赵虎一个自行领会的微笑就要离开。
赵虎又是神秘兮兮地再说,“月大人且慢。我敢肯定展大人知道史杰是做什么的,你可要留心一下,你去看相扑比赛的事情瞒不住的。”
“赵虎,上次你说想投喂小红几天?”月枕石终是决定让挑剔精红围脖去祸害一下赵虎,能让他别把精力放在无聊的八卦上,“我这段时间会比较忙,那就拜托你照顾它了,好不好?”
赵虎一听可以暂养红围脖立马点头应好,完全不再去管人类的八卦了,殊不知他被猫蹂.躏的日子就要到来。
*
开封府偏堂。
史杰面对展昭迟迟没有开口,尽管是他主动叫住的展昭,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能不能说了。
“你究竟有何事?”展昭看着略显不安的史杰,他当然知道昨夜相扑比赛的结果,史杰总不至于是为了没有夺冠来找他的。“你且但说无妨,开封府会为每一位有需求的百姓做主的。”
史杰犹豫了半晌才说话,“展大人,我听闻过您的事迹。南侠投入公门,一心为民做主,绝不会畏惧权贵,我是最信你的。这次前来开封府本是应了月大人的话,她说过好奇我的纹身从何而来,要我想明白了就来说个究竟。其实……”
这话半遮半掩的说到一半,月枕石已经半只脚跨入偏堂。
听听史杰说的,什么叫做他最信的是展昭,搞得她似以权谋私一般。再听听什么叫做好奇史杰的纹身从何而来,她难道有无聊对谁的纹身都加以关注吗?
展昭侧头看了一眼月枕石,没有遮掩他眼里的笑意,但语气还是一副公事公办,“枕石来了,那便一起来听听吧。你不怪我劫了你的案子吧?”
第86章
月枕石完全不介意展昭先一步询问史杰, 她走到桌案边落座,也是一本正经地说到, “无碍的。反正我也能随时劫了你的。”
展昭握笔的手微微一顿,想要用笔尖点一点月枕石的鼻尖, 这话说得真够调皮。是想劫了他的案子,还是想所幸抢了他这个人。
奈何月枕石一脸她很正经的表情,而又有史杰在侧, 展昭只得在办公时间撇除一切旁余心思。
史杰面色尴尬地看着月枕石落座, 这会他终于不再吞吞吐吐, 终于说出了为什么会以门外汉的身份进入金拳社, 去打一场他本人根本没有兴趣参与的相扑大赛。“我从湖南北上汴京是为了找义兄花亮的死亡原因。”
史杰与花亮本是同一个村子的好朋友, 史杰双亲早逝,他打小就由花亮照拂着长大。四年前,史杰应聘了县城某家富户的护院,便有一份安定的工作, 安安稳稳地留在县城做活攒银子。
“义兄一直都比我聪明,他也会拳脚功夫说要背上汴京找挣大钱的机会,一去便是四年。每逢年中我生辰,年末除夕前,义兄都会寄信回来报平安。只是今年五月初,义兄的信却迟迟未到,我只等来了传信人的一句话。”
史杰哽咽地说起他只收到花亮的死讯, 来传信的人与花亮并不熟悉, 也不知是从哪个半路托的信使, 只给出了一个为花亮收尸的地址,便是在汴京附近的陈州。
“我赶去陈州后殓尸,那才发现义兄是被人用乱刀砍死的,飘在水上被打捞进义庄。义庄的人说在花亮身上没有身份证明,唯有一封尚未寄出的信,模模糊糊的字迹里判断出死的人叫花亮,想要把信寄给湖南某县的史杰。”
事情至此,史杰根本无从知晓害死花亮的人是谁,而四年来花亮仅说他在汴京讨生活,没有具体说过他到底做什么活。还有就是花亮每次都随信寄回去一大笔银子,怕史杰不收推说让史杰先帮忙保管。
史杰抹掉眼角的泪花继续说到,“义兄死得不明不白,我想着必须弄清里面的真相。先不说能不能报仇,总得弄清他到底死在谁手里。可是一来汴京才知道想得太天真,在这里想要确认一个人的行踪过往,简直就是你们说的在海里捞针。”
“后来,你就遇到方当家?”月枕石当然知道汴京城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它可以是仙境也能是地狱。这里人人都有机会混口饭吃,能见识到这个年代东方最繁华的一面,同时这里人来人去如潮水,有时根本什么都留不下。
史杰点点头,他凭着一些格斗的巧劲误打误撞地去了金拳社,方当家给了他一份工作,顺带给他出了一个不靠谱的建议。
“义兄死的时候身上什么线索都没留下,唯独留下了那一块锦鲤纹身。以前在县里他身上没有纹身,这东西肯定是他在汴京纹的。老板说我的胆子如果够大,那么就努力做到七夕打擂台,相扑比赛要光膀子上场,等我有名气了自然有人能看到纹身。别管它有没有问题,反正该找上门的都会来。”
展昭记录到此也明白方当家纯粹是随口一说,那不过是想要让多一个夺冠的选手。“那么除了月大人,还有没有人因为纹身去找过你?”
史杰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因为纹身来寻他,“七月初五,我首次登台比赛,初六中午就有人来拳社给我递了一张纸条,但我不知道是写纸条的人是谁,追出去也没追到人。”
只见纸条上七歪八扭的写了十个字:花锦蝶翻红,柳烟莺织晓。
“我问了守在社门口的兄弟,传字条的是个孩子,应该是旁人相托给的。昨天与今天却是没有谁在来过了。”
史杰完全不知字条上的意思,他有心借口不懂诗词问了方当家几句。谁想方当家却说又是花又是蝶、又是柳又是莺的,要不是在写景色,怎么看都像是青楼楚馆里的花红柳绿,还调侃史杰是否被哪个楼里的小姐看上了。
展昭与月枕石对视了一眼,仅从这一句诗文里是有些春色盎然的意味,但哪家的小姐会写出这样一笔字,那怕是不想在汴京混了。
“你身上的锦鲤是谁给纹的?”月枕石换了一个思路,“与花亮身上的那一个有几分像?”
史杰比出了一个六的手势,说是将花亮扶灵回湖南后,请家乡的一位老师傅做的。“王师傅的手艺很好,他先是拓下了义兄身上的纹身,但因为尸体在水里飘了一段时日难免变形,外加义兄身上有刀伤,所以这个图案有所残缺之处。”
史杰将王师傅拓印的纹身图也交了出来。“小的人微言轻,真是不知要怎么查下去。两位大人还请给小的指一条明路,能不能先查一下记录户籍的档案,看一看我义兄到底在四年里做了些什么。”
“我可以帮你查一查。”展昭应下了史杰的请求,只是他半点不看好能查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你要有心里准备,花亮不一定在开封府入档。汴京城人口流动很大,不是每一个人外来人都会入档,甚至入档的有时会舍弃了原来的身份姓名。”
史杰连忙道谢,他多少也猜到了花亮在汴京做的活肯定很危险,要不然为何会被人追杀致死。也是后知后觉才想明白,花亮把赚得钱都提前寄回老家,很有可能是事前就想留一条退路。
月枕石让史杰把字条与拓印都留下,这次是慎重提醒他别再轻易将纹身示人。
“你回拳社等消息,这段时间注意些安全,别到处瞎跑,有情况第一时间来府衙来报,如果我不再就去找公孙先生。我会与公孙先生招呼一声的。之前,你将花亮的纹身还原到身上的做法实在冒险,这不是明摆着让幕后人来查你吗!”
史杰当然知道其中风险,但他当时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冒险试一把。这会是连忙应下会在金拳社里安安静静地等消息。
前脚送走了史杰,后脚月枕石就给闲着无事的赵虎寻了一个活,要他务必不暴露身份地找几人守在金拳社附近守着史杰。
谁也说不准杀了花亮的幕后黑手是否已经注意到史杰,这一条线先蹲守着,如果对方有异动也能顺藤摸瓜。
只是,月枕石对于那一张来历不明的字条,着实有些不知从何下手了,难道真是要走遍一家家青楼楚馆?
“你想不明白?”展昭浅笑地甩了甩字条,“想不明白也对。这事情我们得去问公孙先生,他一定明白,在这方面他是行家。”
啊?月枕石疑惑地随着展昭走向府衙后方的药庐,她一直没看出公孙先生是这种公孙先生。“你的意思是公孙先生一直都是风流雅士。”
“你不信?”展昭已经先一步走向药庐,敲了敲半开的门,“我的意思是,先生对于纹身一道颇有造诣。”
公孙策听得这一句从屋内走了出来,“又有谁纹身出事了吗?”
月枕石秉着多说八卦多错的办公态度,将史杰冒险侦查花亮一事讲了一遍。“先生可懂此张字条的含义?”
“花锦蝶翻红,柳烟莺织晓。如果这字条说的是纹身一事,那八成指的是织梦楼的锦衣小姐。”
公孙策果真是看了一眼就说出来所以然。“纹身又做花绣,这些年在大宋也流行了开来。大概有三类人,入伍士兵纹上一二激励自己的话,喜好这种花花绿绿图案的人,还有就是同一个组织或社团的成员标示。”
第一种入伍者的纹身多半不求美观,在市面上的铺子寻一二技师也就纹了。后两种一个求图案精致,一个求对外保密,所以对于纹身师傅的要求较高。
纹身毕竟是把墨汁扎入皮肉里,用何种墨汁,而扎入后会不会有发炎等症状,这都是纹身师傅要考虑一二的事情。
公孙策精于医道,在他来了汴京城之后就有纹身师上门求药,一来二去就进入了不为外人知道的圈子。
公孙策扫了一眼展昭,不知他有无故意败坏他的形象,这会解释了两句。“汴京城里几位技术高超的纹身师不乏女子。锦衣小姐,明面上织梦楼的琴师,但暗中也会接一些纹身的生意,动物之类的纹身正是她所擅长的。我可以给写张拜帖,你们晚上带着去织梦楼就行。”
公孙策说写就写,写完了才问一句,“展昭,你去过青楼吗?今晚,你与小月两人一起去,可别不适应。”
第87章
入夜后, 织梦楼灯火璀璨。作为汴京数一数二的青楼,它自然是客似云来,想要见一面锦衣小姐并不容易。哪怕是递上了公孙策给的帖子,可是没有提前预约也别想即刻见到人。
“两位还得等上一个半时辰。”张妈妈当然认得开封府的人,比起深受市井百姓喜爱的展昭,她对前几天一直在东城娱乐区出没的月枕石印象更加深刻。
“月大人,您别生气,今夜锦衣是早早与人在常柳巷有约。那里是锦衣给人做花绣的地方,她人不在楼里, 这才去了常柳巷没多久。不如两位先在雅间里放松一会, 我这就请几位来助助兴。”
在七夕狂欢节的那几天,月枕石经利用过职务之便逛过青楼,对于张妈妈说的雅间里放松一番没有兴趣。这个年代的宋词是用来唱的,曲调许是优美动人,但她听多了便也觉得曲曲之间没什么区别, 可能是她的文学素养真的不达标。
“张妈妈不用忙了。”月枕石打断了张妈妈叫人的动作, “不妨直接将常柳巷的地址报给我们,我们上门去寻锦衣就好。”
有时,刺青可以是一件张扬的事情,脱了衣服让人知道身上纹了一个彪悍的图案。可另一些时候, 刺青又是一件隐秘的事情, 那些身上所刺的图案仅容得下一部分人知晓。
锦衣替后一种人刺青, 她在常柳巷的具体工作地点连公孙策也不知道。干一行就要守一行的规矩, 不到非常时刻谁也不会主动破坏规矩。
张妈妈讪笑了起来, 她是个守江湖规矩的人,既然开封府的人不是上门强制盘问,而是递上了一张拜帖,那么由她做了这种透露地址的事情,怎么看都有些说不过去。
“展大人,您看……”张妈妈不敢与月枕石讨价还价,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些冒犯这位煞星的人都是怎么嗷嗷惨叫的,只能一脸为难地讨好地看向好说话的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