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枕石读到最后冷笑了一声,见鬼的命运,如果孙嵩真的悔意满满,他为什么不早一些投案自首。
“也许彩云班入京不是随意的选择。孙嵩可能意识到有人要对他们下手,或者他是来京城寻找帮手,这才有了所谓地住到聚灵地醉红楼附近。从结果来看,我们不妨推测孙嵩与彩云班里的六人没有逃过一劫。”
木盒子给出了彩云班被灭的前因,这个戏班子一共十人入京,而夷山只埋了七具尸骨。孙班主写得清楚,一同从甜水村之变里逃出来的三人,至今只有一位老伙计还留在戏班。而孙班主的几个孩子早夭,如今的十人戏班子,有三人是后来对外招的,还有五人则是当年一同死里逃生三位伙计的后辈。
这正与夷山埋葬的七具尸骨对上了,包括了两位五十来岁的老者,还有五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至于戏班外招的三位,以凶手的凶残程度放过他们的可能性很小,恐怕草草杀了而没有做凌迟片肉与精心埋尸。
前因已知,但是后事未明。问题又绕回来了,凶手是不是简友嘉?简友嘉的真实身份是否与甜水村村民有关?他从哪学得一身本事,又是怎么摸清了彩云班的动态?
以如此狠辣的手段杀人分尸埋骨,凶手真的是报复结束就收手,不会继续大开杀戒吗?
第96章
两国使团相继入京,对于看惯了大世面的汴京百姓而言, 城里多了七八十人算不得什么大事。
反正使臣觐见皇帝, 大殿中三方斗嘴皮子都已经不是新鲜段子。
早年里, 发生过上供稀奇动物让大宋官员猜猜猜动物的来历,也出现过捎来海外的植物让想要考考大宋官员知不知道怎么吃。近年来,汴京城成了东方大陆上商贾往来聚集地, 几乎是每天都能见到稀奇古怪的东西, 想来辽国与西夏也对此心里有数,未曾再闹出过去那些幺蛾子。
赵祯并未因此而生出太多喜悦, 大宋与辽国、西夏没在大殿上吵吵起来,其中原因复杂难说,早前十年那两国境内死了多少以方术作恶的异士, 谁能心里没一本账,传说里的月杀像是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催命符,让使团在踏入汴京之前就心有戚戚焉。
不过,不能来暗的为难人, 还能来明的做一番比试。三国之间势必要开始一系列的技艺切磋, 马球、捶丸、蹴鞠等等,说起来都是友谊第一的比赛, 但还是会分出胜负高低不可。
这就是让人开心不起来的地方,两国使团精心挑选优秀选手随访,而大宋在体育赛事一方面或多或少的稍逊一筹, 比赛输了还要佯装大度, 难免是要生闷气的。
“难怪人们说心情不好就吃一口好的就解气了, 如果一口不够就多来几口。”
赵祯将在宫里舒缓不得的情绪都撒在了宫外的小吃上,今年他对招待使团做的最正确的决定便是减少了由他亲自陪吃陪喝的时间,免得看着那一众面孔连饭都吃不香。“小月、熊飞,你们也别光看着,也选些喜欢的,这几天的账由我买单。”
赵祯很大方地拿出了一锭银块,因为使团来访的特殊时期,他出宫不便再带着太监,而在宫外的安保工作便交给了暂时处于休假状态的月枕石。
月枕石不正面出现在两国使团前的理由当然是因为她月杀的身份,西夏与辽国朝中对于月杀的来历多有猜测,九成怀疑是大宋派去的却苦于找不到任何证据。使团在汴京逗留期间,月枕石不必往宫里凑特意在那些人面前晃荡,她也是乐得忙里偷闲。
“那就多谢赵六兄了。”展昭刚刚结束了巡查任务,他也是应了赵祯之邀来陪聊,说是多一个人一起吃饭更香,但必须是看得顺眼之人才好。
十月初的夜晚凉意渐深,三人坐在小巷里,各自点了馄饨、汤面等吃食,暖汤下肚是说不出的舒服。
“这街上的东西有一种特别的好滋味。”赵祯慢条斯理地吃着,不时还点评两句,“那是里头拍马也及不上的,这味道就叫做自由。”
月枕石不发表意见只把自己碗里的胡萝卜浇头都盛到展昭碗里,换的展昭无奈的一眼分明再说挑食不好,但展昭还是默默把这些多添的菜吃掉了。
赵祯无视桌面上两人的动作继续说,“今天球场上那个老胡子说得话真有意思,就他们辽国打马球打得好,要是给我好马好场地天天跑,我也能打得好,还轮得到他多显摆。”
展昭示意食肆老板上再一碟小炒菜,总该让眼前两人的菜谱上荤素平衡。他陪赵祯在宫外偷闲了几顿晚饭,可算明白为什么赵祯偏请月枕石做护卫,这两人是谁也不管谁的任性,仅从点菜上就能看出来都是只按照喜好来。
赵祯的吐槽还再继续,这一会已经转到了夷山分尸案上,他讲得很隐晦也不怕边上摊位的食客听出任何不对来。
“我知道你们都尽力了,这事要追究责任还是那看守不严给钻了空子。现在弄明白了前因,偏偏怎么都找不到那个假人,好似一块大石悬在心上,就怕它冷不丁地砸下来,不知会把什么给砸坏了。”
一个月前,从醉红楼后院笙井里挖出的木盒,揭露了彩云班孙嵩一众人曾犯下的大错,他们究竟是否因那一桩旧案招来杀身惨祸尚且无法做定论,因为此案的重大嫌疑犯简友嘉正似一个不曾存在的假人,没有能够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假设简友嘉是二十二年以前甜水村的幸存者,时隔多年后的狠辣复仇已经证明他有着不一般的本事。夷山埋尸案又发生了大半年,想要尽快找到人,除非是真凶再度作案露出了蛛丝马迹,否则聪明的凶手恐怕早就逃之夭夭。
开封府当然也没有坐以待毙,从孙嵩事前埋下木盒来看可见他是早有防备,这就跟进了醉红楼一带是聚灵地的江湖传言,撒网式向各地寻找曾在那里出现过的可疑人员,包括杀猫案小屋的原主人薛茂等,但这一搜寻过程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随着两国使团入京,那些一时半刻没有更多线索的案子只能稍微放一放。
“赵六兄,好的不灵坏的灵。你该快点呸呸呸,把刚才的话里的晦气都去了。”
月枕石看着一碟炒蔬菜上桌,展昭不由分说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这会她也不愿再想简友嘉埋尸于地下是否有更多的深意,比如唯独留出一只空眼眶是否会是某种方术的作法,可以肯定的是如今被挖出的七具尸骨并无阴邪之气。
赵祯深吸一口气还真做出了呸呸呸的动作,他这是近墨者黑才会都不再在意形象。而比起形象,他更希望天下太平,别闹事就好。
“熊飞,你怎么不给我也夹一筷子?”赵祯当然知道展昭是顾忌他的身份不好随意夹菜,但他到底也要争一口气,“现在你是只关心自家人了,要不要我替你们选一个好日子?”
赵祯说要选一个好日子,可不就是做主赐婚一事,他还是很乐得看热闹。
展昭庆幸把筷子放了下来,否则他不能保证是否还能夹得稳菜,上次井底的那个奖励之吻他还没能送还给月枕石,这会赵祯又来凑什么热闹。
不过,展昭闻言是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嘴角,如果真有赐婚也不错,反正他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认定了。当下,展昭下意识地看向另一个当事人,只见月枕石惊得咬到舌头而抽疼的表情。
“赵六哥还真爱操心。”月枕石将索性端起了炒菜的碟子,她将一半的蔬菜都倒入了赵祯碗里。“你喜欢吃就直说,反正是你请客,吃多少都可以。”
赵祯只给了展昭一个同情的眼神,刚才的话题是被打断了,真不是他没有做月老的本事,而总要顾忌着双方都想成亲才下旨的意愿。
展昭笑了笑也不说话,心底难免有三分失落,但也猜测月枕石是不想操之过急。
三人的话题又转回了两国使团,那些人还要在汴京停留十来天,直到过了十月十五下元节才启程打道回府。
如此这般三人晚上出来吃吃喝喝的日子也就还有十来天,赵祯请展昭见谅他不也是有意做一只大灯笼亮在两人之中。可谁让月枕石能带他轻松玩遍东城娱乐区,其他护卫是真的做不到,说不定他还要被叨叨叨一番。
展昭并非全无怨念,但很理解月枕石只是在尽职工作。说起来不就是多一个赵祯,他们两人还是能在工作时间一起吃吃喝喝,这种待遇已是非常让人满足了。
等把赵祯送回了宫,出宫至开封府的那一段幽暗长路上,两人安静地并肩走着。
直到快见到府衙外侧悬挂的灯笼,月枕石忽的开口说到,“刚才在食铺摊上,我并非有意无视皇上的话。只不过成亲这种事情,怎么也该有人先求娶一番,而不能由一道圣旨就定了下来。本人表达的诚意,和请媒人上门,或是长辈说亲都不一样。你懂我的意思吧?”
如果刚刚赵祯的话是让展昭傻了片刻,这会月枕石的话直接让他傻到不知明天太阳是圆是方了。
“枕石,你是说……”展昭没能问完,只见王朝正一脸惊怒之色地从对街方向跑了过来。
王朝已是红了眼眶,他见了两人便忍不住哽咽说到,“两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快,叫上公孙先生一起往樊楼去。包大人出事了!”
第97章
两国使团入京后的吃穿住行事宜主要由鸿胪寺负责,而汴京樊楼名满天下, 它由五幢三层高的楼群组成, 规模之大让来了京城的人都要慕名一观。有钱的上高层吃宴席, 兜里没几个铜板的在一楼大堂也能感受一下气氛。
今夜,樊楼的南楼五层被包场,主要是大宋延请两国使团一同聚餐, 就连不怎么出席宴会的包拯也不得不去吃公务餐。谁想这一次竟是吃得忽然晕倒了。
“包大人被路过的小二发现昏倒在通往去三楼茅厕的门口。”
王朝尽量客观地描述起两刻钟之前的情况。樊楼的每一层都设有茅房, 招待使团的宴席排在五楼,而包拯却是去了三层, 是否因为等不及而下楼还有待查问。关键是包拯的昏迷原因不明。
“现场几位大人或多或少通医理,检查了包大人的身体情况,没有明显外伤, 而脸色也似常人般正常,好像就是睡着了一样。我在宴席上观察得仔细,包大人并没有喝太多酒就不可能是醉倒。刚才已经给掐过了包大人人中与扎过了指尖,但他仍是昏迷全无反应。”
公孙策听的是眉头紧蹙, 他对开封府一众人的身体情况如何非常清楚, 包拯还不到四十,身体康健中气十足, 天天可在朝堂上开怼,几乎不可能忽然晕倒。具体情况肯定是要到现场再能确定,但最怕就是宴会里出现了投.毒之事。
“现场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包大人离席之际, 有没有什么人是没在座位上的, 或是紧随其后出去的。”
王朝摇头说明应该没有这种情况, 至于在包拯离席后的一盏茶里,他是否在樊楼里遇到了什么人,那还就真的不好说了。
“现场已经封锁起来,此事已紧急入宫皇上。不论怎么样,只愿公孙先生想办法让包大人先醒来。”
这一愿望是美好的,公孙策赶到樊楼后却对包拯的昏迷束手无策。
没有中毒、没有外伤、没有过度疲劳、没有饮酒过量,包拯正是原因不明地就这样昏睡起来。然而,与已经请来的几位大夫所诊断的结论不同,公孙策发现包拯看似无碍的昏睡实则正在消耗生机。
公孙策没有在场一众官员与两国使团的面说出如此猜测。他曾云游天下见过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包拯的脉象看似平稳但与他曾问诊过的落洞女有些相似,那是一种失魂症,而后果严重者是莫名其妙地就失去了生机,根本无从救起。
‘此事不妙。’公孙策遥遥与月枕石对视一眼,看到她指了指窗外,便是借口去三楼第一现场一观而退了出来。
月枕石与展昭已经来来回回查了三楼至五楼的通道,暂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痕迹。樊楼的伙计确定包大人没有去过一楼与二楼,而在包大人离席的那一盏时间内,四楼与五楼的宾客也都表示没有谁去那两层的茅厕,谁也不知为何包大人要下到三层,此事必然有其诱因。
三人一同出了樊楼偏门,遥遥可见正门前路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消息传得很快,尽管封锁了樊楼,但明天汴京城的头条一定是包拯的昏迷不醒。
月枕石没有凑到包拯身边,她的身份最好是别在两国使团面前高调曝光,但隔着重重人群已经看出了包拯印堂发黑。这不是笑话,包黑炭的印堂发黑是被阴气所缠,只是因为樊楼人来人往气息杂乱,她暂且无法从中分辨出成因。
“把人先送回开封府。樊楼人多繁杂不易治病,不管要怎么治疗都先要让包大人先回到清静的地方。我去把小红抱到府衙,让它确定一下包大人身上的阴气问题。”
展昭想到暂且留在樊楼里的那些人,即便出事的人是包拯,恐怕也不能将那些高官与使臣强留在樊楼中太久。
“估计不多时官家就会赶来,我先留在樊楼应对情况。你们将包大人送至府衙后,再里里外外仔细查一番大人的身体,看看有无疏漏之处。我们都要做好准备……”
展昭说到这里握紧了腰侧的巨厥剑,而今他们准备什么却是难以估量。
此前夷山埋尸案的出现已经给开封府蒙上一层阴影,今夜包拯的昏迷不清彷如高悬的巨石终是掉落了下来,而狠狠将人砸得生疼。
包拯不只是开封府的中流砥柱,他的存在已经支起了百姓心中的一片青天,倘若青天就此倒下,也许压不垮大宋日益繁盛的商贸买卖,却会动摇人中的一份清明信念。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绝不会缺席。”月枕石伸手抚平了展昭紧蹙的眉间,“自古邪不胜正,我们必须相信这一次也会是好结果。”
如果连期盼与坚信都没有了,又何谈在乱中求胜。
展昭点头摸了摸月枕石的侧脸,当下是不必多言,他们都需要尽力做一切就可以做的事情。
这一夜,汴京城真的成了不夜城,大多夜深未眠的人都在为包拯昏厥一事而忧心。
东城某间宅院。
简友嘉问询愤怒地一脚踹开了房门,他看到一只灰白毛色的猫被吊在半空,它的脖子被绳索紧紧缠着,而一双充血通红的猫眼直勾勾地注视着门口。
“鬼仲,谁让你把猫鬼蛊下在包拯身上的!你分明说过要用在使臣身上,给西夏或辽国制造一些乱子,顺带看看朝廷会怎么做,但是今夜你却让这鬼东西接近包拯,他有哪里惹到你了!你可知猫鬼一出必死无疑,包拯死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汴京城乱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鬼仲一言不发地听着简友嘉的指责,等他结束了一长串的破口大骂,这才不屑地幽幽开口,“怎么,你一个杀人分尸者倒是同情起开封府尹来了?我倒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就是一只可怜虫,即便是学了一身本事却还是二十二年的无能小子,你是不是一直期盼着头顶有青天能让甜水村的屠杀案大白天下,或是希望官府为你将凶手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