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旦靠近鬼樊楼无忧洞两大势力,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出来巡查的小队,当下两人又被叫住了。
“你们两个看着面生,快报上名来。”一个操着蜀地口音的大汉堵在了前路上,“要是说不明白,那就别想走了。”
展昭在两个时辰里不止回答了十几遍这种问题,他早已把如何回答练得炉火纯青,自称花茂与妻子石氏在蜀中杀了人,一路逃到了汴京。听闻加入地下两大势力就能躲避官府追捕,想要来此碰运气试一试。
“这位大哥,听你的口音,我们都是来自蜀中,可否帮忙引荐入帮?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猪皮,你这还可能是遇到了同乡,是不是要帮忙啊?”另一个矮个子先笑了起来,他看向尚未说话的月枕石,“小花兄弟说给猪皮重谢,你们都逃到地下来了,还能给出什么谢礼。不过,地下待三年,母猪赛貂蝉,要是你肯把石娘子让给我玩玩,我倒是能考虑一下引荐你们入帮。”
展昭闻言攥紧双拳,二话不说就狠狠地击向矮个子,不管戏里戏外,他都不可能忍得如此言语。
“你……”矮个子尚且来不及退后一步,只能下意识伸胳膊去挡,却被展昭一只手紧紧扼住胳膊,他惊怒又害怕的表情就定格当场。
“好了,你别动气。”月枕石在展昭的拳头与矮个子的鼻子只有一毫之差时拉住了他的手,她也不看吓住的矮个子,而是看向那位被称作猪皮的人。“这位大哥,我们夫妻虽是流落此地,但也是慕名而来。听闻鬼樊楼规矩大,本领高才想加入其中,难道现在下头就是这般情况?”
矮个子见展昭收手,他色厉内荏地说到,“你们当这里什么地方,想要事事守规矩,那怎么不去投军营。”
猪皮听着是重重拍了矮个子一下,目光阴沉地瞪得矮个子不敢多言,他又仔细打量起面前两人,仅从刚才两人的反应来看确实像敢犯杀人之事的。
不过,猪皮猜测两人的夫妻名分怕是不实,很有可能是石氏嫁给了旁人,而花茂心有不甘,别管里面有何种隐情,后来是两人联手杀了那个冤大头,便有了小年轻的两人亡命天涯。
“我猜的可对?”猪皮把他脑补的剧情说了出来,别看他是问句,却是深信自己猜的事实。“好了,过去的事情也不用多说了。你们说从玉澹县来,我也有许久不曾回蜀中,刚好想问问那里如何了。”
月枕石接过了话头,她与展昭在蜀中生活多年,不论是讲一口蜀地口音,或是对那里的风俗世情都非常了解。哪怕这些年不曾再入蜀地,但是早年经营的商行生意是蒸蒸日上,最少是每隔半年就会见一见蜀中的几位掌柜,对那里的情况是再熟悉不过。
在一问一答之间,猪皮眼中的防备渐去,他开始信了面前两人确实是从蜀中来避难的。“如果你们真想加入鬼樊楼,那要等上一等,十天之后我可以引荐你们入会。”
月枕石与展昭对视一眼,今夜他们总算是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时间。如今地下内乱已显,其中到底问题因何而起,又要两大势力又要做什么还不得而知,但是十天的期限是一个讯号。
“敢问大哥,不能再短一些吗?”月枕石话一出口就见猪皮坚定地摇头,她便换了一个问题,“那么到时该去何处寻你?”
猪皮想了想便道,“十天后,午夜子时一刻就在这里见面,过时不候。”
当下,猪皮也不再多言,招呼着矮个子便离开了,他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让两人别在附近瞎晃悠,不如找一个地方窝起来。
展昭看着猪皮与矮个子没入前方的弯道,他转身便轻轻摸了摸月枕石的头发,没有开口说话但眼中是止不住的关切,不必说是在为刚才矮个子的言辞冒犯而懊恼。
月枕石笑着摇头示意无事,既是深入地下,她还不至于为了几句话而动气,或者说今夜这一路侦查下来,她的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想法。
“走吧,那位大哥不是说了,让我们找个地方先歇一歇。”
两人转身离开了,而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拐角口,猪皮望着两人的背影又复而再怒瞪了矮个子一眼。
“如今的局面不容有差,刚才就当是你帮忙出言试探,你给我记住千万别管不住下半身而惹事。等鬼樊楼赢了这一局,是需要更多得力新手做事的,那两人可以用。所以你别闹出了什么岔子,到时候又说我不关照你。”
猪皮说着就先一步走了,留下矮个子忿忿不平地咬紧嘴唇。他不敢怒视猪皮,却是一双眼睛转个不停,这会走了几步是瞄到一个身影匆匆跑过,顿时计上心来。
“武头,您在找什么啊?”矮个子也不管与猪皮巡查一事,急忙小跑了前去迎上武宏,只见武宏眼角的那道疤皱得格外阴沉。
武宏瞥了一眼矮个子可有可无地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脸上有泥的男人?大概二十四五的样子。”
矮个子心说在地下走的人哪一个不是脸上带些泥灰,但他的话一出口却直指月枕石与展昭。“刚才有一男一女,眼生的两个人走过去了。我瞧着他们脸上都有灰了,大概是二十几的年纪。不知是不是武头要找的人?”
“往哪走了?”武宏本着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想法,他也懒得去问矮个子是否与那两人发生过冲突,这就顺着矮个子指的方位追了过去。
且说月枕石与展昭刚刚转入一条半是泥污的通道,两人正在想是向前走还是绕行其他路的脚步就顿了顿,因为他们都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藏在前方的黑暗里。
前方泥污通道之中没有一丝声响,在不时能听到排水回音的地下沟渠里,一个人的心跳与呼吸声能被恰到好处地掩盖住。黑暗中是否有人受伤而不说话,或者是受伤而在躲避什么,这都要前一步试探了才知。
这一刻,两人对彼此点点头正欲朝前一步,他们的身后偏偏又传来急促的跑步声,随即便是一声‘站住!’
“你们两个转过身来。”武宏看着半藏在黑暗里的两人,他便是拔出了佩刀,“快点,别磨蹭,转过来让我看清你们的脸!”
月枕石与展昭只得转身,而这一眼是他们先认出了武宏,与花亮一样身上有锦鲤纹身的人。武宏在锦鲤刺青的六人中行三,听说他与老大薛青有过争执,而花亮死后他是唯一一个再度于竹木巷一带出没的人。
武宏看到两人的正面便放下了举着刀的手,显然这不是他正要找的人,而正当他想要把佩刀插入刀鞘转身离开,不曾想黑暗的通道里有了一声衣服摩擦的异响。
“你们给我起开!别管闲事,滚——”
武宏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直接挥动大刀,不管入口的两人就径直朝里走去喊到。“华勤,我知道是你,难道你以为还能活过今天。背叛海帮主的人都得死!”
在火把光亮的渐渐逼近下,黑暗中渐渐显出一个人形。那人披散着头发勉强扶住了墙壁,才发现他的身上早已被血迹与泥垢覆盖。
“海帮主?我呸!武宏,你就是一个杀兄弟而求荣的小人。是你杀了大哥,又是你通风报信害的六弟、二哥、五弟接连被杀。我们不过是坚持该坚持的,老帮主在的时候,鬼樊楼虽是做买卖人口但绝不会和朝廷作对,你的海帮主是心太大了,只会一口气撑死!”
武宏闻言只是冷笑,一点都不想和华勤多说什么,今夜他就要把华勤斩杀于此,不让任何妨碍海帮主成事的人活下去。
眼看华勤已经是重伤难逃,武宏便是正要手起刀落,彻底结果了昔日与他称兄道弟之人。
然而,武宏手里的刀没能彻底落下,他只觉背后拂过一阵风,他的脖子便被人从后狠狠扼住了。这股力道之大,让武宏脸色爆红而双眼瞪大,几欲挥动四肢挣扎,可是双臂竟在瞬间被人一以两掌卸下。
“你们是武宏与华勤?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月枕石的声音极低,但在被她制住的武宏听得是犹如惊雷入耳,只听她又说到,“华勤,我们是受花亮故人所托而下来调查杀死他的真凶。对了,你可能没听过花亮这个名字,那正是你六弟卫长明的本名。如果你愿意说一说其中原委,我帮你处理了手中的这个小人也不成问题。”
华勤这才仔细打量起武宏身后两人,过了好一会,他的目光终是定在了展昭身上,犹不确定地低声问到,“您是展大人?”
展昭就见月枕石瞥了他一眼,无外乎是指他又当面劫了她的案子,当下只能对华勤微微颔首。
华勤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当即就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双膝跪地举起竹筒。“还请展大人为民做主,将此物速速呈给包大人,以而灭了海峰叛乱之局。”
第90章
展昭接过了竹筒, 其中是一张染血的羊皮,这张汴京地底沟渠图上被圈圈画画着不同的标示。
“海峰击先暗通无忧洞击杀了鬼樊楼的老帮主, 他迅速排除异己抢占了帮主之位,如今只待收编了无忧洞的势力一统地下。海峰的野心极大,他不满足于盘踞地下,更想要以地下九曲十八弯的特殊构造优势向地上进攻。
图上凡事有圆圈的地方都是已知的火雷深埋处,这些火雷的来路有大半与朝廷官员的一双眼半睁半闭有关,还有是从北方外族购的分散原料。”
华勤忍着即将无力为继的身体,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话说下去, “此局计划了好几年, 老帮主死了, 包大人又几度围剿地下势力,海峰决定不再忍, 就此干一票大的。我们几个查到的情况不全,不知海峰具体动手时间与方式,但可以肯定他做足了玉石俱焚的最后打算。
近期,鬼樊楼劫来的妇孺儿童都关在三角所示的地方,我没有本事把他们救出来, 只能拜托你们。”
展昭上前一步扶住了再也撑不住的华勤, 这才看清华勤前已经重了致命的两大刀。当抹去了华勤脸上的血污只见他惨白到几近透明的脸, 显然已是气若游丝回天无术。
“展大人,别费力, 来不及了。”华勤勉强最后挣扎说到, “我本名张二, 金陵安县人。我想……”
华勤的回家两字终是没能出口便是咽气了,而他的一双眼睛直直看向沟渠尽头,那里只有泥污,半分不与金陵王气同。
月枕石忍住一把掐死武宏的念头,将其劈晕拖拽向前,又对展昭说到,“你带上华勤,我们从最近的出口上去。宜早不宜迟,该让皇上下决心处理了海峰一众之乱。”
海峰到底想要怎么以下乱上,是如何计划所聚集的一种亡命之徒大乱汴京,这些也许能从武宏嘴里问出一些来,也许又问得不够全面。
然而,那张染血地图上标注了许多圆圈,这个时代的火雷威力遍布地下可能是不会掀翻皇城,但假设地下沟渠被炸毁炸塌,汴京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重伤或死,那都是不可预料的事情。
两人得到了华勤的重大情报,没有再继续探查地下沟渠势力变动,当下必须尽快制定一个围杀鬼樊楼的计划来应对海峰的万变。
鸡鸣刚过,天色深黑,皇宫大内却燃起敞亮灯火。
赵祯前夜本就睡得晚,这又早早被包拯以事态紧急催醒过来。御书房里来得又何止包拯一人,中枢几位文武重臣都是从梦中惊起入宫,他们面前是悬挂放大的汴京地下沟渠图。
参照华勤献出的血羊皮,还有刚刚从武宏嘴里审出来的消息,将海峰的部署都一一标注其上,那番密密麻麻之态从皇宫外围直通汴京的东西南北四处。
“众卿这下是看到了鬼樊楼的猖獗,前几年朕请包卿家围剿地下势力,朝中还有人提出这是劳民伤财之举。说什么地下的老鼠总翻不出浪花来,眼下他们是不打算翻起浪花,而是想要直接炸开地缝了!”
赵祯少见地非常愤怒,他素以仁和手段治国,对官员是从谏如流,对民间是鼓励商贸未曾多添苛捐杂税,但是作为皇帝的宽和居然换来了有人胆大包天以炸裂汴京地下为要挟手段。
“海峰的胆子都是被谁一步步喂大,这次朕一定会追究到底!现在火雷堆在地下,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故,你们说要怎么办?”
御书房内一时间静寂无声。
当前事态危及,海峰拉扯起一支亡命之徒的反叛队伍,尽管听闻他是计划在十日内全部收编无忧洞的势力,此后在一鼓作气向上动手,但是地下之事变数太多,万一火雷提前爆了呢?
如果以军队攻入地下,这一战即便有了先前的探查与地图,但是情况于朝廷剿匪一方也极为不利。海峰一方是一帮子不要命的,早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赵祯双手负于背后来回踱步,目光扫过了几位大臣,他又何尝不知此事的棘手。
“皇上容禀,臣以为地下之变就让它深埋地下。”月枕石解决了武宏,后一步才来到御书房,她的话语打破了屋内的沉默压抑。“地下沟渠作排水用,这次便让它把下面的泥垢彻底地,一个不留地排干净了即可。”
此言一出,书房内更是又死寂了几分。
随即,便有一人出言呵斥,“胡闹!你是想水淹地下,但如此一来除了海峰一众之外,其他人也都会死!”
“大人说得对,我的意思正是如此。地下的情况紧急,唯有先下手为强,以水淹灭一切火雷。”
月枕石了解这个时代的火雷性能还不够为完善,如果被污水浸泡,那么它们十有八.九就会失效。派人下去拆雷是不现实的,即便本领高超如韩彰,他一个人能拆多少雷,而谁保证拆了东面的,西面的不炸,唯有多管齐下同时向地下大量灌水。
汴京地下沟渠与汴河支流相通,而朱睿早已将铺设供水系统的装备送到汴京。此时以迅雷之势出击,一边开闸放水,一边向各个出口灌水,地下水势汹涌之中才能将危险降到最低。
“关键时刻,舍得之间,大人难道还想一一分辨地下那些逃犯谁罪不至死吗?”
月枕石语气淡淡,她也知道此法有多狠绝,只是世间从来没有十全十美之法。他们在御书房犹豫一分,说不定汴京的哪里就多一分死伤。“几位大人如有完全之策,月某自当配合。”
赵祯的表情不变而微微垂眸,一只手轻击地图,指的位置是那些被拐百姓所在。
展昭见状单膝跪地,“华勤上呈的羊皮已经标注了被掠百姓藏于何处。臣愿带队将人救出,以全水淹地下之法。”
包拯叹了一口气便是复议,“臣以为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我们已经抓了武宏,也说不好海峰那边是否警觉。现在是我们投鼠忌器更怕夜长梦多,诸位需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