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离过年又不远了,公社小学也考完试,放假了。
铁蛋一改去年的阴霾,拿着双百分回了家。
赵春芳乐呵得简直闭不上嘴,抱着铁蛋就是一顿亲,还不忘记在晚饭的时候给全家人宣布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这是老燕家继燕建学以来,第一个双百分啊。
虽然去年铁蛋上了一年学,并没引起多大的轰动,可是复读的一年大有收获啊。
这说明了啥?铁蛋开窍了呀!
田秀平也开心,她盼着家里头每一个有出息,别的不说,读书好那是铁定有出息的,不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流汗养活自己。
好事儿好事儿!
田秀平很遗憾,今儿没能进县城去,买点儿肉回来庆祝一下,只能叫赵春芳去厨房用俩鸡蛋给铁蛋做了一个蒸蛋吃。
全家大人小孩儿这个羡慕啊。
平时吃一个蛋做的就差不多了,这还用俩做。
多奢侈啊。
铁蛋笑眯眯地结果亲妈递给自己的蒸鸡蛋,在顺子和柱子的注视下,哧溜哧溜,一个吃得干干净净,一口也没分给弟弟们。
柱子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直拉着王淑芬的衣服袖子说想要。
“想要?过两年你上了学,就好好儿学,考了双百奶也叫你妈给你蒸!”
柱子还小,还得个一两年才能上,可顺子不一样啊,他上学了啊。
这话田秀平说出来,不是打顺子的脸?
顺子看着自己亲哥吃得那么香,自己亲妈看得那叫一个乐呵,自己心里头就堵着气,气还不打一处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嫉妒他哥呢,偏生可怜的小柱子瞧不出来。
细声细语地问顺子,“顺子哥,咱们俩考双百也能吃着,你说能考上双百不?”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可叫一年级的顺子没处放脸啊。
这不是进一步磕碜他呢?
“考双百?我看你连上学你都费劲,你能离得开二婶?还是一整天都不见的那种?”
笑话他学不会?他还嫌弃一天到晚妈前妈后的粘人虫呢。
果不其然,顺子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啊。
柱子开始潸然泪下,“妈,我要妈,我不想上学,不想上学,啊!妈啊,我的妈啊!”
这哭声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啊。
饭桌上的田秀平听着心里头就别扭,明明大孙子学习好是好事儿啊,咋还哭起来了呢,赶紧示意王淑芬抱过去哄一哄啊。
王淑芬把五岁的柱子抱在怀里,满院子里悠着哄,“妈咋不要你了呢?你这不还没上学呢嘛,咱们柱子离上学还远着呢啊,不哭不哭啊。”
“妈啊,妈啊!”
顺子倒是乐呵了。
赵春芳:我咋生了你这么一个不省心的惹事儿精?撩完你小姑,就撩你弟弟的。
“铁蛋好样儿的,回头好好学,跟你三叔叔一样,去到部队里头赚钱去!”
铁蛋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蒸鸡蛋,然后用袖口儿擦了擦嘴巴,不急不慢地回答他奶,“我想考大学。”
田秀平:!!!
可能是经常听见赵春芳嘟囔,大学生好,考大学重要啊,大学生能不费力就赚钱,比庄稼汉轻松也舒坦,铁蛋也就这样,默默地接受了这样一个念头。
他也想好好儿读书,考上大学,然后动脑筋赚钱,不像自己老爹一样,一身的蛮力养活家。
这话可算得上是真说到田秀平心坎儿里去了哟。
她真是越看大孙子越顺眼了,忍不住想搂过来今晚跟他睡。
老天爷也是开眼了,老燕家出了一个能读书还上进的人咯。
顺子终于忍不住了全家人对他哥爱慕企盼的眼神,满心都是醋酸醋酸的,“咋了,能读书的就一定能读大学了啊,能读大学就一定能赚大钱了?”
赵春芳和燕建国就当着顺子在开玩笑,没当回事儿,笑一笑就全当小孩子不懂事儿,没往心里去。
田秀平可不这么想,小孩子咋了,没听说过三岁看到老?
这顺子嫉妒他哥归嫉妒他哥,说的也是全在理,她也没说一定考大学才叫有出息啊。
“咋了,你说你要干啥才能有出息?”
顺子看了看田秀平,拍拍胸脯,“奶,反正我以后也能出息,你等着就成了。”
田秀平被他那个小大人儿的模样儿逗笑了。
“都不及格就有出息了?”
这话要是搁在平时,那都是燕金梅打趣他,现在燕金梅可不敢乱说了,顺子这小崽子,保不齐一句话就把火撩到自己个儿身上去了。
说这话的是顺子亲妈赵春芳。
她可不怕惹不惹到他,咋说都是自己亲儿子,惹了还能上房揭瓦揍自个儿?
顺子听了这话憋着不敢发作,只顾着往嘴里扒饭,吃完就赶紧撂下碗筷,“出门儿就没”了。
遥想去年这个时候,赵春芳还为了不学习在及格线边缘挣扎的铁蛋,愁得跟个啥似的,到了今年,铁蛋就出息了,考了双百回来,还说要考大学!
这不得不让赵春芳觉得,多读一次一年级还是有必要的,看来顺子现在不及格,可能也是因为才读了一次一年级的原因吧。
“妈,要不然,咱们明年也让顺子重读一回吧,你觉着呢?可能他还是太小了。”
这话叫田秀平咋说呢,虽然去年铁蛋成绩不好,可是明眼人看得出他不笨,就是坐不住,不乐意学而已。
今年恰好是坐得住又肯学习,这才成家惊人。
而顺子嘛。
田秀平不忍心对这个每天在外头玩儿得黑不出溜的孙子,做出啥评价来,太难了啊。
他压根儿就没那个心思能坐住,更别提啥学习不学习了,脑子灵光不灵光不知道,反正屁股是不太灵光,瞧着就不像是个读书人。
“这个事儿,要不明年再说吧。”
铁蛋:弟弟,哥帮不了你哦。
隔天下午,沈铁民就捎来了两张汇款单,还有两封信。
一张是每年年底燕金桂都会寄来的两百块钱汇款单,另外一张是每个月燕建文都会寄过来的。
不同的是,燕建文的钱居然涨价了。
原本是一个月拿十六块五毛钱,外加半斤的肉票,现在变成了四十六块三毛。
足足长了三十块钱呢!
这老三是咋的了?咋突然间涨了这么多?
田秀平叫来燕金梅给读信,才听出些端倪来。
原来燕建学去了部队的学校学习知识去了,这一学就要学好些年,再帮着一些教授研究员啥的打下手,做实验做数据。
现在是帮着他的一个老师在课余时间做实验,老师用拨下来的是实验经费给他们发工资,他才拿到了那额外的三十块钱。
现在燕建文每天的生活就是学习、实验室、宿舍,三点一线,充实又满足。
他说,等他再过两年毕了业,就能直接被分去搞研究,至于研究啥,因为保密不能透露,让田秀平和老燕头儿别担心就行。
信里还慰问了全家老小,包括陈英。
田秀平听着自己儿子每天忙活成那样儿,是又心疼,又难受的。天天就是搞学习搞研究的,那身体还吃得消?
钱都寄回来了,自己在那边儿吃啥喝啥啊?
“你个老糊涂了,上会儿子来信不是都说了,部队给吃给住给穿的,啥啥啥都不缺你的,你难受啥?”
田秀平想想也是那么回事儿。
就是听见燕建学又在信里头提了陈英,不免信里头闹得慌。
这个陈英,咋就阴魂不散呢?
再听燕金桂的家信,跟燕建学完全不一样的画风,每一句话都在关心老两口儿的身体啊,关心家里的小侄子小侄女儿啊。
她还讲了自己每天练习劈叉跳舞的日子,她们一起出去演出、跳舞,战友们互助友爱,部队里多么多么好,日常还安排他们一起去学习文化课。
信封儿里还寄回来一张她穿着演出服的照片,说是文工团的摄影干事拍给她的。
老燕头儿看了照片儿爱不释手,恨不得贴在手心儿里头捧着。
田秀平见了就羡慕得心里痒痒,赶紧叫燕金梅写信给燕建学,叫他也去赶紧拍一张寄回来,然后挂在堂屋里。
对于这一双儿女,田秀平和燕建学啥也不担心,就是担心他俩以后成家咋整。
二十多了还没结婚,这在大罗村儿可是说不过去的,看比他俩小的燕建学儿子都有了。
不过儿女自有儿女的姻缘福气,当爸当妈的也只能操心操心,总不能跑到部队去强制他们赶紧成家吧?
既然阿福是福神转世,要不要叮嘱这俩人,日后对小福神好一点儿?
于是,燕金梅给写的回信里头,就大夸特夸了一番老燕家的小孙女儿,说她长得多水灵啊,模样儿多俊俏啊,笑起来有多暖心啊。
听着信里头对阿福的各种夸赞,田秀平各种舒心,可光是夸赞也不够,得赶紧催他们回家来啊。
然后两封夸阿福加催回家的家信就这样被寄出去了。
老规矩,闺女儿子的钱依旧被老两口存了起来。
沈翠兰听说大姑子每年都寄两百块钱回来,现在连三叔子都能寄那么多钱了,真是让人看着眼馋啊。
要想想,猪肉才多少钱一斤呢?
这要是一年又两百块钱,就算是天天吃猪肉也不为过吧。
真搞不懂,家里这么有钱,干啥还要天天儿地顶着日头,早出晚归地去赚钱哟。
她看着自己炕上躺着的小旺财,心里也念叨个不停,希望自己的宝贝儿子,赶紧长大,赚钱供自己在家天天吃肉,就待在家啥都不干的那种。
旺财哼唧一声,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就忽忽悠悠地睡过去了。
田秀平之前买回来的一罐子麦乳精,很快就被阿宝给吃完了。这期间,阿福最多也就能喝上两碗。
老燕头儿合计着让田秀平再去县里的百货大厦买一点儿,这钱大不了从他干木匠活儿那里头扣。
关键不是田秀平让不让买,而是这玩意儿就算在黑市也是不好买啊,更别说想要个票去百货商场里买了。
眼下是农闲,按照老燕头儿的意思,要不就让田秀平抽一天别去自留地那边儿,就专门上县里黑市去找,看有没有机会买得到。
眼下离过年还有些日子,就是自留地里的菜该收了,田秀平生怕自己走不开。
“有啥走不开的?咱家人丁兴旺得很,不差你一个,我那木匠活儿又不急,人家准备过完年再办好事儿呢,实在不行我替你去。”
老燕头儿难得坚持要买个啥,还是为了他的心尖儿之一阿宝,田秀平实在没得拒绝。
“你啊,再拿上一筐鸡蛋,你不是说县里人想买这地道的农家鸡蛋吗?你索性就去带上一天,等一等主顾,保不齐还能赚俩钱呢,你说是不?”
这话是真的点醒了田秀平。
老燕头儿干木匠活儿,转不到啥钱,多半也都是拿鸡蛋细粮换钱再给他门,要是老燕头儿直接要了鸡蛋细粮,拿出去卖,那不是赚得更多了?
别忘了那五分钱出一个,和二两分钱收一个鸡蛋的差别啊。
田秀平想了想,觉得十分有戏啊。
她果断答应下来,看了看自家灶间剩下的十几个鸡蛋,又拿起一个空框,去了隔壁老王家,准备跟他们家收点儿鸡蛋去。
老王家的顾小莲一贯的勤俭持家,家里头没有孕妇没有奶孩子的,一般也不喂鸡蛋吃,鸡蛋都留着拿到县里黑市卖掉,然后拿了钱收起来,等着以后有机会了再用。
她见田秀平过来说收鸡蛋去黑市里卖,想着这大冷天儿,不用跑腿就能拿到钱,也是开心得合不拢嘴。
田秀平按照以往的市场价两分钱一个,收了她四十个鸡蛋,再加上自己家里的十几个,拎着大筐,用围巾包裹住脑袋,就顶着风出门儿去了。
好些日子没来黑市,黑市的摊位顺序都变了个样儿。
比如原来收鸡蛋的那个老太太是站在街头的,现在打眼儿望过去,已经不见她的踪影了。
她依稀记得上次卖她麦乳精的那个小伙子在街尾站着,她只好一点儿一点儿慢悠悠地往街尾走过去。
路上还不忘记露出自己篮子里的鸡蛋,以便别人知道她是个卖鸡蛋的。
还没走到街尾,她就被好几个人拦下打听鸡蛋的事儿,有卖的,也有买的。
她看那个买鸡蛋的还挺诚心,就说好了过一会儿俩人在街头再碰面,五分钱一个,自己先去买东西就过来。
那人答应得也爽快,说过年了,这五十多个是都准备要的,要是有更多也乐意收。
田秀平一看自己二分钱在隔壁老王家收来的鸡蛋,刚来就转手五分钱又出去,心里也别提多得意了。
高兴得她连步伐都显得轻松了许多。
果不其然,那个卖麦乳精的小子就站在街尾,收着别人家的细粮。
她凑上去,拿眼睛示意那小伙子说要买东西,那小伙子机灵地跟着田秀平拐到了巷子边儿上。
“大妈,你要点儿啥?白面、白米还是想要点儿富强精面粉,我这儿应有尽有。”
那小伙子眼睛里都透露着一股子精明劲儿。
“麦乳精有不?”
小伙子一听要麦乳精就颓了。
“那玩意儿可难弄了,也就是上几个月我弄到三罐子,自己家还给孩子吃了一罐子,再就弄不来了。”
田秀平倒没有这小伙子预想的失望,点了点头,示意要走。
毕竟这是答应老燕头儿买给阿宝的,阿宝那小丫头太能吃,要是真顿顿天天给麦乳精喝,老燕家早晚有一天叫她给吃穷了。
买不到就等着喝米糊糊。
小伙子看着老太太不问价格,上来就是要个最贵的麦乳精,心想肯定是好赚钱的,一把拉住田秀平没想放她走。
“大妈,大妈,麦乳精没又不要紧,我有富强精面粉啊,特别好的,牌子货,这条街除了我,找不出第二个人有了。”
啥富强面粉?
田秀平听都没听过,面粉还要牌子货?不都是地里小麦弄出来的?
她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
小伙子看这大妈一脸茫然,不像是真的不想买,而是不清楚,赶忙解释,“大妈,富强面粉就是特别劲道,贼有嚼劲儿,要是过年来一袋子下面吃,那真是赛过活神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