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妧拿着香囊,举高了看,银色的球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光芒,镂空的花纹十分精美。
李承乾 :“镂空的花纹是原匪在西域见过的一种水果的叶子和结果时的模样,说是叫葡萄。唔,我看这水果不错,改日可以引进大唐来。”
苏妧没想过从前只能隔着玻璃看的国宝级文物,如今居然就在她的眼前。虽然未必就是那一个,但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啊。
她举着那个葡萄花纹香囊,左看右看,十分喜欢的样子。
李承乾看着她的模样,心里也高兴。于是,双手环过太子妃的腰身,手把手地教她香囊要怎么用。
“你喜欢调香,上次原匪说了那事情之后,我便想着要给你一个惊喜。恰好此物设计也巧妙,我要开商道,就要将一些来自外面的东西带进来,让众人知道大唐虽好,可外面也有好的。父亲曾说,大唐虽然年轻,但有着非一般的胸襟,可容纳百川。既然是这样,那么这些外来之物来到大唐,与我的太子妃亲自所做调香放一起,不也相得益彰?”
苏妧心里开怀,她眉目含笑地看向李承乾,“有这么说的吗?”
李承乾:“当然有!我都想好了,等回长安之后,我要让原匪找那匠人多做一些,然后配上你的香料,这种东西你们女子最为喜欢了,到时候你若是看哪个大臣的夫人比较顺眼,便将这香囊和香料一起送给她们。这香囊,既可佩戴在身上,也可以挂着当饰物,我觉得此物定能在长安掀起一股潮流,对日后商道开通也有好处。”
苏妧听着李承乾的话,眼前好像已经浮现了长安城中的贵夫人们佩戴着香囊的场景。
果然是跟太子所说的那般,骏马面前无沟壑啊。
苏妧心里不由自主地觉得十分骄傲,一时情不自禁。
啾啾。
太子妃捧着太子殿下的脸亲他,离开的时候,笑颜如花,“我好喜欢。”
不管是手中拿着的香囊,还是太子殿下,她都好喜欢。
接下来的几天,太子殿下和御史中丞都在洛州刺史和洛阳县令的陪同下到处视察,该要如何重建,以及一些重要建筑的重建或是翻修清洗,李承乾都跟着过目了一遍计划或是图纸。
在原匪的牵头下,药商和洛阳县府也达成了共识。
太子殿下所说的对药商的贡献记录在册这一事,还有待商议。但洛阳县府都给药商打了借条,何时结清余款什么的,都黑纸白字写着。
当然,为表对太子殿下以及洛阳县主信任的感谢,药商没有抬高药材的价格,还给县府打了个折扣。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水疾之事尚未解决。
祠堂三区的水疾病人已经有五人陆续去世,在县府在各坊贴了告示之后,一区在第二、三天迎来了接收病人的高峰期,这些病人因为是初期,如今情况尚好。但水疾这种病,似乎是有一个周期,到了多少天之后,一区的病人便会加重,转到二区,而二区的病人也有转到三区的。
洛阳城再度被笼罩在白色的恐惧之中,百里夷几天几夜不睡,精力难以为继,竟然在跟两位太医讨论之时晕厥了。
苏妧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坐不住了。
天灾人祸之前,个人都不过是太渺小的存在。
苏妧坐不住,是因为百里夷的身体竟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可见最近他所遭受的压力。可是百里夷一直都没跟她说,她虽然每天派人去问,但考虑到其他的事情,她都尽量不去祠堂亲自过问。
如今百里夷病倒,她再不去看看,还像话吗?
对此刻的苏妧而言,她并不是太子妃,她不过是百里夷的一个晚辈而已。
她如今的一身医术,大半都是百里夷教的。
弟子服其劳,如今师父累垮了,即使她不能去做些什么,至少可以听从师父的吩咐,帮他、以及帮洛阳百姓做些什么。
李承乾得知此事,内心纵然纠结,可他并不是非要将苏妧绑在他的身边。
他所认识的苏妧,一身才气,见识不俗。
不该因为他的自私,而令她内心着急、饱受煎熬。
虽然心中不舍,但李承乾还是点头让苏妧去祠堂主持大局。
与此同时,长安传来圣人以及皇后殿下的来信,洛阳疫情严重不见好转,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不容有失,请太子殿下立即启程回长安。
李承乾手中拿着那封信,默然半晌。
一直站立在旁的李震不发一言。
李承乾:“景阳,你觉得应该如何?”
李震:“不管殿下是走是留,自当追随殿下。”
李承乾愣了下,随即朗声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信纸叠好,然后跟李震说道:“不愧是兄弟!”
而御史中丞方易文得知此事之后,便神色凝重地前来见李承乾。
御史中丞所说的,不过也是劝李承乾不如听圣人所言,启程回长安。
方易文:“殿下乃国本,若是有什么闪失,便是大唐之痛。如今洛阳疫情加重,虽然先前太子殿下让县府所做的确实令百姓知道水疾是如何一回事,但知道是一回事儿,生死间有大恐怖,若是疫情再无法控制,洛阳之困未必能解决。”
“为了不令国本动摇,殿下请先回长安,此地老臣替殿下守着,与洛阳同在。”
李承乾双手背负在后,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前方朝他躬身的御史中丞方易文。
此人已年近半百,在朝中颇有清誉。
有时候难免食古不化,但确实是个忠君爱国之士。
李承乾笑着上前,将躬身行礼的方易文扶起来,“方中丞说的是什么话,我既然与你一同前来,又岂有比你先回长安之理?”
方中丞:“但——”
他话才出口,便被李承乾抬手阻止了。
李承乾:“方中丞不必多说,我意已决。生死间确有大恐怖,洛阳疫情并未好转,百姓尚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若是离开了,他们会有何想法?难道不会说,太子殿下都已经启程回长安,难道是洛阳的疫情没法好了吗?若当真是这样,方中丞所担心的恐慌才会造成吧?”
方易文闻言,顿时百感交集,他又是欣慰又是叹息的神情,“殿下此举真是——”
御史中丞酝酿了半天,没能酝酿出一个合适的词语,只能干巴巴地说:“殿下这般为百姓着想,是大唐之福。”
李承乾笑了起来,“大唐之福倒是不敢当,方中丞别在心里骂我不成体统就行了。”
方易文想起不久前自己劝谏太子殿下别总想着抬举商人,恨不得一棒槌将太子殿下敲醒的事情,顿时又有些窘迫。
“这一码归一码——”急于解释的御史中丞双手举起,正要朝太子殿下躬身解释,忽然就看到太子殿下笑得一脸轻松的模样,不由一愣,随即也跟着笑起来,“太子殿下可真是——”
真是什么?
御史中丞发现自己今天特别词穷,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到什么词来说,只好站在那里傻笑。
李承乾要留在洛阳,远在长安的圣人和皇后殿下给他发八百封急件也没用。
李承乾没想着自己要走,但是他想到了杨宜歆。
杨宜歆从小就体弱,这两年身体确实比以前好,但也并不代表她会是个幸运者。
李承乾去找杨宜歆,说要先将她送回长安。
杨宜歆一听说自己要先回长安,泪眼汪汪的,“可我想跟太子表兄还有苏妧一起回去,我们是一起来的,难道不应该一起回去吗?”
李承乾看着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没好气地笑骂,“谁跟你是一起来的,明明是我跟瑶奴一起来的,是你任性妄为,离家出走被李震当成了刺客逮起来,所以我才大发善心将你带来洛阳的。如今我善心用完了,你赶紧回去吧。”
杨宜歆站在原地,眼里还含着眼泪呢,可已经没什么伤心的情绪了。她本来还挺难过的,可是被李承乾的话气得不难过了。
太子表兄真可恶!
万泉县主眼含泪水还不忘瞪着太子表兄。
李承乾看着她那模样,叹息一声,伸手将手绢递给她,有些嫌弃地说道:“多大了,还动不动掉眼泪,赶紧擦一擦。”
杨宜歆愤怒地接过太子殿下的手绢,胡乱地擦了一把脸,说道:“可我一个人回去,在路上我会生病我会死的。”
李承乾:“这个你不操心,我会让一个太医跟你随行。”
杨宜歆:“我不,我不要回长安。”
李承乾皱眉,一声不吭地看向她。
杨宜歆看到李承乾的神情,就知道李承乾要动气了。太子表兄大概是在气她都这时候了,还要任性妄为。
虽然杨宜歆怕李承乾生气,但她还是很勇敢地挺直了腰板跟李承乾说:“苏妧都说了,水疾没那么可怕的。如今祠堂那边百里大夫都病倒了,苏妧和两位太医都去帮忙,怎么能再让一个太医陪我回长安?”
“太子阿兄从前的时候,身体比我还差。我还记得你生病了,圣人舅舅又是大赦天下又是建寺庙又是点长明灯,好不容易才好的,好几次都是这样!”
“太子表兄是国本,比我重要多了,可是身体也并不比我好,你都不怕水疾要留在洛阳,我也不怕。”
“大唐是李家的大唐,我身上也流着一半的李家血脉,为何不能跟太子表兄和苏妧一起?”
也不知道平时任性的万泉县主是不是忽然之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说的话居然都挺有道理。
李承乾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杨宜歆被李承乾一看,更加挺直了腰板,表示她想要留在洛阳。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太子殿下笑了起来,“但我之所以带上你到洛阳,是有私心的。我担心瑶奴在路上无聊,所以才会带上你。”
本来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时候,就不需要再说地那么明白,不然的话就真的感觉很受伤了。
可万泉县主依然很坚强,“没事,我知道那是因为苏妧喜欢我,所以你才要带我跟她作伴。”
李承乾闻言,似笑非笑地看向她,“苏妧喜欢你?”
杨宜歆点头。
李承乾哭笑不得,他想了想,然后跟杨宜歆说道:“瑶奴也跟我说这时候或许你并不想回长安,但我想到长广姑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赔不起。但洛阳的百姓也确实比你更需要太医,既然你不想走,那就不走吧。你收拾一下东西,我让李震送你到郊外蕴娘的宅子。”
前几天苏妧将祠堂里患了水疾的病人家住在什么地方都看了个遍,还统计了一下,发现患了水疾的人,大多住在洛阳城内。
杨宜歆既然不走,那就去跟李蕴那里住一段时间也好,至少比较安全,而且还有人陪他。
太子妃最近几天在祠堂进进出出,如今都不愿意跟太子殿下同床了。
太子殿下心里苦,从古至今,从来都是太子决定是否要和太子妃同床的,到了他和苏妧,就变成了是太子妃决定的。
但谁让他的太子妃,是苏妧呢。
太子殿下也不是没试过暗搓搓去将苏妧抱到大床上睡,可他才碰苏妧,苏妧就醒了,她醒了就醒了吧,一见到他就立马彻底清醒,看向他的目光谴责意识十足。
太子妃说殿下若是再这样,我就要跟你分房睡了。
分房睡?
那岂不是连人都见不着了?怎么可以?!
太子妃还说,若是殿下有何闪失,我岂不是变成了千古罪人?
疼爱妻子的太子殿下怎么能让自己心爱的太子妃成为千古罪人,承受骂名呢?
无奈,只能妥协。
分床睡就分床睡吧,但太子殿下希望太子妃睡大床,不然他心中有愧。因为太子妃这么辛苦,是为了大唐的百姓,为了他。
太子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回过神看杨宜歆还站在原地瞅着他,顿时十分嫌弃地挥手。
“赶紧去收拾东西,赶紧去找蕴娘,我真是看见你就头疼。”
杨宜歆瞪了太子表兄一眼,亏她刚才还为太子表兄这么关心她而感动得快哭了!
此时的苏妧正在祠堂里,百里夷是体力透支,而且岁数也摆在那儿了,不比年轻人能熬。
百里夷是这群大夫的主心骨,一旦倒下,就众人六神无主,幸好这时候太子妃到来。
其实苏妧的到来并不能代表什么,但群龙无首的诸位大夫看到苏妧来了,好像又有了主心骨一般。
因为苏妧虽然年轻,但她师承民间圣手百里夷以及宫中尚药局首席太医东方樾。三区虽然有几个病人病情加重药石无用而去世,但他们生前并未忍受太多的痛苦,去得很安详,那是苏妧的忘忧香的功劳。不说其他的,苏妧一手调香之术已令众人折服。至于能否治病,只要百里夷还在,就会指点苏妧。
在众人看来,百里夷或许会对他们藏私,但是不会对自己的亲传弟子藏私。
百里夷体力不支晕厥之后,就被苏妧安排在祠堂旁边的小屋里静养。
每天祠堂中病人如何,她都会让人分别汇报,事后她会将众人汇报的情况整理一遍,然后视情况是否严重挑选着给百里夷翻阅。
那些琐碎的、不太重要的事情,就由两名太医请示苏妧后,直接拍板。
苏妧自知经验太少,因此大多数情况下都十分尊重太医的意见。
百里夷翻着苏妧整理好的札记,翻了半天,然后阖上。
原本状态还十分好的老人家,经历了这些时日,好像苍老了许多。
他看向苏妧,叹息着说道:“本以为人定胜天,可这次却不见得啊。太子妃,若是再想不出办法,再多的药材运到洛阳,也是个无底洞。这些病人,即使能多活几日,但终究还是难逃一劫。”
苏妧端坐在百里夷前方的椅子上,“人谁都难逃死劫,不外乎是早一些还是晚一些。但只要能争取得晚一些,那就是好事。这些患了水疾的病人们,心中会感谢百里伯伯为他们所做的。”
百里夷闻言,看向前方的女子,即使已经贵为太子妃,依然是那样蕙质兰心,懂得体贴别人。
百里夷笑道:“但愿吧。”
苏妧站起来,跟百里夷说道:“百里伯伯今天也在屋子里闷了一整天,出去透透气吧,瑶奴陪您到山间的小路走走。”
百里夷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跟她一起到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