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这样定了。”赵祯没有再犹疑先看向提议的月枕石,给了她一个自行领悟的眼神,今夜过后不论死活必要擒住海峰一众。“月卿与展卿便先去吧。尽快安排那些被困者撤退,从现在起到卯时两刻天亮时分,记住你们的时间不多。”
何止是时间不多,时至天明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两人迅速出宫,领着一队大内禁卫与一队开封府军巡兵,以及擅于拆雷的韩彰直奔南城方向。
一路上定下几套撤离线路。韩彰领着人手扫清途中可能潜藏的火雷,月枕石带人斩杀围困处的看守者,展昭一队人将那些被拐百姓带上地面。
三方务必速战速决,因为卯时两刻一到,地下就将被大水吞没。届时如洪水过境,没有人能在其中存活下来。
*
七月初九,黎明将至未至,汴梁城的大多数人还沉浸在睡梦中。
南城地下某个角落正上演了一场血腥争斗,刀起刀落之间,一个个身藏地下的逃犯倒地身亡。他们的呼喊声没能传出太远,被招来的后援亦是遭遇了同样的绞杀。
逃生路线根据堵截者的动态而分成了三拨,韩彰先一步扫出了沿途火雷,没给鬼樊楼的人同归于尽的机会。
与此同时,被关押的被拐妇女儿童正在朝地上方向逃去,其中居然还有声称不敢逃跑怕被鬼樊楼二度抓捕直接灭口者,不待少数几人犯乱便被开封府军巡兵敲晕拖走。
黎明前的黑暗渐渐散去,南城的三处下水道入口处聚集了从地下逃亡而出的众人。
卯时二刻,开封城晨钟敲响,钟声在半空中回旋着。
汴京城在逐渐醒来,人们却是听到了地下依稀有水势轰鸣之响。此日,开封城紧急启动半日戒严状态,目的为了清理地下沟渠的严重淤堵问题。百姓们也能理解此事的严重性,因为有几处地方着实不够安全竟是发生了地陷事故,幸而疏散及时才将伤亡减轻最低。
据说,从卯时起长达三个时辰的沟渠排污,排出的不仅仅是淤堵的污泥,还有很多很多通缉令上有名的逃犯尸体。
那些人作奸犯科似是犯过什么案子的都有,有的逃了十多年,有的从很远的地方藏匿到开封,而今他们的尸体却在午时日头正中被暴晒于太阳下。
这一天似乎格外漫长。
月枕石巡视着几个沟渠排水处,把试图炸裂出缺口的海峰一众擒获,又是等着水势退去再入地下,清查剩余的火雷以及兵器等问题。
等完成初步收尾,又在开封府交接过相关事宜,回到府邸一番简单梳洗后,她发现已是月上中天,很快子时都要过去一半了。
‘科科——’红围脖在屋檐上发出了一声怪叫,提醒正在晒月光的月枕石府外来人。
“这么晚了,又累了一天,你怎么还没休息?”
月枕石开门便见展昭提着食盒而至,不等展昭回答,她闻着一丝飘出的香味肚子便响了起来。
展昭笑着说到,“我看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就在隔壁随便做了两道小菜。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吃一点?”
“有人送吃的上门,我怎么可能介意。”
月枕石笑着请展昭入府,她无视了红围脖正在龇牙咧嘴的嘲笑。红围脖正是笑月枕石因为今日沾染了太多血腥完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她刚刚分明还在晒着月光,希望借此带走缠绕于身的血气。
两人临窗一边赏月一边填饱了肚子,再添两杯暖酒下肚,让身心都放松畅快了不少。
展昭见月枕石准备收拾碗筷,而她竟是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碗碟让菜渍沾到了手,这就快速起身止住了她的动作。
“别弄了,放着我来。”展昭说着先去打了一盆水,握住月枕石的手将其放到清水中,今天她许是用剑过度右手难免脱力了。“既然我带来了食盒,一事不劳二主,我收拾就好。你还和我客气什么。”
月枕石望着水盆内自己的一双手,她不记得今天杀了几个逃犯,更不记得捞起了几具尸体,才会让这双手竟是有些脱力了。
在半响凝视后,她垂眸说到,“洗不洗都一样,这辈子,它们是不会再干净如初了。”
展昭能察觉到水中月枕石的那一双手微微颤抖,无需画蛇添足多问她因何而双手颤抖,他只是坚定地握了上去。“谁又不是如此。枕石,其实我们都一样。只要你愿意,我会一直陪着你,正如此时一般。”
月枕石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展昭,她难得没有笑而认真说到,“如果你是骗我,那就骗我一辈子。只骗这辈子,我已经知足了。”
展昭凝视眼前人半晌,最终只得无奈一笑,伸手刮了刮月枕石的鼻尖,“小傻瓜,你还叫我傻猫,今天才发现你也能犯傻,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也罢,我应了你的话,如果骗那便一辈子吧。“
第91章
距离汴京地下排污大事件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朝堂的气氛难离紧张两字, 随着海峰一众被活捉后交代的一条条罪证, 从汴京到地方有一批官员被摘掉了乌纱帽, 也很少见地对情节严重者处以死刑。
‘科科——’红围脖踏着猫步越过了一个个屋檐,它一边消化着中午吃多的小鱼干,一边寻觅着风里某个特定的味道。
回溯至七月十一地下沟渠清理工作开展的第三天,红围脖在某一处下水道的入口处闻到了追踪已久的味道,那个想要剥了它的皮制作猫鬼蛊的蛊师师弟。
显然那人是受伤流血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气息,所以那人是一直藏身于下水道所以才不见他的踪迹吗?在一场宛如洪水冲击的水淹地下沟渠里, 那人后来究竟是死是活?
红围脖更加倾向于蛊师没那么容易死,可是自从那一天嗅到一丝血味后, 那人又不见了踪影,找了一个多月,他仿佛再度消失在汴京城里。
一个敢于杀猫,以猫鬼戾气入蛊的蛊师,他出没在穷凶极恶逃犯聚集的地下沟渠世界里,怎么看他都是不安好心。阴暗一点猜测, 鬼樊楼海峰胆大包天弄出火雷炸城一事,说不定背后就有蛊师的小动作。
尽管月枕石特意就此事审问了海峰,但是并没有得到任何线索。海峰并不认识什么蛊师,不过他却承认近几个月养了一只灰白的猫, 是在下水道里正巧捡到的。
说来也有些奇怪, 如海峰那样整天想着怎么篡位夺权者, 居然对一只瘦弱的猫起了收养的念头。然而, 七月初九水淹地下的清晨,那只灰白猫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危险来临,在海峰反应过来之前就早早跑了。
红围脖直觉此中不简单,它拒绝承认猫是遇到危险会抛弃人类的物种。如果真如海峰所说他收养了瘦弱的灰白猫几个月,或多或少灰白猫会提示海峰危险降临,而不是什么都不表示地一走了之。
究竟是红围脖高看了它的同族,还是灰白猫本身有问题,因为寻不到蛊师也寻不到灰白猫,只能将此疑问搁置一旁。
不论地下沟渠案爆出了多少黑暗面,汴京城里大伙的日子还是有条不紊地一天天过着。八月半中秋至,终于能借着这个欢庆至天明的节日缓解一番近月来的肃杀之风。
开封府众人也打算忙中偷闲,在中秋节好好欢庆一番,谁让府衙的事情几乎是一年从头忙到尾。比如说刚把清理地下势力的事情告一段落,就接到了朝中文书,九月中旬辽国与西夏的使团便要来汴京玩耍了。
从先帝真宗签订互贸协议之后,每隔几年三国之间都有相互派遣使团的习惯,这次是轮到大宋做主场接待其他两国,那么开封府必然要负责安保等一系列问题。
“虽然还有一个月才迎接两国使团入京,但是准备工作总要提前做起来。”
包拯拿出了一本大册子,距离上次接待两国使团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那会他还不是开封府尹,换言之这是他第一次领着开封府众人接待外宾。“我仔细研读了过往的接待之事,将注意事项都一一罗列出来。还请诸位费心守好各自的一班岗。”
这一本大册子便是挂在了开封府议事厅里,上面一条条写得清楚,能让人一目了然谁负责什么。
“不过,诸位也不用太着急工作,今天是中秋就要好好放松地过节。旁的不说,大家一起喝一杯以敬人月两圆再走。”
包拯布置完工作终也笑着谈起中秋过节之事。这年头月饼是有了,但还不兴中秋必须家家户户吃月饼,望月吃什么不重要,可是今夜定然不能少了酒。
一众人在府衙里聚在一起喝几杯,离开府衙后家人相聚喝几杯,家里喝过之后去酒楼登高欢闹与朋友再喝几杯。
简而言之,今夜汴京城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喝上几杯杯薄酒,欢饮达旦直到第二天月隐日出为止。
即然开封府老大包拯都开口相邀,尽管华灯未亮月未出,府衙众人还是围坐下来对天欢庆月圆喝了几杯。这几杯酒过后,有的人可以下班回家尽情度假,有的人在过节的同时还要顺便巡个街维持一下治安。
月枕石与展昭正是后者,需是绕行汴梁城巡视直至子时一刻。比起七夕假期满城的购物风潮,而人来人往堵得街道上车马不得通行,中秋夜主要是三三两两聚在宅院、酒楼、河中船舫喝酒望月,所以巡街的任务稍稍轻松一些,看这些谨防酒后闹事即可。
“我们主要沿着河边走吧。”展昭以经验之谈说起中秋夜的治安小问题主要集中在沿河一带,中秋佳节喝酒吵起来的事情很少见,而最常见正是喝了几杯去水里捞月亮。“河边有专门负责救落水者的军巡岗,我们要及时了解情况,最怕的是一船人全都想下水捞月,这就要迅速制止了。”
月枕石不在意怎么安排两个时辰的路线,中秋夜闹出的小问题听着都有些风雅,平日里很倒也少见有那么些人想要水中捞月。“好,那就绕一圈河岸,再向外绕行。今晚,你安排就好。”
展昭点了点头,这就与月枕石并肩走出了府衙,而两人说是巡街更似逛街。
两人一路走来,闻着弥散在风里的不知从哪些宅院里传来丹桂香飘,听着街巷两侧或远或近传来的琴瑟铿锵,看着酒楼饭馆里的酌酒高歌。
不知不觉,夜黑月升,河上也飘起了一盏盏水灯。
灯浮满水面,灿烂如繁星,河岸两侧的人有不少驻足观灯,更有不少也一起加入了放灯许愿人群里。
“之前,你说了今晚听我的安排。”展昭看着放灯许愿的人们皆是面带笑意,他便牵起了月枕石的手,“中秋必做的两件事,饮酒放灯,缺一则不美。那我们同放一盏,好不好?”
月枕石看了一眼被牵起的手,她该说那句话的原意是指怎么巡查任展昭安排吗?如果真是今夜什么都听展昭的,那岂不是任他为所欲为,这会是河上放灯,再多喝几坛酒,下半夜说不好就是要屋内关灯了。
“你想什么呢?”展昭见月枕石看他的眼神略显古怪,那是让他再喝几坛酒也猜不到眼前人脑补到了什么程度。“你是不是没有放过灯,不知许什么愿比较好?”
月枕石不自然地轻咳着向买纸灯的摊位前走去,刚才一定是月色太迷人,她才会对着展昭脑补出了一场大戏,绝对不是她自身想得多。
“我没多想,这就去放灯。至于许什么愿,一愿国泰民安让我能少加班多放假,二愿亲朋同事都身体健康。三的话,对河神与月神祈祷就不够直接了。”
展昭疑惑地眨了眨看,他见身侧月枕石快速給了小贩铜钱,取过一盏纸船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至于三,直接对你说就好了。”月枕石捧着纸船看向展昭,“我愿年年与君同。这个愿望,你比河神月神更有决定权,你说呢?”
展昭闻言便笑了起来,他凝视月枕石半响,又环视了一圈四周往来的人群,终是伸手一同捧起纸船,又低头快速地纸船中心落下一吻,那种热度仿佛透过纸船传到了月枕石的手心。
“走吧,我们去买蜡烛放灯。”
第92章
也许是月神庇佑, 八月十五之夜汴京城没有闹出一起幺蛾子事件。
中秋一过, 开封府上下都开始为外国使团来访一事准备起来, 要做的事情比较琐碎, 比如确保全城的治安环境良好,比如确保使团来京后的既定娱乐活动顺利进行, 比如确保城内各酒楼饭馆的伙食卫生等等。
月枕石照例负责三教九流聚集拳社青楼区域, 辽国与西夏的使团来此势必会往东城这一带呆上几天。她要先与各大娱乐场所的当家沟通一番,来者是客, 既是要以热忱的态度接待远来的使团,但也要记住不必委曲求全一味讨好外来客。
简而言之, 对方以友善的态度来做客,那么就以招呼客人的态度对他们;如果对方故意挑事, 那么尽管上报开封府, 作为大宋人的骨气绝不能软。
几十位当家人全是笑容满面地应了下来,遇到这一届行事公允的开封府, 平时虽要担心被抓住一二小辫子而受罚,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有背靠大树好乘凉的安全感。
原本月枕石打算顺便请这些当家吃个饭,顺应这个年代的习惯, 有很多细节事宜在饭桌上更显人情味,不成想却被府衙来人请往了东北边封丘门而去。
“包大人、公孙先生等都已经前往夷山。”王朝收到消息后特意往东城一趟,传信月枕石尽快往城外东北之山郊去。“今天马汉带人清查山地时发生了一件大案子。”
汴京东北城郊, 夷山有一片区域专供打马球与捶丸之地。
前者顾名思义是骑在马上挥动球杆将球打入既定球门, 后者乃是从前者演变而来, 却从骑马射球变作了挥杆将球打入地面上的一个个小洞。这两者的初级玩法可在平地上进行, 但高级玩法则是在山林克服地势起伏等困难而展开。
辽国与西夏盛行这两种体育运动,此次使团来汴京势必要玩一玩高级玩法。
马汉便是带队去清查了平日里不常有人光顾的夷山竞技山地,谁想到一查却查出了一起藏尸案。
“马汉派人来说了情况,今早小队排查山地的安全隐患,正在拔除杂草时往小洞里一看,那深有一尺多的小洞里仿佛多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
王朝做了一个伸手向下挖洞的动作,“那位伸手一探便觉不对,一般的捶丸用球如婴儿拳头般大,地下的这个洞却只有它的一半大小。再一仔细摸就发现,那竟是一个人脑袋的眼眶部位,不过里面的眼珠早就不见了。”
月枕石并没有亲眼围观过这个年代的马球与捶丸比赛,但她能想象出来王朝上午的发现。好比后世有人打高尔夫,发现小球进洞了,洞下却还有洞,小球被发现卡在仰天平躺的尸骨眼眶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