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些安慰和不平的话。
江秋月顺着墙根阴影拐回西间,没让他们发现她从背后路过。
屋里油灯已经灭了,但是透过窗口的月光,炕上的那两个都正睁大着眼睛看向外面。
赵美丽面无表情,一双单凤眼中满是讽刺的神色。
刘爱英小眼睁的大大的,冒出兴奋八卦的光。
她见到江秋月进屋,朝她招招手,很小声其实屋里都能听见地问,“哎,你刚才见到外面那个没?”朝窗户外使了个眼色。
江秋月去厕所前跟刘爱英打过招呼,她知道她去干嘛了。
正好避免了被外面那两人殃及池鱼的危险。
这时候刘爱英问起,是本着有人能现场八卦的心思。
江秋月没那个兴致,只是实事求是把刚才看到的说了一遍,没有丝毫添油加醋。
不过即使她没往里加水,是个人也能听出来李永红那一番动作的鬼心思。
不就是趁着人家对象闹掰,她嘘寒问暖展现温柔的一面,以便趁虚而入嘛。
刘爱英又瞄了一眼院中并排坐的两人,啧啧道,“赵同志,李同志之前不是还喜欢柳和平同志的吗?啥时候移情别恋的你知道吗?”
手下的小兵都抛弃你的心上人转去给其他人献殷勤了你知道不?
“我怎么知道,跟我没关系。”赵美丽顺了顺头发,毫不在意地冷冷说道。
江秋月看过去时,恰好发现在门口投射的月光中,赵美丽十分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
原来这人平时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清高性子竟然是戴着的面具吗?
江秋月没有深想,李永红推门进来了。
刘爱英伸头往院中看了一眼,林文清已经不在那里。
她瞥了一眼闷不做声的李永红,嘀咕了一声,“窗户上破掉的报纸得重新糊糊,别等哪天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西间墙上的窗户纸确实破了一块。
林文清的初恋就以这样的结局告终,在江秋月以前的预料之中。
毕竟,女主是男主的,不论过程如何。
至于林同志是不是在此期间收获一枚温柔善良的知心姐姐就不可知了。
鉴于李永红目前的状态,还有闲心抢对象,江秋月怀疑她说落水那晚根本没有受到癞三儿的怒火。
但是以那晚她的反应还有脖子下隐约的痕迹,癞三儿很有可能是出手了的。
由此,江秋月心中更加警惕了。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能在发生那种事后还能保持平静谋后路的人,能忍常人不能忍,更能在反咬起来时比所有人都疯狂。
江秋月不由忌惮,这种人招惹了很麻烦,因为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扑起来咬你一口。
此后,江秋月在没有找到机会把对方彻底摁下之前,她都尽量不动声色地疏远那人。
接下来突然发生的事让知青院岌岌可危,更让江秋月没有闲暇计较那些私人恩怨。
红兵队砸开了知青院的门,闯进来了!
从村里批斗会那晚开始后,知青院就尽量龟缩在一方小院子里,尽量不外出不跟村民们接触,就是为了避免被红兵队拿住把柄没事找事。
结果知青们什么都没做,他们还是明目张胆地砸门闯入了。
一群昔日里的混子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绿色旧军服,背着红缨长矛,一副正气盎然地闯门而入。
知青院两扇破木门被踹断了门椽子,倒在一旁砸起一片尘土。
领头一个流着鼻涕的半大少年,一进来就大嗓门喊,“人哩?都出来都出来,集合到院里来,快点啊!”
陈中华快步走出,上前应对,但是对方斜眼鼻孔朝天看了他一眼,鸟都不鸟他。
等十来个人都站到院中,毛头小子才打开尊口。
“有人举报你们私藏封建残留,我们来搜查!”
知青们顿时愣住了,“怎么可能?”,“谁举报的啊?”,“冤枉人啊!”男知青首先不干了。
看过了那场由村支书指导的泼粪水好戏,他们怎么会愿意被人打上罪名,拉去台上受那等屈辱?!
男知青们反应激烈,几个混子青年拿着长矛一个个戳回去,让他们安静。
女知青被陈中华刻意挤到他们身后,看着这场面,再想想那晚的批斗会,都有点慌乱。
十来个知青拦着不让红兵队进屋,他们就在院子里两边的菜地土豆苗上胡乱践踏。
不到片刻,院子里本来井井有条的布置被一群人糟蹋的乱七八糟,苗苗被揪的一根不留。
幸亏知青院不让养鸡鸭鹅,不然准会被败坏死光。
眼看不能进屋搜查,红兵队小头目自觉丢了面子,两只三角眼阴沉沉地盯着站在最前头的陈中华。
趁着大家一个不注意,小头目尖声大喊,变声期的嗓子跟鸭子一样粗噶难听,刺激的众人一时怔愣。
小头目得意一笑,抹着鼻涕猛冲而上,七撞八撞竟然让他撞出一条路,带人闯进屋了!
“拦住他们!”陈中华大喊。
那些人先进的是西间,女知青的屋子!
然而为时已晚,小头目一进西间就看到老红木箱子上的雕花梳妆镜,三角眼立即放光。
“这是啥!这就是封建残留!”梳妆镜被他啪啪摔在地上,白银镜面碎成片,结实的镜框更是被狠狠踩上几脚。
接着跑进去的红兵们开始扒箱子搜炕底,东西被他们翻得七零八落。
江秋月壮着胆子挤进去,跑到自己炕头摸了一把地柜抽屉和柜门。
红兵队翻了赵美丽的衣箱,正扯着那件布拉吉长裙说是资本主义的物件,非让赵美丽说清楚。
赵美丽哪里会理睬他们,赵向东赶忙插进去说和。
然而红兵队自觉被一个女娃看轻,他们不依不饶,争执之间边上的李永红被人一把推倒在地。
她刚才学着江秋月想挤上去,以便护着炕上自己个儿的东西,谁知正好倒霉撞上枪口。
本来谁都没注意她,但是一个小红兵不经意瞄到摔倒在地的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啊血!血!血!”他指着地上尖叫。
李永红还没爬起来,地上很快晕染开一片浓重的血迹,正从她屁股下蔓延开来……
第20章 孕事还是月事
李永红的摔倒流血让屋内争执的场面顿时一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出人命啦!”
气氛一瞬间紧张起来,红兵队的人基本都是十六七八的少年,哪里见过这样的事,不由慌了。
“先救人!”陈中华沉声大喊。
男知青齐齐上去扶人,刘爱英赶忙抽出李永红炕上的床单铺到地上,急急忙忙把人挪上去抬着去村里卫生站。
小头目鼻涕少年很心慌,毕竟年纪还小,就怕真搞出人命了。
不过在十几个半大小子面前,他自觉不能丢了作为领导的面子。
犹自死鸭子嘴硬地打嘴炮,“不就是挨着她一下子吗,能有多重?她怕是装的!”
鼻涕少年如此坚信,甚至为了证实他说的,带人跟着知青们一起去了卫生站。
早有男知青先行跑去通知赤脚大夫,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卫生站去。
路上几乎见不到人,村里被所谓的红兵队搞的乌烟瘴气,家家户户风声鹤唳。
一家子人躲在家里,轻易不出门。
就是红兵队员的家里亲人也不敢随意出来闲逛,谁知道会不会被遭殃的人家暗恨报复。
更是因为丢不起那人,本来孩子就不挣分,如今又让村支书拿捏去当枪头,哪还有脸出来见人。
不过也有几个不怕事的人,见状凑上来看情况。
例如高云梅,例如小寡妇等一些要么有后台要么三代贫农成分好的老幼妇孺。
男知青们只知道李永红被推倒摔伤了,流了很多血,急匆匆抬人去看医生,没想到要避讳点。
女知青这边刘爱英一路上时不时瞅瞅被单上被血浸湿了的地方,狐疑地所有所思。
突然,她表情愕然,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但是以她目前的身份她可说不出口。
赵美丽被赵向东护在后面跟着,她在李永红蹲地上起不来流血的时候就大概想到了,毕竟那种事在她家里也不是没发生过。
然而看破不说破,如果李永红真怀孕了,挑破了这事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更甚者,女知青以后可能就会背上骂名,被村民用有色眼光看待。
江秋月同样考虑到这点,事发了她们得不偿失。
但是看出端倪的女知青们不说,不代表旁的眼尖之人不吭声。
聚拢过来看热闹的人中,小寡妇娇媚细长的双眼瞥了几下,向人问道,“这是咋啦?”
身旁一个黑布褂子的老婆子回说是红兵队闹到知青院,把一个女娃子推倒摔出事儿了。
小寡妇仔细瞅了瞅,神色渐渐怪异起来。
“俺咋看着她像做小月哩?”被单上的那摊血怎么看怎么惹人怀疑。
乡下人口中所说的小月,即是指小产。
“噫!”老婆子赶紧捂上她的嘴,轻骂道,“你胡咧咧啥哩?!”
小寡妇瞪瞪细眼,挣扎两下让老婆子放开她。
那老婆子撒手唾了一口,说让小寡妇积点口德,别见谁都像她一样的生活作风!
万一她嘴里的话传开,传成流言蜚语,假的也能说成真的,到时候让人家女知青咋活?
小寡妇自知理亏,捂住嘴缩了缩头。
她自认说的声音很小,毕竟女知青在大家眼里都还是没结婚的黄花大闺女,即使是猜测也要避讳点。
但是能够在这时候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能是省油的灯吗?她们正竖着耳朵尖儿呢。
待小寡妇话音一落,周围嗡的一声。
老婆子阻止不及,气得甩手不理人,拐着小脚跟上众人,想看看女娃子碍不碍事儿。
“柳姥姥,俺知道错了,您别生气啊。”小寡妇讪讪地追上去承认错误。
柳老婆子点了点她,倒也没躲她讨好扶上来的手。
周围的人私底下已经嘀咕开了,说什么的都有。
有的人问女娃子的对象是谁,赶紧拜拜天地还能弥补弥补。
有的人说女知青男知青住一个院子本来就不妥当,应该分开住。
更有人说是女娃自己不检点,跟其他人有啥关系,别一棍子打死一船人。
只有一个犹豫的女声说别是被人害了才有的吧?淹没在众多人的唾沫中。
江秋月抬头瞧了那人一眼。
是高云梅,她见没人相信就箍着嘴不再多说。
她的脾气好似收敛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经历过那次搜查砸床事件导致的。
卫生站破旧的大门已经大开,一群人挤挤挨挨的进去。
大多数人被拦在院里,只男知青将人送进屋,片刻也出来了。
半合起门,说赤脚医生正在做检查。
到达这里,红兵队难得被吓得清净一下之后又开始闹腾。
他们一路上多少听到了村民的闲话,若说之前还硬撑着赖女知青是假摔要讹他们,现在则是兴奋地想要抓个典型立功。
原来不是假装摔倒受伤,是跟人搞破鞋怀了小娃娃流产了!
这是很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必须当典型严惩给大家做个警戒!
小头目一反刚才的惊慌失措,两眼放光地跟他的小兵们对视一眼,狠狠点下头。
“有人搞破鞋破坏村里风气,兄弟们进去把人抓出来批斗浸猪笼!”小头目一跃而起大声吆喝。
十几个毛头小子迅速聚集到他身边,举着红缨枪应和,作势往屋里冲去。
陈中华就防备着他们再出幺蛾子,领着男知青正站在屋门口处把守,两方人马再次对上。
“你们胡说啥呢?事情怎样还没弄清楚,怎能随意败坏姑娘家的清白名声?”陈中华出声厉喝制止。
江秋月很少见到这位老好人般的知青老大哥发脾气,显然是被没事找茬的红兵队们惹毛了。
红兵队员们不干,他们认为刚发现了一个立功彰显他们能力的机会,咋能轻易放过?!
“弄啥清楚,看她流哩恁多血,不是小月子是啥哩?”小头目瞪着三角眼叫嚣。
陈中华耐下性子说和,却百般说不通,还被人家当做升官发财路上的拦路虎,差点一个枪头戳上去。
争吵推搡中,江秋月被林文清拉到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之后躲避。
赵向东正护着赵美丽站在那的角落里静观事态发展。
高云梅也在那里,林文清过去时她看了他一眼。
林文清把江秋月送到安全地方,又回去同男知青跟红兵队对峙,即使发现了前情人的身影也没什么反应。
眼看着两方人几句话说完就吵起来了,高云梅突然扒开人群走过去冒然插入。
“啪!”
红兵队小头目被拍了一个脑袋瓜,顿时怒目回头,连干架的心思都没了。
“他妈的谁拍俺的头?”回头见是高家大闺女。
高云梅收回手,咧嘴一笑,状似提醒道,“二狗子,你家有根叔像是找你有事儿,你咋还在这里嘞?”
被称作二狗子的小头目凶狠的表情立马僵住,狐疑地看了看高云梅。
“有根叔找我啥事儿?”他问。
高云梅摇头,“我哪知道,你去问问不就知道啦。”
还能有啥事,不就是陪躲家里养疤不愿意出来丢人现眼的柳和平,他宝贝儿子嘛。
柳有根找人是肯定找过的,只不过早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不过他巴不得有人能去他家陪他宝贝儿子解闷,即使柳二狗去问也不怕穿帮,人肯定被留在那儿半晌。
江秋月见此很是惊讶,和其他知青同样没想到高云梅会现身解围。
没看其他人再看不过去也只是私底下说几句狠话出出气,人是不敢当面对上红兵队的。
何况还是为没丝毫相干的知青们,村民们不会干那样惹骚上身的傻事。
柳二狗见高云梅说的笃定,一时之间有些左右不定了。